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胡杨情(散文)
一
单位的扶贫村是个不到100户人家的小村。三年了,我每月都会去走走,看看那里的孤寡老人,和村里的生产生活情况。村子与沙漠相临,村边上的耕地也就一年年沙化着。前年春天,第一次踏入这个小村时,围着村落转了一圈,看着逐渐沙化的土地,只好组织村民在地头种了红柳,防治风沙侵袭。
在村子的尽头,沙漠边缘,长着一棵胡杨树,也就孤零零的一棵,常年忍受着孤独与风沙的洗礼。前几日去看了看,在几乎没有水源的情况下,却似长粗了些,又长高了些。旁边,竟然三三两两的钻出了几棵胡杨的幼苗。我仰头望着,望着胡杨钢劲的身躯和遒劲的沧桑;也低头看着,感悟着小胡杨顽强与风沙搏斗的精神。
记得很小的时候,在农村居住,紧挨着后院的土坯墙边就种着一棵胡杨,记事时已有小臂粗细。听父亲说是一位维吾尔族老爷爷种的,那位老爷爷在种下胡杨时说“胡杨是大漠英雄树,是一种不倒的精神,一种生命力的象征,是沙漠的脊梁。”在我记忆里,父亲很少给胡杨浇水,因了院墙是土坯,许是怕浇水多了墙会坍塌。
对于母亲的容颜,记忆已在模糊了,对于母亲讲的故事却记忆犹新。当然,这个故事是关于胡杨的。
那是一个秋天,夕阳的余辉映照在胡杨金色的身躯上,每一枚叶片,都在微风下舞蹈,如一个纤纤少女灵唱着岁月的歌,只是那个秋天的母亲已骨瘦如柴。在岁月里,病痛早已将她侵蚀的没了一点生气,看似风一吹就会倒。在斜阳最后的余辉下,母亲就站在小院里凝望着胡杨。望着,也望着我放学回家。灰白的头发,在胡杨的影子下,让风吹的零乱,影子被拉的好长。在胡杨下被风吹起的灰发,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暖暖的手,在胡杨的影子里拂动我的脸颊,如今在梦里,也常常能感知到。
看着母亲的站立,我会为母亲搬来小凳,扶母亲坐下,然后静静的依着母亲。那时的我已开始乖巧,心里已隐隐感觉母亲将远行。我随着母亲的眼,也静静的望着伸过院墙,又将希望的枝叶拼命窜上天的胡杨。
二
夕阳将尽时,母亲会为我讲那个古老的传说。
传说:王母娘娘一日闲来无事,携身边一对金童玉女下凡游玩。看惯天庭的金碧辉煌和琳琅仙境,童子玉女竟被凡间苦难亲情所感动,回到天庭后,对人间的景象念念不忘。一日,王母小睡,梦到昆仑巍峨,醒后驾着祥云来到了昆仑山。果见昆仑蓬勃之大气,偶见山石发光,细瞧却是昆仑美玉。王母喜不自胜,连声称好,想让众仙一同观赏昆仑美景,便命这对金童玉女下凡寻找奇珍美味,招待众仙家。
金童玉女来到了杭州西湖畔。西湖的雷锋塔下,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正在讲白蛇与许仙断桥相会的故事。这对金童玉女瞬间被故事深深吸引,由衷敬佩白蛇情真意切与执着的念头,更因了俩人朝夕相处,有了情感,便在凡间结成了夫妻,而天庭中的王母正在等待他们俩的珍馐美酒。金童和玉女商量后,决定先返回天庭复命,然后再悄悄到凡间蒂结连理。他们带着寻到的凡间珍品返回了天庭,待王母及众仙酒醉时悄悄遛下凡尘。
王母娘娘酒醒后发现身边少了金童玉女,让千里眼查看,看到他们已在凡间结成了夫妻。王母大为震怒,立即派出天兵天将抓金童玉女回天庭。将金童的手脚捆绑,拔去了头顶的通天骨,拉出南天门推下凡尘。金童被摔死在天山脚下,他的血液渗到泥土中顺着山谷慢慢漾开,形成了一片浩瀚的沙漠。每当阳光升起时,沙漠就会发出金子般的光芒,直射天庭,沙子在风的吹拂下会发出一阵缠绵吟唱。母亲说,这是金童在呼唤玉女,为玉女唱着情歌。
就在金童血染沙海时,玉女的心疼痛欲裂,她感知到金童已经死去。玉女挣脱了捆绑的枷锁,自己动手拔去了通天骨,一头撞死在擎天柱下。众神感动玉女的执着,将玉女的尸体偷偷埋在天山脚下的沙漠里。不久,沙漠的边缘长出了一棵小树,这棵小树紧紧抓住脚下的沙土,拼命地向纵深伸展着根须,用自己的生命把沙漠牢牢地固定在身体里。
母亲说,这棵小树就是大漠胡杨,也叫“眼泪杨”。当你无意折断它的枝丫时,它的泪水就会顺着伤口渲泻而出,滴在沙漠里。其实,那就是玉女的泪,在默默流淌。
