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牡丹江论坛举行了大型的征文活动。我当时还在小镇上，孤零零地坚守着自己的文字梦，身边没有一个和文字有关的朋友，所以市里的论坛便成了我寻觅知己、寻求共鸣的最好场所。于是，我投了三篇稿，听朋友说，为了公平起见，特请了一位国家级的作家来当评委。这个作家是牡丹江下属的一个县城的，在本市很有名望。几年前我和县里的笔友吃过一餐饭，席间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当时我借着酒劲大喝一声，我要超越他！但是没一个有附和，也没一个人喝采！
　　
　　 那次征文很成功，我那三篇稿全得了奖，于是借机去市里参加了一次聚会，和一些网络里的朋友见了面，还挺正规地发了证书和奖杯。主持活动的文学版版主和我关系不错，事后说挺郁闷，因为那位大作家眼高于顶，根本没瞧得起论坛文字，人家不愿意费心去看，所有入围作品都是他的一个小情人给挑出来的。
　　
　　 又过了几天，县里很要好的一位女诗人给我留言，说老大（那个大作家）的情人极力赞扬我的三篇字，后来听说全是本县的一个小镇上作者写的，惊讶得不得了，极力撺掇老大，要见见我，也算是给本县文化事业挖掘后备力量。女诗人最后说，老大这几天要带着文化圈里的人出来旅游，地点就是水上公园，到时候会请你来，你说话要小心，几年前你张狂地要超越老大，当天就有人传到他耳朵里了，这些年还没人敢这样说过，都把他当神了。
　　
　　 那是个比较特殊的日子――七夕，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县里唯一一位声名赫赫的大作家。五十来见岁了，蛤蟆脑袋，蛤蟆眼睛，脖子长在腔子里，头发比我的还少，满桌人只有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别人都在恭敬地听。他旁边的女人只有三十上下，个子不高，身材一般，长得倒挺白净，眼睛却小，一笑起来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我听着作家讲得太累，又插不上话，觉得气氛有点烦。正有点坐不住椅子时，那妞站起来，和女诗人一起，约我去找个凉快地方聊天去。那天我们谈了很久，倒是挺投机，喝酒的时候更是爽快，中午没喝好，我们三个离开了大部队，坐车去县里又喝了一场。
　　
　　 这以后就慢慢认识了。因为小镇离县城还有五十公里，所以我只有过年时和他们见一面，吃一顿饭，偶尔也请过两回客，就俨然混进了大部队，成了文化人中的一位了。有一次老大问我，他的妞怎么样？我说像朝鲜人，脸太平。老大哈哈大笑，她听了，也只是笑。除我以外，别人对她尊敬有加，敬酒的时候都得双手，只有我不和女人喝酒，嫌她们麻烦，我只和男人大杯大杯地干，喝得迷迷糊糊再往家返。不过她对我还好，经常帮我审一下新写的稿件，我发现她并不能写东西，但看东西还是相当有眼光，那阵子她提的一些意见，对我还是很有帮助。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我叫她小棒子，因为像是个朝鲜人，小高丽棒子嘛。她说难听。我说，要不，叫师娘？她说老大倒是想收我入门下，只是我不给他机会，他已经习惯了众星捧月。
　　
　　 时间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有一年年终文人聚会时，我去晚了。发现老大和另一个女人在主持，小棒子坐在一个角落里，神情落寞，身边都是一些平时不常见的面孔。看到我，她用力地挥着手，我就越过了几张桌子，坐在她身边。我看老大的架势，算是换人了，但是这种事在文化圈里，就像喝杯酒一样平常，所以我也不好问，只是一如既往和她聊聊天，喝几杯酒。偶尔抬起头，看见老大在瞪我，我笑，我说你看，都把你甩了，还吃干醋呢。
　　
　　 小棒子也笑，说，别理他，咱喝咱的。
　　
