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为之颤抖(小说)
一个男人,站在对面楼的屋顶上,要从上面往下跳。下面围了很多的人,在看。 嗨,那看的人可真多啊!这是陈梅发出的感叹。她双臂抱在胸前,遮挡着两个跳兔般的乳房。
快回来……找到没有?唐山依偎在床上,一丝不挂。他在催促着陈梅,看上去有些急,是他的身体很急,他的身体已经亢奋到了一半,哎,是一半,另一半正等着沸腾。这时候,陈梅说,要戴套,必须戴套。陈梅的态度很坚决。唐山忍耐着,只好从陈梅的身体里出来。一脸的不情愿。唐山说那快点儿。
在他们做爱的过程中,邻居家一直有一个人在弹奏古琴,就在陈梅提出要戴套的时刻,那古琴的声音,也突然中断了。
陈梅去找避孕套,翻抽屉,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盒子,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套子,摸在手上滑腻腻的,那么薄,像羽翼。那是唐山托一个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还一次都没有用过。陈梅用脚关上抽屉,抬眼的一刹那,看到了那个男人,是的,那个男人站在对面的屋顶上,她怔住了,身体里的血液也一下子凝固了似的,她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目光扑棱下翅膀,飞出去了。过了几秒钟,她喊,唐山,你过来,有人要跳楼了,你过来。唐山看着陈梅,静谧中,再加上外面的光线涂在她的皮肤上,那些细小的茸毛都闪着金子般的光了,就像刚刚烧好的菜泼上的一层明油,色、香、味、都全了。刚才完成的一半,就是唐山的烹饪过程,在那个过程中,他添加了葱、姜、蒜、花椒、大料、桂皮、鸡精、料酒,还有更多的佐料,味道在文火中已经渗透进了食物里,就剩下出锅,可以大口吃起来,突然,东西从嘴边被人夺走了,令人懊丧。真他妈的懊丧。唐山看着自己烹饪的菜,摆在那里,自己吃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睛是馋的,心也是馋的,身体那就更不用说了,饥饿感变得更加强烈。他不耐烦地说,有什么看的,不就是跳楼吗?我要……
陈梅就像没听见唐山的话,说时迟,那时快,她转了一下身,把那个套子像飞镖一样,射向了唐山,又转过头,继续看着。她不知道唐山的身体已经急吼吼的了。是的。急吼吼的。
那东西打在唐山的裸体上,凉丝丝的。唐山抓在手里,看了看陈梅的背影,沮丧地放到了一边。唐山又喊了陈梅几声,没有回应,只好点了支烟,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嘴里还在催促着,甚至哀求着,低声下气地说,陈梅,快点回来嘛?
陈梅说我要看嘛,我还没看过人跳楼呢。
唐山无奈地看着陈梅说你咋这样?跳楼有什么好看吗,回来,回来,我们…… 你看你的“小弟弟”都要哭了,你看,它伤心了……
唐山有些神经质了。
也许是那个东西散发出来的香味吸引了唐山。他捏在手里,盯着上面的花纹,两手撕了一下,竟然没有撕开,那东西韧性还很强,他野蛮地动用了牙齿,咬住一角,手用力一拽,撕开了一个裂口。那香味瞬间侵入了他的口腔,竟变得生涩起来。他挤了一下,那个东西像眼镜片,滑出来了,他用指尖捏着,拿出来,说抻出来也可以,它从那个缝隙里经过了挤压、变形、复原,完整地呈现在他的手里。这个动作很有意思,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就像举起一个镜片,透过那个孔,看了看陈梅,是模糊的,尤其那个凸起,影响视线。手指捻了捻,很薄、很滑、很软、很柔。慢慢地展开,抻长,伸缩性能是那么良好,还有弹性也很好。是透明的,就像空气一样。那个长度很像他的东西了。他企图套在自己的家伙上,看了看,还是放弃了。想起小时候,跟小伙伴们偷母亲的避孕套,吹成气球,他仿佛回到了童年,一个球体在嘴边慢慢膨胀,膨胀,膨胀。砰——爆炸了。破碎的套子像皮肤敷在他的脸上,阻碍了呼吸,他连忙抓下来,气急败坏地扔到了地上。嘴唇上粘了一层粘液似的东西,他用手抹了一把。
陈梅仍一动没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上,就像有一根绳子在拽着她。
陈梅侧着身体站在那里,就像一副人体摄影。
