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有些隐隐地痛了。手摸索着在它的身上揉搓，想缓解一下它的焦虑与苦闷。胃的气，不打一处来。它在冥思苦想，为什么全身那儿都不痛，偏偏就自己当这个倒霉蛋，要来作痛？它想起来痛的原因，怨愤更甚：都什么东西！罪魁祸首们，你们享受了，开心了，满意了，过瘾了，我痛的时候，你们都到哪儿去了？
　　 你谗，你贪，你吃，你喝。你说要尝遍人间所有美味，你说要喝遍五湖四海。你不放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树上结的地里长的。看上来你已经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嘴角流油，脸上发光。呵呵，你是宁可负天下，也不负自己啊！看看你，见了大大小小的吃食，那贪婪之像如恶狼一样，如果不能及时把他们弄到你的齿唇之间，那谗虫子在口舌之间立刻泛滥成灾，哈拉子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若不是嘴上还残余有一点控制力，早就喷涌而出涎淹三军了。幸好，幸好脸皮上最后绷着那根弦没有松，没有把我们整个人给丢到黄浦江里去。每一上桌，你就等着主人那一声开始的号令。当主人淡淡地说，那，咱们开始吧。你便像刘翔听了发令枪响，那速度，那腾越，那劲头，嗨，不说也罢，说出来还是个丢人现眼，还是个一损俱损。
　　 这还不算。若果只是一次，仅此一回，一曝十寒，也就罢了，关键是，你已经吃上了瘾，喝上了瘾。一有空你就往那儿想，一有时间你的就想往那儿跑。我是看清了，你的头脑里，全是碗盏杯盘，肉鱼蛋菜，红白黄啤。梦里你想到他们就忍不住巴叽巴叽着嘴巴，上班想到他们你就挖空心思。你指挥着脚步住酒楼里走，你指挥着手臂住老板身上拉，你指挥着心思住公款上想。一天没人请你心发慌，二天没人叫你坐卧不宁，三天没有喊你你就要发狂！好在现在找你办事的人都很“懂事”，他们说你英明伟大，说你胸有韬略，说你大气难得，天天有人叫，一天难回家，你觉得滋润得不行，得意的不行，快活得不行。你说这才是天堂般的日子，这才是男人应有的风姿。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能把我拉去给你当垫背的。你把你的所有痛快都建立在我的忍耐之上，你把口舌之香、豪情万丈都放在我的沉沦之中。那些烧的辣的苦的甜的肥的腻的多多少少全都倾倒进来，你让我消化，你让我感受，还美其名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呸！你美过了，哪知道我的苦与痛？我现在痛得难过，你能当什么？！
　　 哦，我的可怜的胃，听了你的痛诉，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你说的当然有理有利有节，也是事实，我无法辩驳。可是，解释还是必要的。你说得对，所有这一切都是经过我，由于我。如果没有我，你就不可能痛，也不会在缺乏养料的时候嘀咕什么。罢，这时候还说你的嘀咕干什么。同情心我是有的，我虽然不能与你同当什么，但我完全认可你的牢骚，你的愤慨，你的悲伤，你的痛楚。唉，如果我要能替代你的痛的话，我可是真愿意啊！
　　 不过，我确实要说，这不全是我的错。你说我谗，没错，吃吃喝喝确实是由我而来，由我施行。可是，如果没有眼睛的谗，我那儿能知道香味在哪儿？如果没有鼻子的嗅，我那能知晓某味的香？如果没有耳朵的分辨，我哪儿能听着别人品头论足的话让人流口水？特别是，如果没有手一样样地给我送进来，我怎么可能放在唇齿间送给你！没有手一杯一杯地端，我怎么可能不知冷热苦辣沉迷地给你灌！再说了，大脑指挥着我咀嚼，让我张嘴，让我吞咽，让我高兴，让我不知疲倦地吃喝，我能不听？你说，我冤不冤，难不难，苦不苦，累不累？你以为我高兴啊，你以为就我谗啊，胃大哥，你切莫把一切罪责往我身上挪！
　　 哦，说了半天，你也是受害者？得了吧，看你在饭桌上叽咶叽咶地说，巴叽巴叽地吃，谁还不知道你啊。现在到说得可怜，好像你也被迫无奈，那为什么明明我告诉你说已经没处盛的时候，还要往下灌？我说酒精太多已经受不了的时候，你还不停下来？你坚决不张开，难道谁能给撬开？你坚决不吞咽，难道谁还能往下捅？每种味道，各个品质，不都是让你满足得喜笑颜开？现在你倒推了个干干净净，说了个可怜巴巴。笑话嘛。当然，我也知道，你的话里有一定道理，但讲别人的责任，千万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千讲万说，你是入口，你是祸根，你是罪魁，你是头一个该负责的人！哎哟，痛啊！手你拿开，你这个帮凶，这会到装得慈眉善目，早做什么去了？在饭桌上你别那么挟肉菜、那么端酒杯，它嘴有天大的本事能吃那么多？眼睛你别流鳄鱼的泪！不是你谗，你找来寻去地看见，嘴能知道那儿有美味饭店？这回倒像个善良的亲人似的珠泪乱弹，何不在之前闭上谗眼！鼻子还你知道抽搐，貌似伤感，你跟嘴那么近，为什么不在它忘乎所以的时候提个醒把把关？“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它出了问题，它有了困厄，你能有什么好处？还有，你为什么就知道嗅着香的拉扯着脚住酒桌上跑？你为什么明明嗅出了酒醉的信号不明白无误地发送给大脑？行啊，你们一个个都当好人，都做“好事”，以为我是哑巴有苦说不出，现在好了吧。我已经给脑袋说了，我好不了，你们一个也好不了；我痛了，你们一个也轻松不了！
　　 哎哟，还是痛。手啊，你拿片药给我吧；眼睛啊，你去找找那药放在那儿了；嘴巴，你就别记着那些不快了，快快张开把药吃进来吧！
　　 哎哟哟！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