　　 那场酒喝得喜气洋洋，还有个女作者直接坐在男作家的大腿上，连说带笑地喝着，气氛达到了最高潮，可能全场只有小棒子一个人心情不好，所以她一个劲儿地和我说话，和我喝酒。饭后大家照例要去歌厅，我却要送小棒子回家。在路上她才收起了刚才伪装的快乐和轻松，只是说这伙人太差劲，以前恨不得叫娘，现在连杯酒都不跟她喝。还说以后这圈她谁也不认识了，只认我一个朋友。
　　
　　 这以后小棒子果然对我“死心塌地”，有事没事就和我聊圈里的事，我这才发现我孤漏寡闻到了极点。所谓的文化圈不过如此，整个县城所有写字的，一年加起来不过发表百十篇文章，还有多半是老大推荐出去的，所以大家对老大奉若神明。而我自己艰辛地投稿，一年差不多也能发这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超越了老大，只是我没有他的长篇多，没有他的散文敦厚，这不可怕，因为他已经老了，而我还年轻。
　　
　　 小棒子又把圈里的逸事尽数告诉给了我。有专门靠女人倒贴吃饭的，这是文化圈里的极品男人了，泡一个女人就写一部中篇，文中全是女人给男主人公花钱，如今已经写了二十多部了；还有专门换男人的，也换了二十多个了……一个道貌岸然的文化圈，在小棒子嘴里摧毁得千疮百孔，不堪入目。
　　
　　 这以后我搬到了县城，因为没有工作，所以很着急。小棒子在一家印刷厂上班，就把她的制作名片的本事教给了我，希望我能找到一份打字的工作。这以后就去了牡丹江上课，请我去的人就是当年主持牡丹江论坛征文的版主。我两地奔波，也没时间去交朋友，只是偶尔和小棒子出去喝顿酒，聊几句。小棒子嘴没把门的，啥话都说。慢慢地，我了解了她的主要品质就是奸、懒、馋，传统道德什么的，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结婚八年，家里连锅都没有，男人下班以后就在家和网友视频，有时候聊得哭天抹泪的，平时两口子分别去各自的父母家吃饭，或者买面包香肠。小棒子刚生了孩子，直接送娘家看着，从来不往家接，嫌麻烦。我很好奇，这样的夫妻也真是绝配。某一天喝酒的时候，她约了她男人来，我们三个喝，那男人很帅气，见我就兴奋得不得了，说这些年他媳妇还是第一次把男朋友介绍给他（我成了小棒子男朋友了），当天他就喝得不省人事。
　　
　　 小棒子虽然被老大甩了，可老大有时候还约她，两个人狗扯羊皮仍然扯不断，最可气小棒子为了气老大，胡编了一些我和她的绯闻，让那位女诗人朋友把我好顿训。我就去找小棒子了，我说你这就不对了，爷连你手都没摸过对不？你给宣扬得现在都有人说爷和你上床了，这黑锅让我背，不仁义吧？
　　
　　 小棒子很自私，她只想着气人，却从没为朋友考虑过，那次我说得狠了，她才表示以后尽量避免出卖我。但即便如此，老大已经迁怒于我，慢慢地那个文化圈我是被排除在外了，这倒无所谓，主要是毛都没摸着，撩一身骚，有点不快。有一段时间不答理小棒子了，后来她说去了一个建筑公司，是女诗人介绍的，给南方的开发商当女秘书。而且还缺一个文员，就介绍我妻子去，也就是那天，妻认识了小棒子，只是两个人没有缘份，妻面试时，老总嫌她古板，便没有留，妻随即便去了一家酒店做库管员。
　　
　　 小棒子在开发商那站住了脚。没多久便告诉我，开发商共有三个领导，总经理，主任，副经理，全都是有权的。女诗人想包工程挣钱，就给总经理介绍个从事不良职业的妇女，她自己跟主任打得火热，都玩过车震，还送了主任一副她的人体拼图，现在就差拿下副经理，就介绍了小棒子去。结果小棒子和副经理谈上了爱情，不谈利益，两个人经常在深更半夜去钻树林，数星星，看月亮，就是不谈包工程。女诗人骂她不着调，小棒子就把女诗人的事往外传，结果两个人在单位对骂成了一团。
　　
　　 我说你这就不对了，我在这个圈里，只有这一个朋友还算不错，你把她揭得像个妓女似的，把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抹杀了。你要是好样的，我还能赖赖你，瞧你那小眼睛，再加上奸懒馋滑的，你拿什么赔我的红颜知已？小棒子从来不认错，只是说开发商一年给女诗人挥霍十余万，所以就算不揭，我这样的穷鬼也没戏。我一时无语，这个文化圈在我心中的最后一点阳光，也变成了乌云。
