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铁门“啪”的一声紧紧关闭时，我的心都碎了，我的眼神不能穿透铁门再看看我的儿子，手脚都带着镣铐的他依然是那样的激动，他会挨打吗？他会绝食吗？他会……很多很多不好的画面在我的眼前闪过，让我的心仿佛被一把小刀慢慢划得鲜血淋淋。宋大志像个孩子一样地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该去如何去面对他。起身站到窗前，我看到监狱里面居然是一片秋意阑珊，一棵开满鲜花的树在风中摇摆，青青的绿草地上小鸟啄食，一条青石板的路，向着远处延伸，我无法在路上的人群中，找到我的儿子的身影。
　　 抓住条条铁栏杆，在心底发出我的呐喊，“超超，超超，妈妈爱你，爱你呀！”可我的嘴发不出一点点的声音，我仿佛又听到超超说的唯一的那句话：妈妈，你当初干嘛不离婚！
　　 是呀，如果，如果当初我离婚了，这个悲剧就可以避免吗？就可以吗？
　　
　　 一、超超的出生
　　 超超出生在我婚后第二年的冬天，对于重男轻女的丈夫宋大志一家来说，如果不是超超是一个男孩，可能当时就和宋大志离婚了。
　　 我和宋大志都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在这里我应聘成功，成为一座中型工厂的会计。工作两年后，经过相亲我认识了宋大志。宋大志是中学老师，并不高大，也并不帅气，他跟我一样，来自另外一个同样偏远的农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在互相沟通了我们的家庭情况之后，都对彼此很满意，他很坦诚地说，既然我们两个的家都不在这里，那我们一起白手起家吧！
　　 也许这句话在别人耳朵里听着会很刺耳，但我却喜欢这句话中的踏实，白手起家没什么不好，实打实地打基础，实打实地过日子，这样的婚姻家庭才牢固。我和他是结婚为目的地相处，所以，仅仅相处了半年，我们就结婚了。结婚时借住在他学校的一间教师宿舍，是一间平房，大约有十五平米，在我精心地布置下，家的味道非常浓郁。
　　 宋大志工作很忙，早晨读晚自习，家里经常只有我自己。自己在家的我，为了省电，很少看电视，为了省钱，我每顿饭都是吃的很简单，钱！钱！钱！成了我婚后想的最多的词。收入是固定的，微薄的，但需要支出的地方却非常多，哪个都不能省略。我贫穷的娘家依然需要我的支援，他的家里也经常传过需要这需要那的消息。所以，我们只能从嘴巴里省钱，日子虽然紧巴巴的，但还算是平静。
　　 人家结婚了都养得滋滋润润的，唯有我面黄肌瘦的，总是一副愁苦的样子。宋大志并没有体会到我的辛苦，他的心仿佛并不在家里，只要他在家，我会尽力做出好吃的饭菜，然后只吃很少的，一直催着他吃。但他并没有体会到我的用心，而是表露出嫌弃我不会做饭，不舍得给他做好饭的神情，仿佛我自己在家的时候，都是吃好的，而他难得回来，我却虐待他一样。
　　 他的不屑一顾，让我心里非常委屈，于是不再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而是我吃什么，也给他做什么。很多时候，咸菜，小米粥，馒头端上去，看到这些他会摔下筷子，气呼呼地站起来，对我吼：这是人吃的吗？我也会蹭地站起来，这就是我天天吃的，你家要钱，我家要钱，钱从哪儿来，你说！
　　 这是什么穷日子，你到底是怎么管家的，不会管就别管，以后你家你管，我家我管，咱俩各管各吧！宋大志喊完，转身就走。我气得追到门口，你给我饭钱，凭什么我还要管你呢！但他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自此，家里又变了氛围，宋大志的工资一分钱都不给我，我微薄的工资，要养家，还要挤出钱邮寄给我娘家。我是实在没办法，弟弟还在上学，我如果不管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来自农村的我，虽然受了很多年的教育，但我认为，宋大志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对，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从来没有想到走出这个家，而是学着我母亲的样子，一直忍气吞声地过日子。直到我怀孕了，怀孕的我，不仅没有改善饮食，还因为剧烈的妊娠反应，不能做家务，但宋大志依然故我，即便学校不忙，他也泡在学校中，总是不愿意回来。
　　 吐得晕乎乎地躺在床上，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地却一点东西都没得吃的我，第一次想到分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呀！虽然我对宋大志很失望，但在婆婆和我母亲面前，我从来不说宋大志不好，我总想着，也许忍辱负重的，可以换回宋大志一点点的怜惜。
