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三则）
　　
　　 心梦王水
　　
　　 一、西门豹“变脸”
　　 西门豹接受魏文侯委命，前往邺地当县令。他一到邺县，就深入民众，调查得知邺地的三老、廷掾借“为河伯娶妇”之名，赋敛百姓，溺害少女。他便不动声色，在为河伯娶妇这天，假说“妇丑”，机智地叫巫妪去向河伯说情，投她入水，后又连投三个弟子，再投三老，终于使那些巫祝、廷掾不敢再言为河伯娶妇事。于是西门豹疏浚邺河以防旱涝，兴修农具，为民办实事，一年内就使邺县大变样，使得百姓富足，生活安宁。而西门县令自己清正廉洁，明察秋毫，得到了百姓的称誉。
　　 魏文侯身边的心腹侍从经常来邺县，西门豹却从不陪他们喝酒吃饭，最多是四菜一汤叫小吏安排一下，至于玩乐、女子服务之类却连想都没想过要安排，他们走的时候更没有大包大包的“土特产”相赠。与过去他们来邺地时的待遇完全不一样，他们十分气愤，恰好碰上那几个巫祝，于是由他们写了揭发西门豹虐待“百姓”的检举信，复制了几十份。几个心腹便串通一气，在魏文侯面前隔三差五地送上那些检举信，把西门豹说得一塌糊涂。
　　 一年任期到了，西门豹来朝廷汇报政绩，魏文侯没有接见他，只传出一道君令，说他治理不当，民怨沸腾。收回了西门豹的官印。
　　 西门豹不是等闲之辈，稍一思考，便知其中蹊跷。于是他千求万托通过魏文侯左右近臣关系，终于见到了魏文侯，便向魏文侯请求说：“我过去不知怎么治理，现在我找到了治理方法，一定让你满意。我希望您发给我官印，让我再去治理邺县。如果不符合大王的意思，我愿意接受腰斩的死罪。”魏文侯不忍心拒绝，又把官印交给了他。
　　 于是，西门豹又来到了邺县，他出台了各种赋敛的办法，加紧搜括民财。并建筑了高级宾馆，县衙专门设立了接待办，强集县内十七八岁的美女为服务员。百姓生活一下又落入低谷，只是鸡蛋难碰石头，敢怒不敢言罢了。
　　 魏文侯身边的心腹侍从一到，西门豹白天陪吃陪喝陪玩。酒是杜康，菜是珍肴，一喝就是三四个钟头。西门豹还特地学会了麻将，借机把大把大把的钱输到他们手中。晚上自然安排那些“服务员”供心腹侍从吟唱玩乐。他们离开时，“土特产”满车装，“送别金”个个分。这下，那些心腹侍从上车前，总是拍拍西门豹的肩膀说：“老兄，你有什么都包在我们身上，我们还有什么事不能摆平的。”西门豹一副媚态地向他们行大礼。
　　 一年后西门豹又到都城向朝廷申报政绩。这时魏文侯亲自出来迎接，以隆重的礼节接待他，并发嘉奖令，说他政绩不凡，特为全国示范县令，布告魏国各县。
　　 西门豹没有去接那嘉奖令，只是上前向魏文侯拜了两拜，站起来说：“往年我是替您治理邺县，惩治腐恶，兢兢业业，爱民富民，您却说我治理不善，夺掉我的官印。现在我替你的心腹治理邺县，只要您的心腹欢心我什么事都干，百姓敢怒不敢言，您却向我施礼。那您不是教我不要为您、为国尽职，而只要能为您的心腹尽心就什么事都可以干，什么好处都可得到吗？我不想当这样的官，我无法这样来治理邺县了。”于是西门豹脱下官袍交还官印，走出宫去。
　　 魏文侯忙叫卫士拦住他，走下王座，来到西门豹面前，对他恭恭敬敬施了个礼，说：“我以往不了解你，只听了他们的胡语；现在我了解了你。希望你努力为我治理邺县。” 西门豹提出了要那些心腹退还贿赂金等三个条件。魏文侯便一一答应。于是西门豹只得接过官印重新到了邺地。
　　 一到邺县，西门豹便如实向百姓说明原委并赔礼道歉，把退回的贿赂金发还给百姓，把高级宾馆改为了学校，进一步加强水利，开凿了十二渠道，改革农业生产，邺县一下子又现出生气勃勃的样子。人民过上了安定富足的生活。邻县百姓纷纷要求搬迁到邺县安居，使得邻县县官不得不来向西门豹请教，西门豹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只要心中百姓，办事有诚信，自然会有办法治理好的。