唐山的心里,有些恨那个跳楼的人了。什么时候跳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的身体即将发起猛攻的时候,战役就突然被中断了,你说失败了吗?不是,要失败了,他也就认了,可是,不是,在他全部的精力都调动起来,包括每一个汗毛,打算总攻的时候,突然,接到命令,让撤兵了。那个不情愿,那个虎视眈眈,无论你怎么不情愿,你都要撤下来。因为跟你打得火热的敌人,已经撤了,你不能追,你只能等着,等待是一件残酷的事情。越这么想,他就对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有了怨恨,他到希望那个人快点儿从楼上跳下去,就像另一个命令,只要那人一跳下去,战役可能就会继续,那一腔的热血又会燃烧,疯狂起来,火力凶猛起来。那个敌人就会被乖乖地消灭在身体里。这份怨恨也许不对,他想,也许是他跟陈梅之间真的出现了问题,是什么问题,他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呗,但他还要想,想想就失落了,焦躁了,目光变得粗鲁,直不愣登地,伸出去,从陈梅的背部顺着脊梁骨滑落到尾骨,紧急刹了一下车,来了一个下转弯,进入到隧道里。他用目光强暴了一回陈梅,尽管这样,他的身体仍是憋屈的,像个十足的受气包儿。那并不是真的摘取了胜利的果实,不是。胜利的果实现在被窗外的那个要跳楼的人摘走了。或者说是陈梅手捧着胜利果实即将送到窗外那人的手中。这样的情况,除了沮丧,还有自尊的丧失。也许现在,实实在在搞那么一下子,他才能平静下来。
唐山走到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下面是一所学校的操场。操场上正在举行着一场拔河比赛,经过了激烈的角逐,一方的队伍还是像潮水般溃败了,涌向对方。
下面的人越来越多了。警察来了。在架网了。那么高的十几层的楼,跳下去,架网有用吗?又运来一些垫子……一个警察开始用喇叭喊话了,听不清……都是喇叭的破音儿……
喂,唐山,你过来看嘛?多有意思。对面楼上的那个人,我看不清,你把我们的望远镜找出来好吗?没有听到唐山的回应,陈梅加大了嗓门,喊着,唐山,唐山,你去那屋干什么?赶快给我过来……过来……给我把望远镜找来……
唐山从那个房间慢慢地踱步过来,说,找个屁。
陈梅说,求求你了,等那个人从楼上跳下去后,我让你吃个够……
唐山说,我要现在,我要现在……
陈梅说,现在地不行,大大地不行。
陈梅模仿着日本人的语气说。
唐山哭笑不得。
人又多了很多,很多,交通都堵塞了,这个人如果再不跳的话,整个城市的交通都要瘫痪了。有人从车里下来了。马路上的车都堵死了。一个一身黑色包裹着的修女从一辆出租车里也下来了,她转身,向这边看。她在胸前划着十字。
唐山目光粗暴地看着陈梅的裸体,还是忍气吞声地低下了头。又拿起那本书翻着。他看到书上这么写着:“……我们默默地把灰撒进田里。我们绕着小圈子,散播着骨灰。夜色黑得使我们无法看见它们落下。它们从我们手里消失。如果它们发出了什么声音,那也淹没在了昆虫的喧闹和苜蓿叶的瑟瑟声中……”
他妈的,这是一本什么书啊?他转过封面,看到了上面的名字《末日之家》,是他不久前在网上订购的。这本书他以前是向别人借来看过的,但是已经绝版了买不到了。现在是再版,所以他买了一本。那个推荐他看这本书的人是一个女人。唐山抬眼看了看仍旧站在窗口的陈梅,她仍旧那么专注。就像一架固定的摄像机,在那里。推荐给他看这本《末世之家》的女人,不是陈梅。陈梅是一个不爱看书的女人
车又多了,十几个交警在指挥车辆绕道了。
陈梅说唐山,求你了,我站累了,脚都麻了,你给我拿把椅子过来,好不好嘛?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不想错过,不想,你就成全了我吧?以后,我什么都依着你还不好嘛。上次,去听那个音乐会,我根本就听不懂,我不也依你了嘛,这次,你就……
陈梅突然语气变得冷漠地说,你根本就不爱我。
这句话让唐山冰里一下,雪里了一下,还是磨磨蹭蹭,找来一把椅子,贴着地板,推过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眼看就要到陈梅身边的时候,椅子摔倒了。陈梅竟然没有弯腰,而是伸出腿,趟了几下,用右脚灵巧地把椅子勾过来,用手抓住,一转,立在地上,坐下。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对面屋顶的那个人。唐山随手又扔过来一件衣服,可是,陈梅动都没动,还那么一丝不挂地坐在那里,继续,把目光放到窗外。她呼吸急促,可以看到微微耸动的肩胛骨。
唐山还记得,他跟陈梅赶飞机去卡尔里海度蜜月。去机场的路上,旁边的一条岔道上发生了车祸,陈梅非要下车去看看,叫司机停车。唐山说,我们还要赶飞机呢?你不能下去。陈梅说,我想看看,你就成全了我吧。唐山的态度很坚决。一个红灯的时候,陈梅推开车门下车了。唐山喊着,陈梅,你回来,你回来。陈梅头都没回,向案发现场走去。唐山没有办法,只好连连跟司机说,对不起,对不起,也拎着东西下车了。案发现场很惨,一个人已经身首异处了,身体是破碎的。陈梅看到一只甩到一边的高跟鞋,还有一个红色的东西,仿佛在跳动。她恐惧地抓紧唐山的手说,你看,那是颗心脏……
