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教室里众多的学生根本不学习，老师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导，我忽然想到“逼人上皂角树”这句俗语。可能没见过皂角树的人不太明白它的意思，而我却觉得这句话真是贴切极了。皂角树的躯干和枝条上生有很多鹿角状坚硬而锐利的木刺，不去除这些刺，我想，大概没有人敢于徒手上树了。我十分佩服那些能充分调动学生积极性的教师，这样的人，即使不当老师，做任何事情，成功都不是意外。
　　 有朋友说我在文章中谈到植物，大多都是关于食物的，我承认是这样，我早年对于周围事物的认识，主要是从饥饿开始的，然而，皂角树可以算是其中一个例外。
　　 第一次注意到皂角树，纯粹是缘于一个事故。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不知为什么事，半道上与邻近村庄的一位高年级女生发生冲突，她叫我绰号，用污言秽语辱骂我父母，在气愤之下，我冲过去一下就将她推倒了。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却大哭起来，追着我继续打骂。她那样子又委屈又凶恶，我觉得又理亏又害怕，就不敢直接回家，钻进了刘埦前面的桑树地，借以摆脱那女子的纠缠。慌不择路，没有注意脚下，经过竹园、上刘埦侧面山岗的时候，不小心踩着了掉落在地上的皂角树刺。那时我穿的是一双旧解放鞋，那根刺扎穿了前脚胶鞋的内侧，刺进了我的右脚，我也摔倒在地，鲜血当即从两个窟窿里往外冒，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泪水直流。学着以前大人包扎伤口的样子，我从口袋和书包里抠出一些绒线的残渣，按压在创口上，用红领巾缠住、系紧，硬着头皮，勉强跛着脚回家。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必须为自己庆幸，我不是脚掌直接踩上那根跋扈的尖刺，而仅仅只相当于剐蹭了一下。
　　 那天回家，遭到了父母严厉的责问，无奈我只好据实以告。尽管我费了那么多心思、遭了这么大的罪，那个剽悍的女子终究还是尾随而来。她堵在我家门口哭闹，我母亲好言相劝，并把她领进家里，给她煮了两个鸡蛋拿着，才把她送回附近的朱家湾。父母看我受伤，也没有再过多的责备我，而我脚上的创口，至今还可以看见模糊的疤痕；后来，每次见到那女孩，我都自己远远地躲开；而以后每次去刘埦，我都要格外注意皂角树，总要小心它掉落在地上的刺。实际上，刘埦并不止有这一棵皂荚树，在那一棵的附近就有两棵，而另外还有两棵在鱼塘的一角，它们一直就在那里，比我年长几十岁，鱼塘角上的那两棵甚至比我奶奶还要老，偃伏在那里，已经显现出了龙钟之态。事后我想，他们大概是在用这一次事故让我明白，因我平日对它们无视，以及这一回对一个女孩子无礼，这是它们有意给我的一个小小惩罚。
　　 我踩上皂角树刺的那个地方，原来有一个石头围砌的大碾盘和一架碓臼，平常我们七秀埦和刘埦的很多次粮食加工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比如在像现在这样的春天，人们在碓臼上舂软曲菜、糯米、芝麻，做软曲粑。这些以前农村必需的设备，在各种现代加工机械得到使用后，逐渐荒废，而那个地方却依然被我们这些孩子作为游乐场多年，我也并没有因为那次的事故而记恨那几棵大树，那个碾盘成了我们的泥巴加工厂，碓臼里的积水也成了我们观察蝌蚪和孑孓的试验台。因为干娘长期把猪系在皂角树上，猪已经在碾盘附近壁立的土坎上拱出了一个大洞，这个洞也成了我与刘家姐弟们玩游戏的常踞之地，也是我们“过家家”的“洞房”。虽然有刺，不能攀爬，皂荚树也并非一无是处，即使对我，它们也还是有所馈赠，它们每年自动掉落在地的皂荚即是。我把它们捡拾回来，塞在堂屋墙壁的窟窿里，供母亲平日取用。看到现在市场上的有些洗发水拿皂角作卖点，我常常哑然失笑，这样的纯绿色、纯天然农村现在也少见了，然而，在我上中学以前，我一直都是用草木灰或者皂荚洗头、甚至洗衣服的，那时我对此还十分讨厌，我想得到的是一块香肥皂。皂荚洗头、洗衣不仅麻烦，而且效果也并不理想。干硬的皂荚需要锤碎、煎水，而且洗过之后，身上总有一股植物的土俗气味——那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看到县城到处移栽从别处挖来的大树，我常常为老家周围的那些树木担心，不知道哪一天厄运也会降临到它们头上。时光荏苒，我已经多年未去刘埦了，去年我就听母亲说刘埦以两万元的价格卖掉了一棵白果树，不知道那几棵皂荚树是否还健在？也许浑身是刺反而能使它们得以安享天年，那就是它们真正的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