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旅馆老板娘。
　　 他是她的客人。
　　 她第一次见他，发现他眼里放出凶狠的光，心想：这绝非善良之辈。但他很爽快地扔给她身份证，让她略感欣慰。
　　 第二次见他，没想起他是谁。他扔给她身份证和钱的姿势，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断定这是一个仇视世界的人。
　　 后来慢慢地熟了，她试着与他说句笑话。他笑起来平易近人，眼里也会闪现出对生活的热爱。
　　 她常常独自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会有怎样的精神世界？
　　 虽然她戴着一副有色眼镜去看他，但凭良心讲，他对她很尊重。她时不时地从侧面警醒他几句，他也只是宽容地一笑。前几天他喝了酒，也从侧面警醒她几句，她知趣地少要他二十块钱。她曾下决心再不让他在这里住，又想：房间闲着也是闲着，既增加收入，又凑个人场，就又接纳了他。
　　 今天他吃过饭摇摇晃晃地回来，她看他一眼。他很凶的样子：“大姐，你看我干吗？我喝多了，你是不是有点怕我？”她确实不拿他当好人，但相信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他不可能突然间在她面前产生邪恶的念头。所以看他继续盯着她的样子反而很镇静。她友好地迎上他邪恶的目光：“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不是刘鹏兄弟吗？”
　　 他坐到椅子上：“过来坐下。兄弟喝了酒，想给大姐啦啦。”她微笑着坐下：“有什么事尽管给姐姐说。不过以后有事要随时说，不要等到喝了酒以后。”
　　 “我欠你钱吗？”
　　 “不欠。”
　　 “我刘鹏再孬、再坏也没做过对不起大姐你的事。”
　　 “人心没有坏的，只是有人心软，有人心直，性格有点粗鲁罢了。我说你孬、坏，不过是处得长了开个玩笑而已。如果姐姐对兄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请原谅。”
　　 “我喝了酒，想给大姐说件事，不知大姐能不能接受。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她为他的话愣了一下，笑笑说：“别看你姐姐长得瘦，胸怀挺宽广。兄弟只管说。”
　　 “兄弟这几天手头紧，想欠你三两天住宿费。怎么样？”
　　 “没问题。给你免费三天。但愿不是经常性的，因为我们做生意也不容易。”
　　 “你对兄弟的要求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很正常。”
　　 他站起来：“我想去对面理发厅理发。大姐你等着，我理个光头马上回来。”
　　 她依然平静地笑：“你最好明天理，别到酒醒后后悔。”
　　 他走出去，一会果然光头回来：“大姐，怎么样？理发店的人服气了。我就一句话：‘光头，光头，就理光头！’没人敢吭气。大姐你觉得怎么样？”
　　 “很正常。这发型有两个好处：一，省事；二，凉快。”
　　 他叹一口气：“刘鹏打打杀杀一辈子。”
　　 她笑了笑没言语。
　　 他看了她一眼问：“大姐怎么不说话？说说对我这句话的看法。”
　　 “兄弟是好兄弟，说句醉话有什么好评论的？”
　　 “兄弟说的是实话，就让大姐评论。”
　　 “兄弟，让姐姐说没关系，可不要仗着酒劲错怪姐姐。姐姐是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是自然。兄弟虽喝了酒，好话、坏话还能分得清。”
　　 “我觉得刚才兄弟说的话不对。兄弟不到三十岁，何言一辈子？当今法律社会，又谈什么打打杀杀？”
　　 “看破红尘，几十年就代表一辈子；禀性使然，注定要打打杀杀。”
　　 她产生过了解这种人性格的冲动，也有觉得他豪爽义气的时候，也佩服他运用语言的技巧。但她知道，这是现实生活，不是可以更改的故事。所以要结束这次不能预料后果的谈话。她站起来沏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天已不早，兄弟应该累了。喝杯茶去休息吧。”
　　 “怎么？大姐烦了兄弟，不愿给兄弟说话了？”
　　 “此话从何说起？”
　　 “兄弟早有一肚子的话给大姐说，素昧平生不知从何说起。今天喝了酒，心里高兴，想给大姐啦啦。大姐让兄弟喝了茶去休息，岂不是烦了兄弟？兄弟为了大姐理了光头，大姐连听兄弟几句话的耐心就没有吗？”
　　 “这是说的哪里话！只要兄弟高兴说，姐姐洗耳恭听。”
　　 “大姐说实话，你怎么评论兄弟的为人？”
　　 “客观地讲，我并不了解兄弟。”
　　 “这么说大姐眼里没有兄弟，兄弟的为人不值得大姐一评？”
　　 “凭兄弟这张刀子嘴，姐姐也只有就表面印象说几句。看兄弟身份证上的地址，离这里不足二里地，兄弟不回家，却一个月有半月的时间花钱住旅馆，真是让人费解；兄弟住在这里一天有半天不出门，说明兄弟也没有做生意、打工挣钱；兄弟不时地领那个妖艳的女孩子过来，更让姐姐纳闷，姐姐知道，那肯定不是弟妹。所以，姐姐认为：兄弟这个年龄这样去生活，有点不负责任。姐姐这样说兄弟不会生气吧？”
　　 “兄弟没那么小心眼，人人都会像大姐这样想，只是不当我的面说出来。继续往下说。”
　　 “兄弟可以照照镜子，只要你不刻意装出凶狠的样子，可以称上英俊潇洒；你思路敏捷，语言犀利，说明反应能力特强，有一定的智慧头脑；你体格健壮，有勇有谋，完全可以干一番事业，不该出现现在的现状。”
　　 “大姐是说我本该成龙却成了蛇？”
　　 “有点这样的遗憾。”
　　 沉默。
　　 他把茶水端起来喝光。
　　 她又为他倒满。
　　 他缓缓地问：“你知道一个从小失去父亲，跟着母亲受尽屈辱的人，会用什么心态面对这个世界吗？”
　　 “我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用宽容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我爱这个世界上所有有良心的人，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母亲在我长大后不再心碎，为了孩子有个健全的人格。”
　　 他没有再看她，慢慢地把那杯茶水喝掉。
　　 他站起来：“本来我今天准备好理由要说服大姐，却找不到了话题。打扰了。我要去休息。”
　　 她淡淡地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