　　
　　 小棒子因此得罪了主任，被处处排挤。她傍的副总经理喜欢嫖娼，这是南方商人的传统，对小棒子这样谈感情的，只是喜欢却并不想为她付出什么。所以小棒子还是被辞退了。这个小县城很小，没多久小棒子居然又去我妻子工作的酒店面试了，成了沐足部（洗脚丫子的部门）的打字员。这下两个人经常见面，妻对小棒子的了解日深。不时传来小棒子的新闻，单位人都说她嘴贱，没原则，没脑子。曾经把蚊香点燃就回家了，差点引起火灾；还多次介绍酒店的同事去陪开发商喝酒，喝完酒就去唱歌，南方人动手动脚的……
　　
　　 妻说，她很奇怪我为什么和小棒子交往？是不是她喜欢上了我？
　　
　　 其实小棒子从没喜欢过我，她喜欢有钱人，她倒不太看重钱，只是爱吃好吃的。包括以前的老大，包括现在的副经理，都没给过她什么钱，只是不停地领着她下饭店，解了她的馋。而我，在一个陌生的县城里刚刚落脚，百事艰难，自然是没有钱请她的，我们俩出去吃饭，也是轮流埋单。
　　
　　 我呢，也不喜欢小棒子。我生在勤俭家庭，喜欢干活利落的人，我自己也喜欢动手做这个做那个，我讨厌懒人。小棒子可算是懒到家了。我还喜欢有原则的人，不出卖朋友的人，偏偏小棒子既没有原则，又没有是非观念，为了哄副经理开心，不但把酒店的同事拉去当三陪，还把自己的闺蜜也弄了进去。最无耻的是，她自以为乐，根本就不知道这事不该做！
　　
　　 妻说，对呀，你们俩半点共同点都没有，真奇怪会一直这么好？
　　
　　 其实妻一点不用奇怪。我和小棒子结交，是因为我的思想在成熟。这个社会上有很多人品质好，也有很多人品质不好，在没有了解之前都是好的，了解之后呢？还剩几个，也就没法说了。就像这个文化圈，我曾经是那么地敬仰着这圈里的每一个文化人，甚至自卑自己是圈外人，现在进去了，又能如何，一个个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都在那装模作样，还不如小棒子能够坦然地正视自己。这些年有两个朋友很直接，一个是我的哥们儿，没事就讲他嫖娼时是多么地快乐，讲这个小姐那个小姐的趣事，他活得直接，不虚伪；另一个就是小棒子。这个社会有小棒子这种人存在，就是有社会原因，不能把大道理扣在所有人身上。人至察则无徒，如果我非得要求我的朋友全是道德人士，那么我的一些同学和旧友，得剔除去一多半，或者还要多。人家有人家的生活方式，我交往的不是她的生活方式，而是她和我在一起是否有共同语言。
　　
　　 因此，我和小棒子交往至今，第一是因为她欣赏我的作品，多次鼓励我，并且给我提供素材，帮我审稿，使我获益匪浅；第二是经过对比，她比圈里其他人还要好一些，如果你只有一个小偷和一个杀人犯可以交往，我相信你会选择小偷；第三是因为她不欺骗我，她很真实地面对我，这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我不必太费心思去揣测她；第四是她不勾引我，她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试问，做为一个妻子，你是希望自己的丈夫交往一个互相看不上的小棒子，还是希望他交往一个有素质有品位的淑女？
　　
　　 妻没说什么，半晌突然问，你为什么就不能交一些男朋友呢？
　　
　　 我叹了口气，没有男人喜欢我，这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这就是小棒子和我的故事，来这个县城里五年了，我只认识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小棒子，另一个是小棒子的闺蜜胖妞，胖妞的故事，找时间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