　　 据说直到汉代，是西门豹时建筑的水利设施，定下的规章制度，当地人都不愿意改变。司马迁曾用“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无绝已时”来称赞他。
　　 听说，现在，邺地的人们特别想念西门豹……
　　
　　 二、南 后 和 赵 高
　　 南后郑袖是楚怀王的爱妾，艳丽妩媚，颇得楚怀王的欢心。于是她渐渐总想参与政事，显示本领，而每每考虑问题首先想到的是她自己的利益，以此出发，思议政事，其后果可想而知。然而郑袖自有自己的“技巧”，使她的私利别人无法识别，还认为她总是好人一个。
　　 有一次，楚怀王又得到了一个美女，那美女楚楚动人，光艳照人，特别是那鼻子挺直秀丽。郑袖心里恐慌，害怕楚王喜欢上这个美女，使自己失宠，于是便玩起她的技巧来。
　　 她笑眯眯地走近那个美女，关心地告诉她说：“大王温文尔雅，很喜欢别人用袖子掩口的样子。你要亲近大王，就要学会掩口。”美女进见楚王，靠近楚王时，就用袖子掩着口。楚王转头问坐在身边的郑袖，这是什么原因。郑袖就说：“这是她歉大王口臭。”楚王当时没有发作。叫她上前就座。这时郑袖走下去悄悄对左右卫士说：“如果大王有交代，你们要立刻按大王的指示去做。”那美女娇滴滴走上前去，走到楚王的身边时，给楚王斟酒时，就几次掩口。楚王勃然大怒，大声说：“砍掉她的鼻子。”卫士就上前砍掉了美人的鼻子，逐出宫门，自然去过不是人过的生活了。郑袖的目的达到了。她八面周旋，暗设机关，那技巧，实在是到了天衣无缝，杀人不见血的地步，修练到“炉火纯青”、每发必中的功夫。虽然也许有人会说，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而不得已之计。如果人人都为一私之利，而去伤人害人，那我们生存的环境会是多么可怕。虽然郑袖的本领高强，技巧不凡，可我们常人看来手法未免阴险，用心未免邪恶，结果未免太残酷了点。假如我们常人与之交往，如若稍不留意，对她有什么不利影响，岂不会糊里糊涂受她的“技巧”的摆弄，而走向死路。
　　 对个人如此，对国事，她也如此。那时秦国说客张仪背信弃义欺蒙楚王，使秦国的第一次连楚政策没有成功，于是张仪又假装认错来到楚国，想说楚王绝齐而结交秦国。屈原言说楚王不要听信张仪，不可绝了与齐国的联谊。结果张仪就说完不成任务就不能去秦国，便去魏国找美女来献给楚王以谢罪。这下郑袖一听，就与靳尚勾结谋划，他们知道不能让张仪去为楚王找美女，就需要让楚王接受张仪的绝齐的要求，要让楚王接受张仪的要求，就得把屈原打入地狱，让楚王不信屈原。于是，她精心安排，特地叫屈原帮她排戏，所作的那种正派的样子，连屈原也感动不已。突然，她高叫着头晕，书呆气式的善良的屈原就上前去扶她，她却假机倒在屈原的怀里，因为她知道楚怀王到来了，当楚怀王一进来，她马上大叫起来，指责屈原非礼她。这位博闻强记、辞令娴熟的爱国者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楚怀王罢官流放了，并且连他的一世清明也被玷污。可惜一代诗魂的一腔热情，一股忠诚，就被这女人的技巧蒙上了阴影。楚国从此也走上了通向灭亡的行程。
　　 似乎那些不择手段想达到自己欲望的人，都会迷上这样的手法。
　　 赵高是秦王的太监，是沙丘之变的主谋，是造成秦朝及早灭亡的罪魁祸首。然而，他何以能有如此之“成就”，这与他的技巧也分不开。
　　 想沙丘之变，赵高软硬兼施，逼使李斯参与篡改遗书的政变活动，使他曾教习过的胡亥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他封为郎中令。但他野心膨胀，欲望日升。他想着独霸朝纲，于是，这一天上朝，他站在出来，指着一匹马，问群臣，这是什么，几个大臣说是马，他便说明明是鹿，却是马，这是欺君，拉出去斩了。于是没有人敢说是马了。胡亥自然也糊里糊涂认为是鹿了。于是，谁还敢对赵高说个不是。而秦二世胡亥对赵高也听了赵高的建议，从此就不坐朝廷接见大臣，经常住在深宫内苑。于是赵高就掌管一切事宜，专权独断。
