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长的旅途，蓝终于到家了！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一踏上洛阳站的站台，蓝的心顿时湿润起来，开阔起来。蓝不喜欢人在旅途的感觉，心总是揪得紧紧的。尤其是进站的那一刻，蓝的心慌慌的，总是要蹦出来似的。步履匆匆地跟紧进站的人流，生怕赶不及，被火车拉下。好歹到家了。虽然离村子还有六十里路程，可一踏上这片土地，蓝就感觉到了家，一身轻松。
　　 天是难得的晴朗。几年前回家，儿子对蓝说：“家里的天空灰土土的，总是感觉云层很厚，见不到晴朗的天空，一点儿也没有东北的好，东北一年四季的天空都是碧空如洗。”蓝也有点失落，印象中家乡的天空也是不乏蓝天白云的。难道近些年污染严重？这可不是小老百姓能够管的事呀。
　　 地是久违的黄土地。车过邯郸，就进了河南的地界，从车窗望去，一片片青青的麦田。除了麦是青的，树是干枯的，草是干枯的，土岭沟壑露出的黄土看起来也是干枯的，没有一点水分。蓝有一股子心劲儿，就想躺在那干崩崩的黄土地上，躺在那枯槁成灰白色的草丛中，与这片土地紧贴，摸摸这片土地的脉动，量量这片土地的温度，嗅嗅这片土地的芬芳，亲亲这片土地的面颊，听听这片土地的低语。然后，在这片土地的宽阔胸膛里，四肢放松，摊成个“大”字，仰面观云。
　　 话音是熟悉的乡音。蓝在外边，不得不努力去掉乡音的那些直硬，改为拐弯抹角的普通话。否则，与人交流真成问题。即便如此，蓝只要一开腔，人家就会问，“你是朝族人？”或者“你是关里人？”有很多腔调，虽然几经斟酌，蓝还是拿捏不准。一过北京，耳边说河南话的就多起来，蓝说话自然就回到原汁原味的乡音了。到洛阳更是如此，到火车站问询处咨询，对方虽身着制服，却是一口地道的河南话，蓝听起来格外亲切，也很随意地用乡音与之对话，无遮无碍，再也不用担心发音不准引起别人误会。
　　 蓝出站后，往西拐，在广场找到洛阳——吉利的客车，五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村子。一下车，马路对面“跃立饭店”门口的二哥就喊了一声蓝，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一手拎起蓝的行李，把蓝带到饭店歇脚。
　　 二哥还是那么瘦瘦高高，脸上的肌肉看起来松弛了，额头上添了几道皱纹，头发越发靠后了。二哥辛苦哩！经营着这家小饭店，一大早要去进菜，晚上基本都到半夜才收拾完毕。起早贪黑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从没有休息过。利润薄，也不敢雇人，就靠嫂子给他搭把手，一天到晚里里外外紧忙活。二哥真是不容易哩！头几年刚起步，一个凉菜车，一个红蓝格子防雨布遮挡起来的棚子，一辆本田摩托车，就是全部家当了。每天五更起，骑着那辆本田摩托车上坡到洛阳进菜，八点以前回来，与嫂子一起拣菜，洗菜，和面，收收拾拾就到中午饭点儿了。到下午两点钟以后，渐渐才没有食客，才能自己做点饭吃。后来，总算是租了两间门面，有了个招牌。骑摩托冬天最不好过，冷得很，那也坚持了十四五年。前几年把摩托车淘汰了，换了个轿车，起码进菜这一项不那么受症了。
　　 蓝坐下来等的空档，一边与二哥闲聊，一边打量着四壁，除了门的一面吊了个电视外，其余三面墙都悬挂着装裱精美的字画。字是古诗，画是牡丹，是一位退休的老师的作品，功力颇深。还有一幅字是小姑父的，小姑父以前是工会主席，书法很好。没想到，不抽烟不喝酒，天天围着锅台转的二哥，内心还是蛮有雅趣的。蓝暗暗赞叹。
　　 不一会儿，嫂就把刚做好的一大碗烩面端到蓝跟前。热气腾腾，红绿白相间。碗是细瓷大碗。那么大！蓝担心吃不完，平日在家用的饭碗都是一把抓，哪有这么大的？
