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一车惺忪的睡眼（外一篇）
　　
　　 那天清晨（未及7时）搭乘一个朋友的摩托车上班，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随意地往左手一辆桔黄色的校车望去，未料从敞开的窗口竟看到一车惺忪的睡眼！
　　 只见那些年龄在八九岁和十一二岁之间的男女孩童们背着硕大的书包——好似蜗牛背负着沉重的壳——东倒西歪地坐在座椅上，神情倦怠，眼皮耷拉，似醒非醒，有的似乎还在甜蜜的梦乡中。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内心好一阵感慨：可怜的孩子，你们为何要起这么早？你们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可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学校就要7点开始早读，老师就要7点开始点名，我们能不早吗？我们敢睡个够吗？
　　 以往我总抱怨自己每天的睡眠时间不够，总抱怨自己每天至少被剥夺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但看到这一车惺忪的睡眼后，我情感的天平倾向了他们，因为我毕竟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啊。
　　 我不知道学校为什么那么早就要上课，我更不知道明明上级早就三令五申：中学上学时间不得在7点30分之前，小学上学时间不得在8点之前，可为什么政策到了下边就变味了呢？为什么会令行不止呢？
　　 我在一所中学工作，早读或下午上课时间偶尔看到一两个学生打哈欠或打瞌睡，不足为奇，但像这次这样看到一车惺忪的睡眼，实在有点震撼。
　　 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童年。我的童年时光在乡下度过。那时我们上学，书包里就装着语文、算术两本书，再加一两支铅笔。到了五六年级才增添自然、地理和珠算等科目。每天太阳升起老高了，才背书包上学去，上学途中经过一片田野时，还跟同伴们追逐打闹一番。天天如此，从未感到上学的压力——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看着这些睡眠严重不足的小学生，我除了同情还是同情，除了感慨还是感慨。当一个国家的教育运行机制未从根本上进行变革，光靠没有执行力度的三令五申——何况山高皇帝远——那又有什么效果和意义呢？
　　
　　 【湘西来的小保姆】
　　
　　 邻居夫妇暑假回湘西探亲，带回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保姆。
　　 小保姆个子高挑，脸色青白，头发枯黄。初来乍到，怯生生的，也不言语。只在她看护的那个两岁的小男孩跌倒或哭泣时，才说出一两句声音尖细须极力分辩我才能勉强听懂的话。
　　 过了些时日，她见我不时逗逗她带的那个小男孩，还可亲近，便叫起我姨来。我在我那紧挨廊道的厨房兼书房的小屋子看书或写东西时，她总坐在旁边看——起初是站着的，我招呼了她一两次后，每见我一个人呆着，便不请自到端张凳子坐在离我不到两尺的地方——仍不言语。
　　 她动作极轻极快，有时我埋头写自己的东西，猛一抬头竟见她静静地坐在我身旁，微笑着看我，瞪着那双大眼睛。料及她很想与我交谈，所以那天她又闯进我的写字间时，我便找一些话问她。“你读过书吗?”“读过。”我以为她至少念过初中，便说：“你家主人是老师，家里有很多书，何不问他要两本来看看呢？”谁知她说：“我只读过小学三年级，认不得几个字。”我愕然了。问她为什么才读了那么点书，还想读书吗?她说，好想读，但父母不让，家里太穷，兄妹又多，她这个老大只好辍学出来找活路干了。
　　 我们的交谈极其困难，我能勉强听懂她的，她却常常对我答非所问。只好不说了，让她默默地坐着。她默默地坐了几次之后，也许感到无聊，也许怕打扰我，便不再随便踏进我的房门了。于是，她常常坐在我家门前公共通道的铁栏杆旁朝楼下望——下面不远处是热闹的农贸市场，街边路旁一个挨着一个摆满了各种农副产品——有时一望就是一个时辰。见她孤身只影如笼中困鸟的样子，我不禁生出几分怜悯与感慨：在湘西美丽的乡下，在自由广阔的田野，她会这样子吗?
　　 正作如是想的时候，一天，一阵很有男人味的婉转悦耳的口哨声突然传进我的耳鼓，我想探头看看是谁时，她正好端了一脸盆洗好的衣服走过我家门口，那撮起的嘴唇还发出低低的优美的余音呢。有这号本事，真让我吃惊不小。
　　 不久，我又发现她有一副好嗓子，会唱许多通俗的流行歌曲，而且水平不低，那首孟庭苇当年曾经演唱过的《往事》被她演绎的如泣如诉，令人心动。
　　 便以为她是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小女孩。临近开学的一天中午，我被一阵呜呜呜的哭声惊醒，透过百叶窗望出去，只见小保姆坐在她主人的厨房门口，两手插进并拢的双膝间，肩膀抖得那么厉害，哭得是那么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坠落。想家了，还是因为别的?我想出门问问，但又怕犯了忌，便由她哭去。心里却不好受，忧虑开了：在家，她的天地不知有多广阔，伙伴也不知有多少，玩得多快乐呢!在这……未等我想完，她不知何时雨过天晴，拿了辆小男孩的玩具轿车在地上玩儿呢，小轿车哒哒哒跑得欢，她也咯咯咯地笑得欢。
　　 于是有邻居议论，我看这小保姆八成有点神经不正常。而我却以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毫不掩饰地表现自己，倒值得我们这些成年人羡慕呢！
　　 过年了，小保姆回湘西去了。我真盼着她快点来，不过，她的主人——我的邻居说她不会再来，因为过完年她将进学校继续念书。
　　 小保姆的经历很像当年我的经历，这也是我关注她并写一写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