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小说《活着》的主题是什么？有评论说这部小说是关于生活悲剧和生存意志的，而这种悲剧是福贵的，是中国底层人的；小说中的福贵是顽强生存的的意志体现者。我个人认为，这部小说是底层人生活悲剧的描写，但是，这个悲剧不是福贵一个人的，而是整个中国的，是整个世界人类的；福贵展现的不是生存意志的坚强，而是生存命运无法把握的无奈和悲哀，这种无奈和悲哀也不是福贵这个个体的，而是整个世界的。从这个角度讲，《活着》主题的成功，就是余华以福贵为主人公，通过对福贵及家庭人物命运的描写，展示了整个人类底层人物无法掌握自己生命的命运的悲哀，从“活着”的角度提出了世界性意义的问题。
　　 第一，赌博的诱惑，就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赌博不是个体行为，而是一种世界性的赌博环境问题，在这个赌博的海洋里，怎么能摆脱赌博的海啸对生命的吞噬？
　　 福贵命运的悲剧来自于他的赌博，他生在一个地主家庭，可是，他的赌博让他从少爷和少东家的地步突然间掉进了靠租人土地过日子的深谷中。这步悲剧好像是富贵的个人行为造成的，好像富贵不参与赌博他的命运就会一直好下去。
　　 这个认识是一个误区，从人类进步的要求来看，福贵的这次悲剧的形成也不是他个人的，而是整个人类社会的。世界不少国家和地区，都把赌博当着一种政府产业，让它合法地存在着。即使不少国家和地区通过法律禁止一些赌博行为，禁止的也只是个体组织的赌博，国家和政府却通过法律的外衣，鼓励许多人去参与国家和政府组织的赌博。股票，让不少比福贵还富有的人物丢掉了生命；体彩等东西，也让一些人倾家荡产，把生命交给了阎王；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这些人的生命意志没有福贵坚强，可我要说的是，他们在进入人类赌场以前就没有养成福贵这样的无赖心理，没有这样的脸厚皮。最为现实的，就是现在的网络游戏，哪一样没有赌博性质？一些青少年为了游戏的赌资，轻易地向亲人举起了屠刀。
　　 是的，就整个人类数量来看，进入专门赌场的是少部分，多数人为什么没有进入赌场？是因为他没有进入赌场的本钱，买不到赌场的“门票”，为什么这样说？中国民间流行的“十亿人民九亿赌”，即使有夸张，也不是空穴来风。中国流行的赌博游戏麻将和“斗地主”几人不会？中国的网络游戏，只要有电脑和手机的地方，有几个孩子不会？进入专门赌场的人不多，不是他没有赌心，而是他没有足够的钱而已。正因为没有钱，所以不少底层人家庭经受不起赌博的折腾，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与赌博环境相抗衡的反赌博力量，比如不少家庭的家长和学校教师，就禁止孩子沾染网络游戏，甚至限制孩子接触电脑和手机的频率，更不用说对赌博行为的限制了。正因为这些因素的存在，才保证了我们底层人群里的大多数人没有被赌博害得倾家荡产，没有被赌博夺去生命。赌博不是中国特有的，它是世界性的。
　　 所以，要避免福贵这种因赌博造成的悲剧的出现，仅靠公民个体的意志就能做到，那是哄人骗人的鬼话，还需要国家权力机关的作为，甚至需要世界的联手。
　　 福贵没有被赌博夺取生命，不是他有坚强的生存意志，而是他运气好，遇到了爱他的老爹，给他还了赌债，宽容了他。如果福贵就像今天的一些赌场高利贷借款者一样，没有钱还，他的生命还有存在的机会吗？
　　 第二，战争是普通百姓无法左右的，也是普通百姓无法活着的最大杀手。《活着》对这一剥夺生命因素的揭示，是世界性的话题；小说对战争死人的描写，是对战争剥夺生命的有力控诉。
　　 看了小说，我们无法忘记福贵半路被军队抓走的无奈、恐惧和悲哀；无法忘记福贵的同伴在枪弹中倒下的情形；更无法忘记那一坝坝伤员在痛苦中被活活冻死的惨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福贵不是军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作者不是在渲染屠杀和血腥，他写出这种悲惨，就是在反对战争，就是在揭示战争剥夺生命的罪恶。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无辜死掉的中国老百姓是多少？南京大屠杀中的三十万人就是手无寸铁的中国百姓。德国希特勒发动的世界性的侵略战争死掉了多少老百姓？仅屠杀犹太人就是六百多万，还不用说死掉的军人了。
　　 所以，要活着，要保证人类所有的生命或者绝大多数的生命活着，就是要反对战争，就是要禁止战争的发生，可是，这是普通老百姓能做到的吗？看看这几年来，一些国家和地区发生的所谓的“局部战争”，是老百姓发动的吗？战争所在地消失的生命，他们有能力控制自己的生命吗？如果没有国际力量的介入，战争发生地区不说被打死，就是被饿死的人还会增加多少？这些国际力量是普通老百姓能组织的吗？
　　 战争让百姓无法左右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萨达姆这样的皇帝级别的人物都没法左右自己的生命，何况是小老百姓呢？福贵在战场上没有死，不是因为他的生存意志坚强，纯粹是运气；他看到的那些消失的生命，也不是他们活下来的意志不坚强，而是他们根本无法让自己继续活着。