　　 二哥说：“趁热吃！坐了两天车，路上吃不好，多吃点儿！”蓝就那么吃起来，味道鲜美呢！不知不觉，一大碗烩面竟真吃光了！嫂微笑着过来要给蓝再盛，蓝说：“可不敢了！都撑了哩！”嫂爱笑，长着一双笑眼，一笑，两眼就弯起来，像是两勾弯月亮似的。
　　 哥嫂实在，跃立饭店在方圆左近小有名气。来往货车司机、单位职工、打杂的、路边经营烧烤小吃的、户家等，都愿意来这里就餐。那些跑长途的司机师傅，怎么也要赶到跃立饭店吃饭。嫂笑着说：“人家陆村人说俺是憨子。管他哩！憨叫他憨！咱就是图个回头生意，薄利多销。人家卖一碗饭挣的钱，咱卖两碗呗。不过是多卖几碗饭，多受点累罢了！”
　　 旁边正好有个司机在吃饭，要了一头大蒜，一盘凉菜，一碗烩面，边吃边说：“跃立这饭吃着美，我吃了十来年了。我从山西运城跑过来，总是到这里落脚吃饭，这里人好，实在，让人放心，饭菜既便宜又实惠，我是谁家也不去，就愿意来这儿。”
　　 蓝端详着二哥，二哥这几年见老啦！多年的辛苦操劳都写在脸上。蓝问二哥身体咋样，二哥笑着说：“好着哩！年年只管献血哩！身体不好，人家血站还不要哩！俺一个同学见我去献血，也要去献，谁知，一检测，说他血脂高，不合格，就没献成。”蓝嘿嘿一笑，说：“攒点血容易么？还年年献？”二哥不以为然地笑着说：“诶，人家说献血不影响健康，还能促进血液的循环和再生。”蓝心头一热，二哥就是这么个热心肠，好心人哩！
　　 二哥忙碌着为客人们做饭菜，闲暇时，会往蓝这边瞄一眼。二哥看蓝时，眼里总充满了关爱。蓝记得，上高中时，二哥刚出校门，在外边找了份活。每回来一次，赶不上休息天，就骑自行车到学校找蓝，给蓝带些吃的，还常给蓝塞十元钱。这是父母给的钱之外二哥贴补给蓝的钱。那时，一个月的工钱也就一百来块，二哥把整数交给母亲，口袋多少剩一点零头，出门在外应个急啥的。给蓝的，就是那原本不多的零头的一部分。
　　 二哥疼蓝，一心想让她考学，从农村走出去。可蓝那时年轻，不懂事。在学校的一次“分流”中，弃学了。年轻呵！生活没有目标，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穿。有好几位同学来家里劝她，让她与他们一道跟二年级走，来年考学。二哥也与教导主任说好了，劝蓝回校。蓝孤傲，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劝解之语，始终不肯回头，抱着一种“不成功，则成仁”的决绝，负气作别了学生生涯。
　　 年纪越大，蓝越后悔，后悔自己的骄纵，后悔没有听二哥的话，没有理解二哥的苦心。当年的孤傲，在现实面前一点点瓦解，消失殆尽。一个个当年不如自己的人都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而自己，始终没有走出当年那个结，郁郁寡欢。一次次梦里，尽是去参加考试，因这样那样的意外凶险之事耽搁，不能成行，搁置中途的场景。梦由心生，每回午夜梦醒，蓝总是暗自神伤不已。俱往矣！成也罢，败也罢，都已经到这种岁数了，还想它做什么！好歹总是这一生。
　　 蓝看着二哥在炉前端着炒勺上下簸动的背影，思绪飘得老远老远。一低头，两行清泪竟不由自主滑落下来，冰凉冰凉。
　　 二哥打发走客人，开车把蓝送回家。二哥把蓝带到二楼一间小屋，蓝看得出，这间屋是二哥为她回来特意准备的。新刷的墙壁洁白无瑕，淡蓝色的百叶窗上是广阔的大海，有着白白的帆船，很漂亮 。床铺上放着两床套着干净被罩的大厚被子。对着床的墙面上也是一副牡丹画。床头柜上搁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台灯。蓝打量着房间，心里涌过一阵暖。好二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