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04年，公司财年会

　　阳明集团的年会总虽安排在年后上班的第一周周末，全国各分公司的主要负责人都会飞回总部参加，方净做为华东地区的人事负责人也回总部参加年会。
　　徐明扬的创业史在中国民营企业中具有一定典型性与代表性，他深信命理一说，有个香港的命理高人曾说过桑珞命里带金，有帮夫运，徐明扬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但不免与他人暗渡陈仓。尤其是身为位高权重的老板，身边更不免有些佳人青眼相加，男人，总是会要犯点男人常犯的错误，圈中人说，这是老板的随和与亲民。
　　年会上人头簇动，有熟悉的面孔，也有不熟悉的面孔，半年多没到总部了，新人一大片，都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听着领导们的发言，看着节目表演，期待一年一度的抽奖。
　　年会主持司仪是新任的人事总监欧正洪与品牌管理部的一个年轻姑娘，欧正洪穿着黑西装，没有打领带，特别地结着白色的领结。欧正洪话如洪水，穿着长礼服的姑娘在旁边笑得脸颊僵硬。
　　温梵妮略带同情地看着那个姑娘，悄悄地与方净说：“当初找我做司仪，幸好我没去。”
　　方净也声音细小地问：“欧是什么来头，怎么看着有点奇怪。”
　　温梵妮拉着方净到僻静的地方，四处瞅了瞅比较安全，说：“据说是老板在某个商务会谈时认识的，对方是做企业管理培训的，嘴特别能说，老板一看挺对路，就请了过来代替秦澈。据说年薪这么多。”她伸出两个指头来，“秦澈本身又不是做人力资源的，效果出不来，只好辞职了事，把这个场让给欧了。”
　　她们两个一面悄悄议论，一面远远地望着会场的主席台。
　　“下面我们请来分公司的优秀经理给我们讲话。”欧正洪洪亮地声音在会场上响起。
　　“天道酬勤，努力就有回报。“应利华带着惯有的笑容，平淡地说了这么句话，转身就下台了。欧正洪为免冷场，忙说：“感谢苏州分公司的应经理给我们带来这么句脍炙人口、精辟的金句。让我们继续下面的节目。”方净冷眼看着这个像夜场节目主持一样做秀的人事总监，心里泛起不祥的凉意，这个欧正洪，要唱什么戏呢！
　　温梵妮在旁边轻轻说：“我已经递了离职单了。到这个月底。”
　　方净无言，拉着梵妮的手紧紧地握了下，她柔软的小手冰冷的。郑煌的离职，他的助理职位自然没有必要设置了，公司可以进行其他调动，依梵妮的学识，可以调海外事业部，但是未必是梵妮想去之处。
　　“下家找好了吗？”方净问。
　　“没有呢，不想找，想歇歇，在公司做了这段时间，感觉很累，天天神经崩得紧紧的。你知道的，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郑总教了我很多东西。”
　　梵妮毕业于暨南理工，成立连锁总部时，郑总招录了她做自己的助理，两人配合默契，梵妮虽然是小姑娘心性，说话口无遮拦，但心性纯洁，而连锁总部处于风口浪尖，单纯的梵妮在这份工作中承受了不少压力。人事倾轧，争权斗利之激烈，岂是梵妮能想到的。
　　“苏州那边怎么样？和各分公司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方净说，抛开口舌争斗不说，分公司经理们对她都还是客客气气的。只是，她一个人在华东单打独斗，所谓独木不成林，始终势单力薄。总经理的离职，演说家一般的新人事总监，看来连锁总部的解散也不远了。
　　年会散后，方净在连锁总部的办公室里接到应利华的电话，他低低地说：“你走出来，不要说话。”气氛紧张而神秘。
　　方净依言走到空着的会客室里，关上门。应利华说：“拜托你一件事情，如果欧正洪调你到总部，你不要答应，你留在苏州。不要问为什么。我要挂电话了。”
　　方净觉得非常奇怪，她现在已经喜欢所在的城市并且打算在那边安身立命了，总部如果将其调回来，她真的要考虑一番。应利华一向排斥她，却突然命令她留在苏州，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的霸道语气让她心生不快。她想到了集团的人事主管孙栀雅，便打了个电话约她一起吃午饭。孙栀雅在那边朗声笑道：“你看看，你从华东回来，我也没请你吃过饭，这顿饭我请吧。我们晚上碰个面。”
