第二章 职场暴力·孤家寡人

　　苏州分公司的后勤姜公遵照应经理的安排，将方净的办公室安置到采购部的房间。采购部两个员工也是从深圳总部招聘过来的，负责为华东各分公司采购。她们二人在这个办公室工作一年多了，瞿丹丽原来在集团的另一个系统做过跟单文员，后来调到集团做采购助理，苏州分公司成立后，又分至苏州做同样的职位，另一个采购助理江陵比瞿丹丽晚半年进公司，偌大一间办公室，瞿丹丽雄踞在南面靠窗的一个大办公桌，对坐南面北的江陵的行径一览无余。剩余的办公空位，也尽落入瞿丹丽眼底。姜公不参与她们的办公座位分配，笑着调侃，“你们都是总部派来的人，自己人，你们自己调整座位吧！”
　　瞿丹丹说：“当初我来就分这个座位我，冬天还好，夏天太阳晒，多大的冷气都挡不住太阳光。要我搬，我也懒得搬了。”
　　江陵也笑说：“就这样的位子，我也不高兴搬了，电话线牵来牵去，麻烦得很。”
　　方净想人力资源部在这本是个不待见的部门，可有可无似的，欲做一番事，先不要树敌，笑道：“坐哪都无所谓，大家都是做事情的。”
　　方净搬好办公桌，安置好各类文件，薪资考核、人事档案等文件都整齐码好在文件柜内，加好锁，只是每次员工晋升调薪都要隐秘的坐，瞿丹丽的眼睛随时像个探照灯一般。像分公司的财务就有专门的办公室，长而封闭的一间，朝东，财务主管、主办会计与出纳呈一字竖排，财务主管坐在靠东的窗边。出纳坐在靠门的位置，很大的一片空地，业务员报销交账都有位置。台籍顾问大陈，也独享一间朝东、带大班桌椅、待客沙发的办公室。此外，就是苏州分公司经理应利华的办公室，抵得上业务一部的办公室面积，红木大班桌椅，真皮沙发，红木茶几，全套紫砂茶具，还有一个大的红木书柜，清晨的阳光照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闪闪发亮。业务一部是普通的格子间，业务经理的格子间大一点，其他的都一样大，跟单文员与业务员簇拥在小格子里办公，清早总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业务一部旁边有间小办公室，是副总经理罗卫的办公室，他的办公桌对面也有待客的椅子。业务二部在另一间办公室，姜公与业务二部的人在一起。
　　贸易为主的分公司里，业绩为王，管理为辅，方净的到来，应利华岂不知总部的计划。方净主动去应利华办公室会面，应利华高高的坐在大班椅上，掏着耳朵，“方净是吧，昨天听说你过来了，习不习惯？”他语速很快，带着很浓的广东口音，“你来分公司做什么？”他的倨傲态度让方净极为不安，而表面镇定地说：“集团与连锁总部安排这个岗位负责员工的招聘与培训，连锁总部与您之间应该有所沟通吧。”
　　应利华嗤地的一笑：“分公司比不得总公司，一个公司才四五十个人，苏州是人最多的了，我们不缺人。你来做姜公的事吧，跑跑社保，做做后勤。我让姜公走。”
　　方净心想，我的岗位也有我的价值，我来分公司是总部任命，岂能受制于你分公司，我来，就让其他同事丢了饭碗，这也有违自己的原则。
　　她并不知应利华的话事出有因，但谨慎道：“连锁总部有交行我工作事项，苏州分公司内中工作我不好插手，但如果有我能尽到办之处，一定尽力。”
　　“有一句话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应利华细细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他剃着干净的方寸头，两道浓眉，一对细眼，椭圆的脸，下巴略显圆润，从面相上来讲，男生女相主富贵。方净暗想，应利华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三十出头，目光锐利逼人，看来在阳明集团，业绩好的经理们果真自负而猖狂，让老板不得不防，自己在苏州分公司得步步为营，处处小心了。
　　“你们总部，尽给我们招些我们用不上的人，费用哪里出呀？我们这边要做生意的，费用都摊到我们头上，我们这边辛苦做事的员工吃什么？你让我怎么跟员工交待！你的工资哪里出？苏州分公司，还是其他分公司一起分摊？”
　　方净心头一愣，笑容像挂了浆一样沾在脸上。应利华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年前在集团年会时，连锁总部的郑煌介绍她与应利华会过一面，并说过派驻苏州工作，请应利华安排住宿，当时应利华马上与在苏的助理通过电话，语气极为粗暴急躁，在电话中喝斥：“我来之前接到过总部电话时就吩咐你了，现在还要我提醒一次，你怎么做事的！”当时郑煌在一旁笑着：“你别介意，应总就是这种暴脾气，人是个好人！”
　　而今自己的工作部分总公司那边并没有与分公司交接清楚，自己就被派驻下来了，她被应利华夹枪带棒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是总部派来做事的人，看来还得请应经理与总部通话，明确我的岗位职责与我的工资发放问题。”