　　 对付丞相李斯不能用对付其他大臣那样的方法了。而李斯这时却正想为二世不上朝的事上奏。这不是会坏他大事。于是，他灵机一动，就先去会见李斯，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说，说：“目前函谷关以东盗贼猖獗，可当今皇上却大征民夫，修建阿房宫，还收集狗、马之类供他玩乐。我很想规劝皇上，只是人微言轻，可你相爷就不同了，你为什么不规劝一下呢？”李斯听了，可真把李斯看成了知己，上谏之心更坚。赵高就说“能让我来找这个上谏的机会吧。”
　　 这天，胡亥饮酒作乐，嫔妃左右相拥之时，他就通知了李斯。李斯就在宫门接二连三地请求进见。胡亥勃然大怒：“我平常有许多闲暇，丞相不来，我刚刚图个快活，丞相就来报告事情，这不是小看我，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赵高一听，马上上前说：“在沙丘进行的密谋，丞相爷参与了。现在陛下已经做了皇帝，而丞相的尊容未增，他可是多么也希望能封地称王呀。”他顿了顿，看了下胡亥的神色，胡亥示意他快说。他便近前说：“陛下不问我，我也不敢多言。丞相的长子李由做三川地方的长官，而楚地强盗陈胜等都是丞相的邻县人，因此那帮强盗经过三川，李由居然不肯出击，听说他们还有信件，不知详情，一直不敢报告。并且丞相在外廷掌政。权力比陛下还大……”胡亥听了，心中愤然，便下令把李斯下狱审讯。这样，赵高就以谋反之罪来治李斯父子，腰斩咸阳，夷之三族，他心头之患也就解除了，他向专权的迈进就更快了。
　　 从郑袖到赵高，玩弄的手法实在太高明，太阴晦了。非常识之士，正义之人所能想出。自然楚王的宠幸，靳尚的怂恿，；二世的无能和昏庸，为他们提供了呈示阴谋的条件。他们是背靠大树，手有令箭，而他们包藏祸心，当面背后，阴阳转化的手法，就是灵敏的屈原、多才的李斯都无法当时看透，何况我们善良的人。我们常常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总用我们的善心来看待他们，想象他们的善心。于是，我们总只有受屈的气、挨杀的份。而当我们发觉上当的时候，一切就太晚了。
　　 我们生活的身边有没是有郑袖、赵高，我不知道。但好人莫名受欺、受罪的事却经常发生，忠诚被诬受害的事常有耳闻，于是我想，我们需要一种警惕，特别是对那些老是当面奉承你，吹捧你的，该去查查他的背后在怎样的过说你、攻击你。因为郑袖赵高们的技巧实在太高明，我们还是多一些怀疑，多一些思考，多一些防范为好。否则，下一个受屈替死的人就会轮到你。
　　
　　 三、张籍守“节”
　　 唐代诗人張籍出身寒微。幼而家贫，年纪很小，就远离故乡，到二十五、六岁时，已经历了浪迹天涯的羁旅生活，足迹遍及今天北方的晋、冀、豫、陕等地。常年四处奔波、漂泊异乡的丰富生活经历，不断追求功名而又屡屡碰壁的坎坷遭遇，使他备尝人间冷暖，饱经世上风霜。懂得人生的珍重。
　　 张籍最崇拜杜甫，对杜诗的偏爱几乎达到了迷信的程度， 有一次张籍取杜诗一帙，焚取灰烬，辅以膏蜜，频饮之，曰：令吾肝肠从此改易！爱杜诗爱到这等地步，可猬是世上独步。
　　 后来，他进士及第，本想可以一展才华。然而还是命乖运蹇，进士及第回省，不久却是为母举丧。数年以后，才调任太常寺太祝，在这个九品官衔上一任就是十年，每天在枯燥的读祝文中度过，读得眼睛也坏了，快近失明。“长安多病无生计”，一点点的官奉付不起昂贵的药钱，真到了贫病交加得地步。
　　 然而，张籍的才华却越来越闻名，而他不愿趋炎附势、争名逐利、猖介自守的性格也使他的声誉日高。 那位曾经跟韩愈“推敲”的贾岛，曾经写过一首谜语式的诗：“寄居延寿里，为与延康邻。不爱延康里，爱此里中人。人非十年故，人非九族亲，人有不朽语，得之烟山春。”表达了他对“里中人”倾倒敬服，而这个“里中人”正是诗人张籍。韩愈有诗赞他道：“籍也处闾里，抱能未施邦。文章自娱戏，金石日击撞。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当时一些最杰出的文士如韩愈、白居易、元稹、王建、孟郊、贾岛、刘禹锡等都与他有着亲密的交往。割据淄青十二州的藩镇李师道因此看中了张籍，欲笼络他进入自己的幕府，以扩充藩镇的实力。
