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长说，你去找几个民工来。
　　 我上班的超市附近有个劳务市场，天天都有很多民工到那里找工作。超市忙不过来了，课长就让我去找几个人帮忙。民工要的工钱少，还肯下力气干活，课长很满意。我也很高兴。当然，我的高兴是有理由的。
　　 我到劳务市场，他们马上把我围了起来。可我没有看到父亲的影子，有些着急。拨开人群，还是没有看到他，只好走到远处，给父亲打了电话。他说，我马上就到。和父亲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人，都是我家的邻居。父亲高兴地说，我以为今天你们单位不用人了呢。
　　 今天他们的工作很简单，也不费力气，就是把摆在货架上的几筐土豆洗干净。课长强调，一定得洗干净，店长下午来检查。
　　 父亲打断了课长的话，他说，这土豆一洗容易发芽，就放不住了。
　　 我拽了父亲一下，可是父亲一脸迷茫地望着课长。
　　 课长扫了一眼父亲，转过头来对我严肃地问，怎么回事？
　　 我连忙说，农村来的，不懂事，甭理他。
　　 父亲偷偷踹了我一脚，悄悄说，傻小子说啥呢？信不信我揍你。
　　 课长“哼”了一声，离开了仓库。我只好跟他去了办公室。
　　 课长大发雷霆，说，你找的些什么人，乱讲话，不行就换。还有，盯着他们，别让这群没素质的人偷仓库里的东西。
　　 我的心里很别扭，退了出去。
　　 前段时间，一个同事请了几个民工，那几个人手脚不干净，让课长看到了。课长不但一分钱没给他们，还把我同事辞退了。我自然相信父亲的为人，但是人多手杂，有必要去说一下。
　　 父亲还在唠叨洗土豆的事儿，几个邻居也在大声发着感慨。我连忙上前制止，说，都别说了，他们自己的东西，爱怎样就怎样，咱们干好手里的活儿就行。
　　 父亲说，这一筐筐的土豆，卖不出去，要是发芽了，不都白瞎了？看着心疼。
　　 我说，放几天未必坏了吧，再说发了芽自有处理的办法，用透明薄膜一包，照样是绿色食品。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这城里的东西也未必都好呀。
　　 我知道父亲的倔脾气，不好跟他说了，就岔开话题。我说，仓库里有摄像头，可千万别动这里面的东西啊。
　　 父亲一听，有点紧张，对着几个邻居说，我不让你们拿公家的东西，你们就不听，这下好了。父亲盯着我，小心地问，要是偷东西被抓住了，要你担责任吗？
　　 我看着几个满脸堆笑的乡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点了点头。
　　 我想安慰一下父亲，就说，有摄像头是有摄像头，但不一定都能看到，总不能整天盯着吧？
　　 他们放松了，笑呵呵的。一个人说，那葡萄真甜啊，什么品种？我留下种子了，回家种到院子里，等熟了一起到我家吃葡萄啊。
　　 我吓了一跳，想，完了，还真动了东西，千万可别被发现啊。
　　 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自从民工进入超市，课长一直坐在监视器旁盯着呢。等我闻讯赶到仓库的时候，父亲和几个邻居被打得鼻青脸肿。我不敢说什么，只埋怨几个保安说，哥几个也忒心狠了吧。
　　 保安说，又不是你爹，你咋呼个鸡巴。
　　 我和几个保安很熟，经常开玩笑，他们这样说也没什么。可是，我心里难受，我在心里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爹。他就是我爹。但我不敢承认。
　　 课长说，我早看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盯着我父亲，继续说，这个人最不老实了。
　　 这个时候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我听到有人尖声道，这农村人啊，就是没素质。
　　 我忍不住了，对着他们大吼，农村人怎么啦？就你们城里人有素质？
　　 一个女人小声说，哎呀，吆喝个啥，他是你爹啊？这么护着他。
　　 课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父亲，对我父亲说，你好像来过好几次了吧？
　　 我吓了一跳，连忙打岔，对课长说，是来过几次，我用人用熟了，就总找这几个，看他还挺老实的。
　　 课长冷笑了一声，扔下一句话，迈着方步走了——老实？再老实土豆该发芽了。便宜他们，让他们滚蛋，这次扣你半个月工资，以后别找这帮鸟人来干活。
　　 父亲听说要扣我半个月工资，着急了，他追上了课长，喊，领导！领导息怒啊，都是我的错，跟我儿子没关系，求求你，别扣他工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