　　应利华即刻给郑煌打电话，笑道：“郑煌，你与集团是不信任我们苏州分公司还是怎么，派人事下来监督我们工作呀？负责华东地区的招聘与培训？那么她的工资怎么发放，也应是几家分公司分摊呀，用我们的办公场地，我们也要算费用的。”郑煌在那边也同意他的观点，应利华挂了电话，说：“你是属于连锁总部与集团的，算是借用我们的办公室，那么你的办公费用如场地等，每个月让财务核算好了，你签字，他们会寄回总部报销，摊算在各分公司的费用里。就这么办！你需要什么东西，找姜公买给你，发票寄到总部去报销。冲账。”
　　方净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应利华是个十足的生意人，在公司内部也是分毫不让，他话粗理不糙，理直理壮地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竟让自己有气也没地方发，而且让她刮目相看。
　　在苏州分公司里，除了业务员经常笑着一张脸外，跟单文员们对方净爱理不理了，大家各忙各的事，当她是个透明人一样。郁闷的方净想这就是职场冷暴力，她努力与跟单文员们说话，她们似笑非笑的给她一个背影，唯有姜公能拿她当回事，跑前跑后的买电脑、装电话，采购各种办公文具用品等，办公室没人的时候，他与方净说：“你是总部来的钦差大臣，在这边要好好干，加油！”他是唯一的当地人，前年刚退休，以前也在企业里做后勤工作，年轻时是南京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因为历史的原因下放到安徽农村呆了二十年后返苏州。他对方净有种真诚地谄媚，让方净有种时代的代入感，每每见到他的脸倍感辛酸，仿佛她就是那个关他牛棚的人，欠了他数不清的钱。
　　方净也和他悄悄说了应利华让她取姜公而代之的事情，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姜公有些感动，他虽然六十多岁，但是四十而得子，目前儿子才二十多岁，在日本留学。姜公说：“应利华对我做的事没话说，他主要是与罗卫不和，我当初是罗经理招进来做事的。谢谢你保了我。我会对你好的，有什么消息，我也会及时告诉你的。”他的话让方净有了些许安慰，在这个冷暴力的职场，她日日如坐针毡，公司一些小道消息往往是他第一时间传到她的耳朵里。
　　应利华与罗卫同是从总部派驻到上海开拓上海业务的，之后上海市场交给了江淼，两人同到苏州打天下，应利华负责对外开拓业务，罗卫有一定政府关系，便负责内勤，苏州分公司创立之初，两人并肩作战，一同立下汗马功劳，在苏州与上海，应利华广布自己的党羽，老乡、同学等安插在业务岗位与关键岗位，应利华除了领年薪外，每年有分红与高额的报销，罗卫自认在公司发展方面功劳不比应利华少，但只有月薪与交际应酬的报销，应利华私人聘请了台籍顾问大陈专攻台资企业，业务蒸蒸日上。罗卫与应利华的分歧与隔阂越来越深，罗卫打了个小报告给老板，岂料被应利华内线得知，自此，在应利华只手遮天的地方，罗卫坐上了冷板凳。
　　方净的宿舍安排在罗卫他们那边的套房里，十二个男女员工分别住在五房二厅中。在苏州分公司里，罗卫是对方净最热情洋溢的一个人，他四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天然的小卷发，浓眉大眼，黑黝黝的脸盘，是个非常英俊的人。他与财务主管、仓库主管等一起做饭吃，总是会叫方净一起吃，与方净好像老熟人一样。
　　有一次，应利华特意把方净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与她说：“方净，做业务辛苦呀！你我年纪差不多，我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了。”确实应利华短茬茬的头发黑白相间，仿佛四十出头般，应利华上个财年总部奖他一辆三十来万的奥迪车，所有的分公司经理中唯此一部，有得到总是要有所付出。方净见一向倨傲的应利华与她套近乎，不由得心生暖意。
　　应利华说：“我都想调回总部专心做业务，在这里又要应付人际，做得太累了！内斗内讧比做业务还辛苦！”
　　方净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应利华说：“你来这里不久，很多情况不熟悉，我也不便多说。有些人不做事，反而挑事，到老板面前打我小报告，幸好老板不是糊涂的人。你是做人力资源的，也是做管理的，你说这种人留着有什么用？专门挑起内斗，浪费大家的精力！”矛头直指罗卫，而罗卫也与方净说过他与应利华的矛盾，不过罗卫是避重就轻地，他说的每句话都很巧妙，在方净耳朵里并不直接打击应利华，好似非常维护他一般，让方净对他的人品很有好感，觉得他是个维护团队团结的管理人员，属于有素质情商高的那种人。
　　方净对于这边正副经理的权力之争不便多言，便问：“我不太了解公司的人员情况，应经理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应利华呵呵地笑了，“叫郑煌炒了他！郑煌没有那个胆，我坐在郑煌那个位子就敢这么做，对公司没贡献的人，影响内部绩效的人，都砍掉。现在怎么办！养着他，供着他。你们人力资源部的人，别给我添乱子就行了。”
