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乡村风景(散文)
【春野】
山里真正的春天是从清明开始的,先是杏花开了,粉白、粉红的都有,那花瓣儿嫩嫩地招展在三月的春风里。一群蜂儿“嗡嗡”地飞来,柔情地亲吻那娇娇的蕊心。杏花一谢,桃花红了;梨花飞雪那是在寒食的早晨,推门一望,满山皆白,一树一树凝固的雪,直开得叫人眩目呢。狂蜂浪蝶嗡声一片,左右逢源,恣意地享受天之精灵的芬芳。枣花开得最晚,青色的桃崽、杏仔早在母亲的绿掌下探头探脑了,小星星似的黄色枣花儿才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惊奇地瞅着绿肥红瘦的暮春原野。
农历的四月,农人仍是叫个春,泉奶奶在四月的枣树下,如一位哲学大师,把慈爱的目光遍赏给满园绿色的生命。“桃花开,杏花败,金针木耳黄花菜”,她吟唱着古老的农谚,对我说,“世上万物都有魂灵的”。我的心的花圃,在那个春天里开满了神秘,生命的律动,被蜂蝶的翅膀扇起金属般的共鸣。泉奶奶有个大菜园,在村的一角,大菜园中有棵老枣树,枣树下有眼古老深幽长满绿苔的水井。顺水井射出去四条小溪般的水龙沟。水龙沟上长满了一丛一丛肥厚浓绿的黄花菜。黄花菜的花儿叫金针,含苞时最好吃。黄色的金针苞被一柄墨绿色的杆儿擎起,送给朝霞去沐浴。大滴的露珠儿晶莹剔透,跳跃在黄色花苞上,在朝阳里变幻成了一颗颗金色珍珠。泉奶奶坐在井台上。她女儿枣花姑姑挽着裤腿,一朵一朵掐下金针苞,盛满柳条筐。十八岁的丰满肆意鼓胀,青春的气息迷漫在花丛菜畦里。一对花喜鹊,在大枣树上做新房,善意地给枣花姑姑洒一头露水。枣花先是铜铃儿般的脆笑,仰面唱:花喜鹊盖新房,娶了媳妇忘了娘。唱了又笑,泉奶奶慈眼善目里便滋生一丝狡黠,说,要做媳妇呢,疯个没形。
我是枣花姑姑的跟屁虫。她会双手把我举上她的脖颈,油黑的发抚弄着我的脸颊,温馨的体香沁入肺腑。五岁的我不知还有啥叫至高无上,男子汉的阳刚发轫于一片金针苞的无声开放中。 枣花说谢就谢了。麦口时节,小青枣儿只麦粒大小。枣花姑姑突然叫花轿抬走了。那天早晨,我被阵阵唢呐声惊醒,光脚丫跟着花轿跑出山口,脚跟扎进三颗蒺藜竟没觉得疼痛。枣花姑姑的花轿,由四个黑壮的汉子抬着,夸张地左摇右摆,上颤下颠。他们粗野地唱着一辈辈流传的喊较歌谣:
“一朵鲜花水灵格灵,
天上就飞来一个大蜂蜂,
大蜂蜂,带刺刺,
蜇的个花儿就喊疼疼。
喊疼疼,喊疼疼,
一朵嫩花儿就成了精,
结一个果儿楞个儿楞。
枣花姑姑听到了我的哭喊声,喊住轿,掀起了枣红色的轿帘,撩起“蒙头红”的一角。我站在轿口,枣花姑姑抚摸着我脏兮兮的泪脸,她的指纤细白嫩温热。她长吁一口气,轻声说:回家吧,听话,明年该上学啦。她剥开一块花纸包着的糖块,填到我嘴里。我的泪不能遏制的滂泗而下了,随之也就有了不合时宜的放声号啕:姑姑,不叫你走,姑姑,不叫你走啊!一只大手把我推到一边,轿子颤颤悠悠地远去了。
“喊疼疼,
喊疼疼,
一朵嫩花儿就成了精,
结一个果儿楞个儿楞。
粗野的喊轿声飘荡在山间,枣花姑姑被那伙汉子抬着,消失在弯弯的山路的尽头。
枣花姑姑和那个春天的早晨,在我心中迷失了五十年了。那个生机勃发的四月,被温馨的忧伤和蜂蝶织成了最隐秘的歌,一直低回在每年的春野。
【夏浴】
南溪河从葫芦山西麓弯下来,往南流。村南地势凹,经年累月,汇成了个水泊。水泊不叫泊,叫湾,毛家湾。毛家湾是处好风水。杨柳环绕,花木葳蕤,广可数亩,深有丈几,碧幽清澈,鱼跃荷香。
毛家湾沉睡了一冬,清明醒来了。蛙们举行盛大合唱会,迎接春的到来。小荷露新角,蜻蜓发现了,瞪着大绿眼,一对一对练倒立。麦子一上场,随之天气热了。毛家湾周围有高高的石围墙。站在石围墙上,头朝下往水里扎,憋了一冬的劲“咚”得一声泄给毛家湾。夜幕下,一群赤裸的汉子,“咚咚”地跳入水里,放纵地呼喊,“扑~扑~咚,扑~扑~咚”的狗刨式游泳法的击水声响成一片。那是胆量与技巧的较量。孩子们对夏的理解从毛家湾裸浴开始。
毛家湾是全村男女老少的公共浴池。赤裸了身体,也赤裸了灵魂。洗尽了汗臭和疲倦,汉子们仰躺在石围墙上,望着满天的星斗,他们不再眼热城里人吃馍馍沾白糖,他们蔑视地从鼻孔中挤出一个“哼”,说,城里有毛家湾吗?他们从月牙联想到锄头;从九龙治水说到银河的浓淡;谈起谁家新娶的媳妇,就搞一次精神会餐。这里没有礼仪。夜幕,还原了他们的野性。他们唱《十八摸》,从头发梢摸到叫脚后跟,只唱得一伙半大小子们在一旁粗重地喘息,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地弯下了腰;他们唱《二姑娘》,暧昧庸酸灰色的乡间俚曲,在高粱棵和玉米地里乱窜。
乡风是淳朴的。忽然有一晚,湾就成了女人们的世界。那需要一位泼辣的媳妇,早早吃罢晚饭,抢先跑到石墙上,脱得只剩下一件三角裤衩,手里挥着一件或红或绿的衣服,跳着脚宣布:今晚女的洗啦!今晚女的洗啦!男人滚得远远的啦!大山把这句话碰回,在小村的上空久久到处回响。男人们自觉地离得毛家湾远远的。
吃罢饭,大姑娘小媳妇前前后后就到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几十个女人都脱掉衣服,放一个特定环境里,那热闹了。打闹声,戏水声,笑骂声震得玉米叶子唰唰响,惊飞一树鸟雀。女人的贫嘴永远胜于男人。“×××像朵花,今年明年住在家,后年夫婿娶了去,当夜XXXXX。三年俩,四年仨,摇拉摇拉生一窝”。被点了名的那位姑娘,疯狂地撕打贫嘴的大嫂,放浪张狂的笑声肆无忌惮。疯够了,闹够了,洗爽了,凉透了。有男人在不远处等着,一对一对回家了。姑娘的意中人或从暗处悄悄地走出来,准确地牵住她的手或衣,溶入了夜色里,开始续写另一个故事。
乡村静了,毛家湾静了,蛙声吵成一片。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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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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