　　 这年八月十五，单位发了很多福利，已经怀孕八个月的我实在弄不回去，就给宋大志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他来得很晚，来到之后发现东西都是他认为不值钱的水果，他说，就这还让我跑呀，你不会打车回去吗？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单位门口，抱着像扣着的小锅一般的肚子看着他，真的心寒到了极点。回到家，他又变了口气对我说，苹果和梨我给教务处主任吧，他对我照顾很好。我没吭气，然后静静地看着他搬着水果出了家门。我怀孕这么久，他一点点的水果都没有给我买过，现在开始嫌弃不值钱，现在又拿着去送人情，全然不顾我需要走动的关系。我躺在床上，再一次想到分手，算了吧，孩子生下来我自己带，也好过跟着如此冷漠无情的父亲。
　　 孩子仿佛知道了我的决定，他在我的腹中动得很剧烈，让我原本就没有长多少斤，一直很紧绷的肚皮感觉到疼。我抱着我的肚子，失声痛哭，感觉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我包裹，悲哀的人生没有一点点的希望。
　　 临近元旦的时候，腆着大肚子的我已经笨拙地走不动路，宋大志将婆婆接过来照顾我，我和婆婆睡床，宋大志睡沙发。这样以来他更不回家了，甚至主动要求当住宿管理老师，一周回来一次。婆婆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在她的意识中，女人生孩子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她还左看右看，想通过我的体型猜测我怀的是什么，还一直说，你们城里人只能生一个，你可不能生女孩，不能让他儿子断后。我在心里偷偷嘀咕，都这么大了，男孩女孩只是这样唠叨就可以转变吗？我一直期盼她的到来可以减轻我的生活压力，但大字不识的她连菜都买不了，每次都是宋大志去买一堆回来，我和婆婆一周就吃这些，开始还算新鲜，之后慢慢蔫掉了，勤俭持家的婆婆也舍不得扔，她感觉，菜总比咸菜好多了。经常一顿菜，婆婆吃不几口，我也不好意思吃，就剩下，下一顿还吃这个。一碟菜吃上两天也非常正常。
　　 我很养孩子，虽然我长了不到20斤，但每次检查医生都说我的孩子发育很正常。每次医生还会说，你自己太瘦，缺乏营养，要多吃一点，不要怕长肉。
　　 终于在元旦这一天，虚弱的我宫缩无力，无奈选择剖腹产生下了我的儿子，儿子落地八斤，很健康。看着抱着儿子喜滋滋的婆婆和宋大志，我在想，是不是有了孩子，这个家的生活就出现转机了呢！
　　 可命运依然没有眷顾我，我刚刚出院回家，婆婆家给我一个下马威，说等我上班她就带着孙子走。我赶紧问凭什么呀！婆婆说，家里还有那么多土地呢，老在这里伺候我算什么呀！婆婆的话让我看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心里百感交集，倍感憋屈的我，气大伤身，竟然一点奶都没有下。儿子成天成宿地哭，我急的顾不上腹部的刀口，一直抱着他，摇晃他，可越着急，越没奶，儿子吃好久也吃不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吃，我一按他吃奶，他就哭得更玩命了。没办法，即便我们的收入很微薄，依然尽量给他买了稍微好一些的奶粉，我儿子也就成了奶粉喂养的孩子。还好儿子很健康，也很乖，吃饱就睡，睡醒就玩一会儿，看着逐渐胖起来儿子，我满心欢喜。在和宋大志商量之后，我们给儿子取名宋超然，期待他可以才气超然，我们还给他取小名：超超，期待他可以超凡脱俗，长大之后实现我们所有的梦想。
　　 生育超超之后，我有半年的产假，在超超满月之后，婆婆借口说老家有事收拾行装回了老家。宋大志继续上班，而我则自己在家照顾超超。有时想想，那段时间应该是最美好的日子吧！因为没有母乳，所以超超需要按时喂奶粉，但有时还没有到间隔时间，超超却饿了，也没有喂养经验的我不知道给他喝点水，而是一直抱着他不停地摇晃，嘴里不停地哼唱：“小宝宝，睡觉觉，小宝宝，睡觉觉……”超超实在哭得太厉害，我只好将他放在床上，用两个大大的枕头挡着他，然后手忙脚乱地去冲奶粉，嘴里还对超超喊：“超超不要哭哈，妈妈给你冲奶粉，超超不要哭，奶还没有凉呢！”而超超全然听不懂我的话，在那儿两只小手挥舞着，一直哭个不停。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我们温馨的相处，他睡着的时候，我在床旁边洗衣服，看着他时而皱皱眉，时而咧嘴笑一下，时而小嘴像裹奶一样地撅起来，还“吧唧吧唧”地裹，仿佛在吃奶一样，那样子简直太可爱了。有时，他醒来吃饱奶之后，会咿咿呀呀地哼哼。这时，已经到了初夏，家里也暖和了，只穿一身单衣的他，手舞足蹈着，有时，还抓住自己的小脚，搬到嘴巴里，吮吸着，乐得我真是舍不得去拿出来。
