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烟离开了烟囱，自由与天空一下子变得那么亲近。当我与村庄愈走愈远不知道何时回到故土，这种感觉像炊烟来到天空的世界。我的脚步睬在白云上，我内心希望的自由有一种落空感。
　　
　　 那一年，我离家出走，肩背上尚有创口未愈的钢棍血痕。我将疼痛交给前方的未知的城市，在什么都不会的情况下，保持沉默，专心且小心地做事与处事。观察与耳听八方，使位于胸腔左侧第五肋间锁骨中线内侧0.5cm处的一颗种子开始有了搏动的欲望。当阴影不动声色掩盖每个人的呼吸与心灵时，我的皮囊里有着心跳的感觉。
　　
　　 我吃下隔壁小虎母亲为小虎煮熟的白皮鸡蛋后觉得很满足，齿缝间还残有蛋黄鲜艳的幸福感。小虎跟我打赌，他输了。小虎心甘情愿地接受游戏规则的奖罚制度，孩子间打赌的事情也是挺多的。很多父母是不了解孩子的，但我坚信父母在小的时候也是打过赌的。本来都是孩子之间一种很纯粹很天真的玩法，可父母出来干涉，味道就由甜变苦了。当我在吃小虎的白皮鸡蛋时，并没有察觉小虎的母亲正在一方看着，所以当我回家遭遇父亲质问“今天干了什么坏事”的时候，我显得很无辜，我诚实地回道“没有做什么坏事”后，没想到父亲的巴掌这么充满了电流，我的脸颊一下子就变成热锅。天空一道霹雳，万物惊悚。我没反过神来，雨就掉了下来。我的童年经常这么一阵一阵的湿润着。
　　
　　 从村小学通往回家的路，像是木柴走在灶膛里一样，燃烧出一种精神，一种自由，一种心灵的向往，而这种精神、自由与心灵的向往就是炊烟。我走出村小学大门口就能远远望见村庄上空的炊烟，似乎它在向我挥手。而我也想跟它去天上云游，可我飞不起来。我想变成一只鸟，可又担心我书包的弹弓以及小虎包里的弹弓。当我望不见炊烟时离家就很近了，而一根木柴化为灰烬，我就坐在了餐桌前与家人吃饭。现实让人变得务实，也让我的内心变得不老实，因为我一直想离开这个家。而父亲变得很不安静，他喝完酒后就找碴，检查我的作业。等号的两横若一横长一横短也会招来雷电，可我不是避雷针，不得不忍受一些风吹雨打与雷电交加。
　　
　　 母亲生下我后，仍然那么年轻、美貌，仍然那么爱笑、与人交往。可村庄怎么可以容下一个婚后的女子这么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特别是面对一些男子。于是一些风言风语开始在村庄的上空浮起。母亲揽镜自照拔下七八根白发就不再笑了。可父亲在将电流点燃屋檐下的灯泡时，他的内心是一片漆黑的。一个男人不能忍受外面的谣言对自身作为男人形象尊严的侮辱。于是将巴掌分给孩子的同时也分给了女人。一天，母亲拿一瓶250ml的瓶子放在梳妆桌前，从镜中端详着自己，眼圈红红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那是一个黑色的瓶子，里面装着死亡。母亲拧开瓶盖时，我叫了一声“妈”！母亲的身体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浑身颤动了一下，手一抖，瓶子掉在地上，没有碎裂，但死亡从瓶口向外流溢，散发着臭鸡蛋的味道，很辛鼻子！天空又下起了雨，我与母亲紧紧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我知道父亲从村人的口里、讥笑中或玩笑中获得了许多电流。他不辨真伪地从外界带来一些阳离子回到屋檐下，我和母亲身上仅有的阴离子与父亲部分的阳离子勉强中和成一盏灯，让村人看来，这个家庭尚有一丝人间气。而更多的阳离子则让头顶上的灯泡变得怒发冲冠，灯光照不明父亲内心的黑暗，再加上酒精的刺激，父亲眼中的我与母亲相拥一起，则变成了一个男子与他的女人搂抱一起。父亲怒不可遏：臭娘们，被我捉到了吧。随手操起木凳就朝我跟母亲砸来，母亲为了护我，身板被击中，痛得倒在地上哦啊不起来。母亲叫我快跑，可我哭着，忧郁着，想扶起母亲。可父亲此时已经寻到了一根钢棍朝我走来，在我转身欲逃时，钢棍已到肩膀了，而母亲惊叫了一声昏厥了过去。我大声呼叫着小虎的父母以及一些左邻右舍的乡亲的名字。我开始反抗，拾起地上的断椅背进行抵抗。父亲在扬起钢棍时触到了灯泡，“啪”的一声，灯爆了。父亲像熊瞎子一样看不清路了，挥舞着钢棍，臭骂着恶言恶语，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肮脏的话。我爬进了餐桌底下，而小虎的父母以及一些乡亲也闻声赶到了。他们制止住了发着酒疯的父亲，也将晕倒在地上的母亲在掐人中穴仍然不省人事的情况下送到了乡卫生院。
　　
　　 那个晚上我跟小虎睡在一起。他帮我擦着碘水问着：疼吗？我说不疼。他不信，要跟我打赌，赌我不疼。而我说，不疼的话不妨让我用钢棍在你肩膀上敲击几下如何？小虎感觉上当，不跟我说话。可不知为何，为这样的小胜利我却开心起来。
　　
　　 母亲从乡卫生院回来，人很苍白，精神更加恍惚。我叫她时，母亲只轻微地用一个“哎”字就算是答应了。天空很闷，而雨迟迟不落。母亲要回外公家住一些日子，我也想去，可母亲不同意。但在母亲踏往外公家的路中时，我已经整理出一个小包袱决定离开这个村庄了。
　　
　　 就这样烟离开了烟囱，离开了那个狭小的空间。它来到天空，自由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我站立在城市的街头像一株蒲公英找不到土壤而将心灵漂浮着。抬头望天，我跟自己打赌，如果我很自由，明天仍然是艳阳天!如果母亲很幸福,那么明天将更加美好！白云悠悠，载去我对未来无边无际的憧憬与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