三
第二年的秋天,胡杨的叶子金黄时,母亲离开了,真的远行了。也许瞬间的不适应,我开始只生活在母亲存在的梦里,不愿醒来。没日没夜的啼哭,最后害了很重的眼病。父亲当起爹又当起了娘,上班时不放心,将我带在身边,只因那时,我神情呆滞,已不能坚持上学了。
那棵胡杨,还是静静的挺立,父亲开始学着母亲常常凝望胡杨。隔个把月,父亲会提桶水倒在胡杨的根部。随着日子的延展,胡杨的身边长出了很多小胡杨,后来越来越多了。
当我又一次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已是又一个秋天了。父亲的背开始佝偻,神情却仍然坚毅。我只依稀记得母亲走的那天晚上,似是一只手握着父亲的手,一只手吃力的示意着院后的胡杨。后来,我明白了,母亲是要父亲像胡杨一样挺立,要有一种坚韧不拔的锐气,一种刚直不阿的正气,一种百折不挠的骨气。
那年我十一岁,母亲走了一年。
秋天的胡杨,叶又是金黄一片,在秋风的拂动下“簌簌”作响,似是一曲哀歌,又似唱响着明日的渴盼。父亲拉着我的手,站在胡杨下。“爸,为什么胡杨没有水,却能如此顽强的生长?它不渴吗?”
父亲说,这是一种精神,一种胡杨精神,是胡杨的忍耐力。水是生命之源,没有一种生物不渴望水,胡杨也不例外,也许胡杨更渴望水。也因了这份渴望,胡杨才会让身体发生变化,它会让自己的根系根根直立,深入地底。因为对水有渴望,胡杨会随水行走,只要地下水位不低于4米,它依然能生活得很自在;在地下水位跌到6——9米后,它只能强展欢颜、萎靡不振;地下水位再低下去,它就只能与世长辞。随着胡杨的足迹所过之处,会长出幼苗,继续经受沙漠如刀的残酷雕琢,最后,能存活的所剩无几。所以,在沙漠中只要看到成列的或鲜或干的胡杨,就能判断这里曾经有水源。有人将胡杨称为“不负责任的母亲”,它随处留下子孙,却不顾它们的死活。其实,这又何尝不是胡杨的无奈,它为了制约环境被风沙袭击,也只好让自己的子孙们自生自灭。
只记得当时父亲抚着我的头说“胡杨,生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孩子,一定要学会在恶劣环境下生长,不管生活给了你多少苦痛都要顽强接受。要像一棵胡杨一样挺立,做一个刚直有韧性的人,要心存感恩,用执着的心对待自己的善念。”也许因了那棵胡杨和胡杨下父亲的那几句话,让我的性子刚强,眼里揉不进半粒沙子。
四
去年十一放长假,我硬拉着丈夫开车去了曾经居住的那个小村。不为别的,只为寻找那棵胡杨。驱车到达时已是傍晚,找到了村支部书记,在村支书的带领下,找到了院子的原址。
因新农村建设,统一规划,那片院落早已不在,迎接我的是整齐成排的砖房。只是胡杨却依然挺立,呈现在眼前的已不是孤独的一棵,似是形成了一片小小胡杨林。
支书说了,胡杨是死亡之海的生命之魂,是防风固沙的好英雄,是顽强不倒的大漠好汉,任在什么地方长出了胡杨,我们都不会轻易折断。折断了胡杨,它会哭。
我轻轻拥抱最粗的那一棵,我知道那是胡杨母亲。这棵胡杨被我拥入怀里,在我的合围下似是轻轻颤抖着身体。她的皮肤早已褶皱泛滥,身躯也承载着岁月的苍凉,只是叶,还是随风挥洒着衣袖翩翩,仿佛笑着迎接我这个原乡的故人。
轻轻把脸贴在胡杨树上,不理会粗糙的皮肤扎疼了脸。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小,好像又和母亲坐在院落里,听母亲讲金童玉女的故事;好像又被父亲拉着手立在胡杨下,听父亲对我说“要学会在恶劣环境下生长,不管生活给了你多少苦痛都要顽强接受。”泪,静静滑下,静静的抽泣。丈夫轻轻拍打着我的肩,也随我轻轻拥抱着胡杨母亲,用手拂着被岁月侵袭成裂痕的皮肤。
看过了那棵胡杨,我和丈夫开车往回走。一路默默无语,想着已离开我的父亲,那不算高大却顽强的背影,想着背着我行走时的稳健,还有那句“要像一棵胡杨一样挺立,做一个刚直有韧性的人,要心存感恩,用执着的心对待自己的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