那次果然因为陈梅,没有赶上飞机。唐山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陈梅尖叫着,飞机,飞机,那飞机不会是来救那个人的吧?怎么越来越像拍电影了,好看。
过了一会儿,陈梅沮丧地说,飞机飞走了。我就想,救一个人,不会动用飞机嘛。那是在国外。我让你给我找望远镜,你给我找没找啊?我想好好看看对面的那个人……他在喝水呢?他不会是玩什么行为艺术吧?他在看我呢,你说,唐山,如果我把他的注意力引过来,你下楼爬上对面的楼顶,把他揪下来,你就成了英雄了。你要不要成为英雄?我还相信我身体的魅力的。你要不要当英雄?陈梅说着,扭动了几下腰肢,那骚劲儿,让人火烧火燎的了。
唐山说,我才不要当什么狗屁英雄呢。
唐山也在想,对面楼上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
唐山也想冲过去看看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控制住了。他认为,这样的热闹与自己无关。刚才,陈梅说的当英雄,他心动了一下,但他不相信陈梅的身体魅力能拯救一个绝望至死的人。她没有这个魅力。
一盆结婚的时候买来的绿色植物在窗台上疯长着,很长时间没有修剪了,有几片叶子近于枯黄。
尽管战役只进行了一半就被突发的事件中断了,但唐山的体力还是消耗的很严重,饥肠辘辘。他本来想喊陈梅做饭的,但这个时候,陈梅是不可能给他做饭。不可能。事件还没结束呢。唐山只好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吃的。除了两个面包,什么都没有了。 他抓过面包,啃着,向厨房窗户的方向看了看。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心里有些躁动,胡乱地啃着面包,打开冰箱,一股凉气扑面,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一些食品的包装纸,还有一股异味。刺鼻。他又翻了翻冷藏柜,看到两条已经被剖开肚腹的鱼,冻僵在那里。冷藏的柜子上都结了一层白色的霜。因为还光着身子,唐山受不了从冰箱里扑出来的冷气,他连忙把冰箱关上了。
也许是受冷,他哆嗦了一下,这才感觉到下面的那个东西,隐隐作疼。看上去有些红肿了。是自己用力太猛了吗?不会是病吧?恐慌像一朵黑云压在他的心上。不会的。不会的。他安慰着自己。那也是几天前的事情了,他们公司分红利,几个哥们邀请他去K歌,喝了很多酒之后又去了洗浴中心,找了一个小姐……在之后就变得模糊了。不会的。不会一次就中招的。不会。唐山神经质地喃喃着,用水开始清洗,先是用香皂,然后,是肥皂,再然后,是洗洁精……这么洗过之后,他多少觉得舒服了一些,但还丝丝地疼。他心里说,没这么倒霉吧,一次就中招了。没这么倒霉吧,一次就中招了。
这时,陈梅喊老公,我饿了,你给我弄些吃的。下面那个老头,看了半天,突然走了,这又回来了,还拿了一个小马扎,买了一个盒饭,拎回来,坐在那里,一边看着,一边吃着,看得我都饿了。
唐山因为心虚,连忙把自己没吃完的那半个面包拿出来。与陈梅保持一段距离说,你过来取,我不过去,我不想看。也确实,他这个距离什么都看不到,包括对面屋顶上的那个人,更别说,楼下的那些围观的人了。
陈梅说话归说话,一直没有回头,她更加专注了。
陈梅说老公,你拿给我嘛,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的任何一个小的疏忽,哪怕是眨一下眼睛,那个人都可能跳下去,你知不知道?
唐山说,我不会过去的。绝不。
陈梅吼着,唐山——你太没人性了,你就忍着你老婆挨饿,你也不心疼嘛?
唐山看了看四周,突然,眼睛一亮,看见几天前侄子来玩落下的捉蜻蜓的网,看上去能有两米多长,把面包放进去,递给陈梅应该没问题。唐山把那蜻蜓网,拿过来,再上来还发现了几片蜻蜓断裂的翅膀,闪闪发亮。当时他们还用线把蜻蜓拴上,然后,让那些蜻蜓在屋子里飞。唐山把面包用纸包上,放进去,递到陈梅的手边,这样,陈梅伸手就能抓到,不会影响眼睛看热闹。陈梅果然伸手就抓到了,但,陈梅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这个蜻蜓网,说,唐山,你当我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呢,你这样对我……等那个人从楼上跳下来后,有你好看的,哼,现在我懒得搭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