　　 这中唐时期，藩镇割据现象严重。李师道便是其中之一，当时他又官封“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于朝中宰相），其势炙手可热。他是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的孙子，昏庸凶狠。李家从李正己开始三代割据淄青，自立为政，招降纳叛，抗拒朝廷，虐民祸国，为朝野所痛恨；和十年六月元，李师道竟勾结宦官刘士元，派刺客于早朝路上刺杀了力主削平藩镇割据的当朝宰相武元衡。他表面臣服朝廷，暗中却联络党羽，图谋不轨。为了实现他们的藩镇割据，拥兵自重，独霸一方；为了削弱朝廷、增强自己的实力与威望，四处罗致人才学士，拉拢文人和中央官吏。李师道向张籍发出了邀请。如果进入他的势力，也许就可以摆脱当时低迷的生存状态，升官发财荣华富贵也许可以指日而待。
　　 可他是张籍，怎能与之为伍，但张籍懂得也不能横眉怒目地去回绝对方，张籍不能不讲究方式；而作为诗人的张籍，诗是他的武器，不但是他为民代言的武器，还是他交际周旋的武器，对于像李师道这样的权臣，以不失诗教之诗，巧以周旋，以软为刚。于是，就写了这么一首《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又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月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细细读来，这词句，这口气，这温情，这理性，这态度，这含蕴，活脱脱浮出了一位可爱可亲可钦可敬美丽温柔的年轻节妇形象，传达出深情绵绵。不少读者无不认为此乃男女相识恨晚之辞。其实这只是诗人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罢了，只是他巧用心思，运用一个异质同构的形象，委婉地向李师道表示了坚决不合作的态度。但用委婉的“寄托”手法而又能出之自然，不露半点形迹，也更见技巧的高明。李师道接到这样的《寄东平李司空师道》，也只有无可奈何了让张籍去当“节妇”了。
　　 士穷而见节义。当然张籍的仕宦之路一时也就很难有发展了。后来，李师道与吴元济等果然反叛作乱，朝廷经过艰难平乱，李愬雪夜袭克蔡州，擒吴元济，取得最后胜利。 819年二月，淄青将刘悟杀节度使李师道降唐。叛乱平定后，820年，张籍便有了晋官的机会。而他“甘贫辞聘币，依选受官资”的宁守贫贱，不屑钻营攀附来攫取富贵的品性让人敬服，而他的“节妇”机巧更让人倾倒。
　　 后来他任水部员外郎时，就是像朱庆余这样的年轻人，他都热情交往。有次考试之前，朱庆余给了他一首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当过一回“节妇”的张籍，对那一些艺术手段了如指掌，一眼就读懂了这首比体诗的意蕴，这回便当起“夫婿”来，挥笔也成一诗，以《酬朱庆余》：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把朱庆余比作一位采菱姑娘，不只貌美，更是歌喉出众，抵得上万金。打消朱庆余“入时无”的顾虑。一献一酬，一问一答，皆用比体，珠联璧合传为佳话。
　　 男女之比，情爱之托，在张籍高明的笔下，竟生出这等别致情趣，至今读来，意味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