　　 第三，社会变革和国战内动乱也是普通百姓无法掌控生命的重要悲剧因素。小说对这个对“活着”产生重大影响的因素也做了充分的描写展示。
　　 就是福贵不赌博，他也会走入悲剧命运。因为他遇到了中国通过战争来改变社会的时代。福贵经历了中国的军阀混战，也经历了中国的解放战争，经历了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在解放战争中和中国解放后，经历了一个长期的阶级斗争过程，这个过程对地主阶层的镇压使用了生命剥夺的方式。就小说描写的福贵的家庭背景来看，福贵被枪毙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他活了下来，因为他早早地输掉了田地，输掉了家产，他成了佃农。而购买了福贵家土地的龙二却不幸运了，在土地改革中，他因为是大地主被枪毙了。而福贵反而因为佃农身份重新分到了五亩田地。真是造化弄人啊！福贵、龙二对这一场社会变革，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对他们这样鲜明的生命结局，他们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春生在战争中没有死，在饥饿年代里没有死，他也答应福贵和家珍要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终究还是死了。中国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武斗，春生经受了非人的折磨和摧残，这个对中国百姓的解放做出了贡献的县级干部，终于在迫害中死了。春生是承受不了那种折磨上吊死的，他受的折磨不只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不是折磨和摧残到了极点，春生怎么会死？所以，我们解读春生的生命结束行为，不能用福贵的说法——“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下去了”——作为依据，福贵虽然遭受的打击不少，但是他没有经受到春生这样刀刮般的摧残。具有资料说，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消失的生命不少，包括国家主席刘少奇，还有元帅彭德怀、贺龙等。春生的死，我们也只能理解为像刘少奇、彭老总他们的死一样，不是你想活就能活的。
　　 余华在《活着》中讲述的这些故事，也不能理解为中国的，这样理解太狭隘了，中国经历的这种动乱悲剧也是世界性的。叙利亚、埃及、乌克兰，不是正在经历着这类悲剧吗？这些国家的老百姓不是正在经受着国内动乱带来的灾难吗？不是每天都有生命在消失吗？生存的意志再坚强，也没法保证在这些动乱冲突中生命不消失。
　　 所以，《活着》描写的这些内容给我们的警示是具有世界意义的，要活着，一个国家必须安宁，但是，这是普通百姓能左右的吗？这就是小说的深刻性所在。
　　 第四，饥饿年代里，要活着也不是生命个体能把握的。
　　 余华在《活着》中对中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饥饿情形做了具有震撼力的描写。“村里的羊全宰了吃光了……队长说到公社去要点吃的来，每次去都带了十来个年轻人，打着十来根扁担，那样子像是要去扛一座金山回来。可每次回来仍然是十来个人十来根扁担，一粒米都没拿到。”“大伙都数着米下锅，积蓄下来的粮食都不多，谁家也不敢煮米饭，都是熬粥喝，就是粥也越来越稀。那么过了两三个月，也就坐吃山空了。”“野菜也吃光了，有些人开始刨树根吃了。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每天都有拿着个碗外出去要饭的人。队长去了几次县里，回来时都走不到村口，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没有了野菜，家珍还是整天拄着根树枝出去找野菜，有庆跟着她。”
　　 小说还讲述了不少因为饥饿引发的凄惨故事。这些惨景，不是作者编的，是活生生的中国曾经的现实。听现在七十多岁的老人讲，那个时候饿死的人不少。余华没有描写过多的生命消失，但是，福贵儿子有庆的羊的命运，实际就是那个年代饥饿的人的命运的象征。不管有庆怎么爱他的羊，怎么想留住羊的命，可是，最终还是被杀了。从上面引述的小说文字来看，当饥饿长时间地把人包围起来之后，你买不到吃的，要不到吃的，挖不到吃的，能不能活就不是人的意志能控制的，而是看你的生命强弱了，也是看运气，用中国民间的说法，就是看你该不该死。现在，世界上一些干旱贫困地区，不是每年都还有不少的人死于饥荒吗？
　　 余华把中国的这一段历史，通过小说艺术地表现出来，是在做善事，是在普及“饥饿”知识，就好像我们普及地震海啸知识一样，是功德无量的。因为，我们今天的青少年根本就不相信中国会有这样一段历史，对现有的资源没有忧患意识，没有节约意识，这种大肆消耗现有资源的意识不仅青少年们存在，不仅中国存在，全世界都存在着。作者借助《活着》普及的“饥饿”知识，是世界性的，目的就是要引起世界的思考：怎样避免这种饥荒的出现？怎样让人类生命不再因饥饿的出现而大数量地消失？