　　孙栀雅与方净约的是湘菜馆，晚上各自要回住处，所以点的是简餐，竹筒饭，一个是尖椒炒鸡杂，一个是笋片腊肉，外加两碗猪红汤。孙栀雅也是二十八九的年纪，原是郑煌上一任的总经理的助理，那个总经理才能非同一般，有些功高震主之意，结果最后离职了事，孙栀雅就调至集团做人事，虽非科班出身，但善于学习，做事细致认真，也能揣摩上司意思，做到了人事主管，现在在欧正洪的主持下，带着新招的绩效考核专员，主导绩效考核一部分的工作。方净在总部实习了三个月，时常在同事之间走动联络，帮他们做做事，与集团上下的同事们的关系不错，以前大家常约着吃午饭或晚饭，交流一些内部信息。大家笑说连锁总部是方净的娘家，而方净在华东受尽冷落，回到总部来总归安心一些，但人际之间的微妙变化与人员的调整，让她心生惴惴，前路未卜。
　　孙栀雅仔细问了方净在华东的情况，方净如实说了自己开展的工作，对于华东分公司几个经理对自己的微妙态度，只字不提，问及，只说起大众对分公司经理们的评价。方净问起新来的人力总监欧正洪的工作方向，孙栀雅说：“现在主抓是绩效考核，可能要优胜劣汰一部分不合格的员工。他跟你谈过话吗，有没有向你了解华东分公司各经理们的情况？”
　　方净说没有。
　　孙栀雅问：“没有正面接触过了！”
　　方净又说是，心想是不是欧正洪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
　　“那你愿意回总部来吗？在总部这边，有专业的人事总监，跟着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
　　方净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说要考虑考虑，从孙栀雅嘴里出来的话，应是集团开会的话风了，她现在也是探询自己的意思。
　　方净问：“现在在总部，工作好开展吗？欧总最注重的是什么？”
　　“按照老板的意思做事。好了，吃饭时别谈工作的事了，我觉得上班挺烦的，下班就轻松下。”孙栀雅一笑，把话题扯开了。
　　孙栀雅住在关外，回去要赶两个小时公交车，所以吃了饭匆匆走了。
　　与孙栀雅的交谈，让方净仍看不到前景，只看到打工蚊族的悲哀与谋食的忙乱。她若调回总部，要适应与欧正洪等人的关系，适应他的管理风格，但自己分明不喜欢欧正洪夸夸其谈像作秀般的方式，她明显的感觉到这些，精明的老板能容忍一时，岂能容忍多时？欧正洪的专业知识与能力，她分明有些不屑。留在华东，在目光凌厉喜怒无常应利华的屋檐下栖身，好歹斗来斗去能得到些乐趣。
　　应利华刚到深圳时找工作四处碰壁，他是电子中专专业毕业的，那时唯一的出路似乎是做操作工人，一个月领千百元，有食宿提供。他对这种工作极度厌倦，他拉过保险、贴过小广告，身无分文时在天桥底下睡过觉。那时随身带着一本同龄人不看的书，马基雅弗利的《君主论》， 他很认同一个称职的管理者，必须拥有狮子般的威严与狐狸般的狡诈。
　　只拥有世俗美德的领导者，常常会因为过分在意世俗美德丧失管理上的有效控制，从而导致组织的毁灭。
　　只要结果对正义的达成有必要，任何违反世俗美德的“罪行”都是被允许的。
　　在一个组织中，领导者身负组织存亡兴衰的重责，所以他的目光必须超越世俗美德的束缚，要为善，更要能够达成善的目标而为“恶”。应利华进入阳明集团后，二十八岁派到华东，集团给他的不过是个业务经理的职务，工厂研发的畅销产品都由经销商负责销售，华东的办事处靠着零散业务产生的薄利勉强维持生存，而经销商还联合群起要求工厂产品降价，双方唇枪舌剑，硝烟味弥漫的邮件纷飞。
　　应利华做出的惊人决定是，一刀砍掉扯皮的经销商，他所在的办事处承担违约金，前提他带自己的团队，成功之后集团需将工厂产品的代理权交给办事处。徐明扬首肯了他的做法，签下了军令状，给他二个月的时间整理好与经销商的关系，如果在三个月内没有处理好，足见应利华能力有限，不能胜任办事处工作，另觅他人，作降职处理。违约金在半年内要消化掉，半年内消化不了，由应利华自行承担。应利华顶着这些风险走马上任，他对经销商威逼利诱，个别流氓经销商，他带着自己的家乡人狠狠地打了几架，终于理顺了华东的经销商。同时他还开拓了新的客户，那一年，是他走入老板法眼的一年，让老板青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