　　 满四个月后的他开始添加辅食，原本省吃俭用的我，在给他做饭可以用尽了心思，鸡蛋羹、米糊、米汤、面条汤，我和超超的情感在与日俱增。宋大志依然是每周回来一次，他看到乖巧可爱的超超，也会欢喜地抱着他，用他比较粗狂的方法来逗他，将他抛起来，接住，抛起来，再接住。逗得超超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宋大志也念在我独自照顾孩子很勤苦，回家也会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让我可以稍微地歇息一下。我还在想，等我上班之后，就让我母亲过来照顾一下超超，因为弟弟已经上大学了，她在家暂时没有要紧的事情。
　　 但未曾想，就在我跟母亲联系她的行程时，婆婆却来到我家。她突如其来的造访让我非常惊喜，我甚至在想，她知道我的难处了吗？我满心欢喜地出去帮婆婆买了新衣服，想以此来讨婆婆的欢心。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婆婆居然是来接超超走的，她说，不可能在这里看，家里还有公公小姑需要照顾，她也不放心我母亲照顾她孙子，所以执意要带超超走。我多么盼望宋大志可以阻止婆婆，可以将超超留下呀！可婆婆心意已决，她在第二天就不容分说地带着超超回了老家，看到载着婆婆和超超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真是欲哭无泪，我真是恨自己，如果我可以母乳喂养他，如果我就可以陪伴超超一起长大，就不用面临这种揪心的离别，我仿佛听到超超在哭喊，仿佛听到还不会说话的他在喊，妈妈，妈妈，妈妈……我肝肠寸断地追出去好远好远，却依然没有能力阻止婆婆的行程。
　　 宋大志对婆婆的不加阻拦让我的心再次感觉到冰冷，为什么就只顾着他母亲的感受，就完全忽略我一个当母亲的心呢！看着没有超超的家，我感觉很空，抱着超超的小衣服，我欲哭无泪。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当初生了一个女孩，宋大志看不上我们，跟我离婚，我起码还可以和孩子在一起，不会像现在这样面对无可奈何的骨肉分离。
　　
　　 二，幼儿时期的超超
　　 超超这一走就是三年，一直到他三岁的那年的九月份，他才回来上幼儿园。这期间，我们只能在放假的时候回去看他，看到他在婆婆的精心照顾下，会走了，会跑了，很壮实，我真的很开心。看到他跟奶奶很亲近，对我很陌生，并且因为婆婆非常溺爱他，他脾气非常大时，我也想去跟婆婆说她这样是不对的。但看到宋大志，我就不敢吭气，我怕他说，婆婆受累了，还要受埋怨。在我犹犹豫豫中，我错过了第一次对超超教育的好时机，看着可爱却任性的超超，我的心情非常复杂。
　　 上幼儿园的超超很不适应，在乡村中疯跑习惯了，猛地被束缚到一个小小的房间中的他一直非常抵触，不会安静地坐着，不会老实地听课，更不会基本的礼貌。他仿佛一匹脱了缰的野马驹，让老师非常头疼，一直向我告状。每次在跟老师说很多很多好话之后，接回屡屡犯错的超超，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三年的时间，正是他刚刚认识世界的开始，我没有在他的身边，并且，我也不知道婆婆在背后如何对超超说我，超超一直对我非常抵触。稍有不顺心就哭喊，妈妈你坏，妈妈你坏，我要找我奶奶，我要找我奶奶……而全然不顾手足无措的我，对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看到超超不听我的，并且我们之间经常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也让宋大志很厌烦，他说，怎么超超在奶奶那儿又听话又乖巧，到你这里就这么不听话呀！他的斥责让我很恼怒，和超超的分离原本就不是我所愿，现在孩子如此就只怪我吗？难得他就不会体谅我一分一毫吗？所以，我们就开始经常吵架，甚至有几次，宋大志对我大打出手，他到我毫无怜惜之情，而超超也非常漠然地站在一边，仿佛我们两个都是跟他完全不相关的人。
　　 超超虽然在我身边，但我们的心却仿佛相隔万里。他不停地给我惹乱子。面对老师、邻居都不停地告状，我真感觉这孩子没的有救了。但我是他的母亲，又怎么可以放弃他呢，我放下姿态跟宋大志商量，以后我管孩子的时候，让他别吭气，别护着孩子。宋大志一听我说的，他气得跳脚，说，孩子就是需要打，不打怎么能成材呢！他还说，超超刚刚回来他舍不得打，但看到孩子如此不成器，他还警告我说，如果他打，绝对不让我护着。
　　 听到宋大志这样一说，我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这孩子太顽劣了，打一次就可以让他知道是非呢！很快，超超抢邻居女儿莹莹的零食，莹莹不给，他就使劲推倒了她。邻居抱着哭闹不已的脸都摔肿的莹莹来到我家告状，刚刚回家的宋大志不由分说就扯过超超，朝着屁股就打。他是用了全力的，我听到啪啪啪啪的声音，仿佛在抽打着我的心，我的心都也跟超超的屁股一样红印斑斑。被抽打的超超不停地哭喊，妈妈救我，奶奶救我，可他越喊，宋大志打得越厉害，邻居看到这样的场景，抱着孩子蔫溜溜地走了。我想去阻止，但又想到之前宋大志跟我约定的，所以，我就强忍着，只是在旁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