　　 第五，疾病对生命的剥夺，是任何时候生命个体都没法把握的。
　　 造成疾病的因素很多，在和平年代里，疾病是对生命的最大威胁，是不让人“活着”的最大敌人。《活着》中福贵亲人生命的消失，直接或间接的因素都是疾病，疾病之所以能剥夺人的生命，一是愚昧，更主要的是医学技术的落后。
　　 有庆是一个让人流泪的乖孩子，饥饿没有夺走他的生命，却被医院夺走了。有庆学校的女校长——也是县长的妻子——因为生孩子需要输血，学校带着学生去了，有庆竟然被医生过量抽血，有庆就这样死了。有庆的死，是因为医院没有储备血液，这是技术落后造成的；是因为医生的愚昧造成的，这是因为那个年代中国不少医院的医生没法像今天的医生一样接受良好的医学教育。家珍死了，他的死不仅仅是因为遭受了打击，家庭穷，同样是因为医院的不普及，乡村医术的落后；凤霞死了，是因为生孩子后大出血死了，这也是医术和条件差造成的；二喜受伤被送进这家医院也死了……福贵的这几个亲人，不是没有要活的坚强意志，而是他们想活也没法活，因为当时的医学技术根本没法让他们活着。以致福贵根本不敢相信医院了，在他的女婿二喜被送到医院时，他喊道：“快把二喜抬出去，不能去医院。”“二喜一进那家医院，命就难保了。”
　　 福贵这样不相信医院，不是因为这家医院医生“黑”，而是医术手段确实太落后了，在保护生命方面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说到这里，我想，如果我们把福贵的话当寓言来读，是不是会有更深刻的现实意义呢？
　　 现在的一些医院，以钱为老爹，以钱为圣旨，为了钱不择手段，不惜草菅人命，见死不救；也有个别医生责任感差，对重危病人不是积极施救，而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生命消失；甚至有医生在手术中把剪子、纱布等缝入了病人的肚子里……福贵发出的“不能去医院”的呐喊，在今天应该有警醒意义，从这个角度讲，医院决定着不少人“活着”的权力。
　　 就是在今天，不少疾病也是医学还没法解决的，小说描写这些生命消失的凄苦故事，是在呼喊医学的快步发展，是在呼唤医术的快速提高，是在呼唤医生职业道德的提高，这也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从这个角度看，苦根的死亡，是值得研究的。小说虽然没有做探究性的描写，但是联系小说内容，我们可以做推测性的解读。苦根死，真的是因为吃豆子撑死的吗？他病了，发着高烧，走路都困难了，可福贵还让他干活，这是对疾病的轻视；福贵的轻视还表现在，他把苦根放在家里，就长时间在地里干活而不回家看一看。如果福贵意识到高烧的严重性，苦根就不会死了。他为什么不送苦根到医院，除了不知道病情严重的愚昧，难道与医院里没有救活他的每一个亲人带来的影响没有关系？所以，普及疾病知识和健康知识，提高医院的信誉度，也是提高“活着”机会的重要手段之一。
　　 所以，小说中福贵能活下来，不是他生存意志坚强，而是一种运气。小说中每一个非正常死亡者，都有渴望生存的信念，所以，他们的死不是他们没有生存的意志，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生命的存在或者消失，活还是死，完全是一种运气。
　　 那人的生命真的没法掌控吗？能！统治者不发动战争，不发动毁灭生命性的动乱性的政治运动，每个人都把“非攻”和“兼爱”敲入骨髓中，这样就没有战争，就没有暴力，就没有杀戮，这也是人类平均寿命大幅度提高的主要原因之一；像袁隆平一样致力于农业科学和生命科学的研究，杜绝饥饿的出现；提高医学水平，政府保证每一个层次的人群都有生命危急时得到第一时间的救助的机会，不是权力，因为每个政府都在说保证权力，就是没有说要保证机会……只有这样，每个生命的活着才能人为控制而不是寄希望于无奈的运气，直到生命的自然结束。这也就是余华小说《活着》通过生命消失的悲剧提出的人类活着的主题警示。
　　 余华通过小说非常准确地揭示了威胁着我们“活着”的因素：战争、动乱、饥饿、疾病，也包括自然灾害。要解决这些问题，应该是世界共同承担的问题。比如，国际力量对非洲饥饿地区的粮食援助，对动乱国内人民给予的粮食援助，对地震海啸等国家和地区人民的救援和物质援助。
　　 当然，我们必须明白，这些援助也只是保证我们“活着”的临时措施，要真正保证每个生命个体“活着”到自然死亡，还需要每个国家和地区在国家和平安宁、科学发展、公民素质提高上做大量的努力。
　　 《活着》描写了赌博、战争、动乱、自然灾害、医学等方面的内容，揭示了人活着艰难的主要因素。对照这些内容，我们明白了今天中国人的平均寿命达到75岁左右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战争，国家和平安宁，没有饥饿的威胁，医学技术提高了，国家在就医方面提供了大量的有力的保障。
　　 从以上分析来看，《活着》的主题警示意义是世界性的，是整个人类的。因为这样，这部小说才具有了世界性的价值和意义，才具有了世界意义的深刻性。
　　 201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