　　应利华并非身方净示好，而是明敲暗击另有所指。真小人远比伪君子来得痛快，明人不做暗事，职场上有应利华这样的人的成功，也是有他存在的道理。
　　集团实际已经对苏州分公司的人事管理失去了控制，应利华一直看不起郑煌，应利华做出来的业绩占连锁总部的百分之三十，在全国十八家分公司当中，郑煌倚重应利华的这百分之三十。财务部主管顾旎与出纳霍朗朗虽然都是总部派驻下来的，但两人已被应利华收为己用，每年十一月底集团的财务审计来苏州时，财务部与应利华如临大敌，成箱的账本收据往应利华家里搬。这些都是方净并不知道的内幕，而此时，应利华与罗卫又是短暂的好战友。
　　郑煌快递给各分公司经理们的书《中层管理干部》，应利华转手就送了方净，并笑说：“这样的书，我也能写几本出来。”
　　集团那边，却传来张旖离职的消息，不多久，离职通知的邮件发送到各系统。有一天，瞿丹丽说：“集团真不是个干净的地方，张旖也太过份了，都让老板娘知道了。”
　　江陵笑道：“女人，你又知道什么内幕了？”
　　瞿丹丽踱过来，瞅了瞅方净，笑着：“人事在这里，方净你不要见怪呀，我是有一句说一句。张旖那个人……”她压低了声音细细地说起来。
　　起因也是老板身上，老板与老板娘十几年前在东莞的小镇上开个日化店白手起家，成就了今天的事业，男人发了迹各种欲望膨胀起来，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老板偏偏就喜欢身边的女员工，总裁办的助理与秘书有六个，都是精心面试后挑选的。据说，张旖与老板两人在办公桌上调笑，正好被推门而入的老板娘看到，老板娘勃然大怒，张旖的结果可想而知了。
　　老板的解释是堂而皇之的，但他也是惧内的，老板娘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花容月貌，与他胼手胝足、披星戴月地打拼，据说当年刚开始时骑着三轮车送货，每个成功的人背后，都有苦逼的创业史。
　　徐明扬深信命理之说，香港的命理高人曾说过，桑珞命里含金带玉，有帮夫运，流浪汉遇到她都能逢土变金。徐明扬对糟糠之妻不离弃，将其高高地供在神坛上，但桑珞本人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因为做业务出身的，所以一直负责业务一块，但不负责公司的整体管理。徐明扬与他人的暗渡陈仓，时时落入她眼中，她防不胜防、烦不胜烦，却有着南方女性的对夫权的宽厚与包容，所以，丈夫是没有大错的，错的是他周围觊觎窥伺居心叵测的女人们。她生育了两男一女，稳坐徐太太之宝座，睥睨整个集团，一如皇后般尊贵。
　　无意间飘进方净耳朵里的只言片语与平时公司里的飞短流长，让她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了怀疑与困惑。职场，果真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瞿丹丽回过脸来，向着方净说，“你做人力资源的，怎么就那么纯洁呀！以前老板不是来东巡吗？老板娘也跟着来，那天老板用了应利华的办公室，后来老板娘进去了，看到桌子上一根长头发，把清洁阿姨都骂哭了。你去问问清洁阿姨有没有这种事！”
　　“是的，老板是很色的，我听华南那边的业务员说过。”江陵凑过头窃窃地说，她虽然二十出头，但个子小巧丰满，直发垂肩，细眉高挑，皮肤细致，但高颧骨凸唇，胜在年轻。她与华南的业务人员关系挺好，虽身在华东，但互通消息，其中不乏她的爱慕者。瞿丹丽八面灵珑，容长的脸，眉清目秀，对苏州分公司的各类人事纠纷家长里短的了然在目。方净一面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听着之前闻所未闻的事，一面却正色地说：“言谈莫论他人是非，何况是老板，小心隔墙有耳。”
　　江陵说：“老瞿就是当初差点被老板潜规则了，后来被发配到苏州来的。”
　　瞿丹丽笑着既不肯定又不否定，“谁稀罕那个老头子！不过集团总部乱七八糟的，大家各安天命好了。今天的话到此为止，传出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精明能干的张旖一阵风似的在集团的人力资源部刮过，集团马上调了售后服务公司的总经理秦澈全面负责人事工作，在老板的授命下，电子信息部要配合人力集团做好绩效考核网强行版的上线工作，三个月后公司员工从上到下要开始绩效考核。方净静观动态，却不见工作分析的任务分配下来，打电话问郑煌的助理温梵妮，温梵妮那边也没有动静，而集团人力资源部没有任何一个人通知方净。而此事各分公司的招聘需求表递交过来，青岛、上海、松江、昆山包括苏州几地需要补充后勤人员与业务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