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南风窗》主笔和驻欧记者，著有《思想国》一书。近来读完该书，认同其中的许多观点，作者对“如何建设一个人道的、人本的、宽容的、进步的，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思想的新新中国”的思考，令我钦佩。
　　 然而，书中的一篇关于在中国废除死刑的文章，我却不能苟同。
　　 作者抱怨当今废除死刑问题几乎不能讨论，因为杀人偿命的千年古训在国人头脑中根深蒂固。他曾经在网上提出相关观点，“立即激起不少反对的声音。反对者不乏幽默，譬如他们以不被法律保护的弱者的名义，要求截杀熊培云，然后再响应熊先生的呼吁，一举废除死刑，宽宥杀手，以显示吾民与吾国法律之人道主义情怀。”…呵呵呵呵，这恐怕不只是幽默而已，我看如果现在废除死刑，那些被戕害的死者家属难免迁怒于那些犯罪免死论者，也不排除有人把截杀当作一种行为艺术。
　　 作者在文章中列举了死刑的弊端：死刑属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报复性立法；死刑错案屡发，如佘祥林案；死刑会逼人造反，如秦朝末年的陈胜、吴广；人们热衷于死刑、凌迟这种杀人仪式或者行为艺术；那些被社会抛弃的人，由于报复社会而承担全社会犯下的罪行，如王斌余案……
　　 我不是法律界人士，以我的浅陋认识看，杀人偿命的立法本意不仅仅是为了剥夺杀人犯的生命，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平息民愤，还是为了阻止杀人犯继续作恶，危害社会。更重要的是要儆戒他人仿效，逃避公正惩罚。熊先生自己在文章中也说：法律是建立在“人之初，性本恶”理论上的，“在人性与社会性的相互作用下，人人都只能是‘目前清白’。人为生存或理想而有欲望，而性恶，这与其说是人与生俱来的‘原罪’，弗如说是有生之年可能发生的‘未来之罪’。”既然人人都可能犯罪，就须以法震慑，维护社会安定，减少恶性刑事案件。
　　 其实作者说的那些弊端大都与死刑立法没有直接关系。比如死刑错案，枉杀的源头主要还是在于刑侦执法方面，死刑和枉杀没有必然联系。又比如法律逼人造反以及人们热衷死刑，现代中国早就没有秦朝那种“失期，法皆斩”的严苛法律了，处死罪犯也是在非公开范围内，尽量以非血腥的方式进行，没有示众的仪式。
　　 作者还提到被社会抛弃的人报复社会，其罪责在于全社会的抛弃，却让他个人以死来承担。全社会每一个人都抛弃他吗？至少我没有。而他却把屠刀指向了许多无辜者，使全社会都笼罩在凶杀威胁的阴影中。改变社会歧视或漠视某些弱者状况的责任，主要在于社会的主导者。
　　 废除死刑后杀人犯当然不能直接放归社会，那么就需要花纳税人的钱来囚禁他们。从人道主义出发，是否可以考虑开征“供养罪犯税”，专门用来改善囚犯的生活质量，以吸引更多的衣食无着者、好逸恶劳者、贪污腐化者、挟私寻仇者、伸张“正义”者……以“某种方式”入住呢？废除了死刑，纳税人出了钱就会更安全了吗？
　　 据说当世仍有不少外国人对中国的了解还处在裹小脚、拖辫子时代，但是，作者尽管饮了多年的塞纳河水，应该不会对当今中国的国情太缺乏了解吧？这国情不仅仅是指国民观念的问题。“仓廪实而知礼节”，中国各地区的发展程度尚不均衡，贫困人口仍为数不少，媒体上靠卖血维持生计、拐卖妇女儿童、谋财害命者等等事件时有耳闻。所以，废除死刑不仅需要公众的文明觉悟普遍提高，生活水平也要达到不必为了生计铤而走险的程度。还有，巨贪敛财，裸官外逃案件屡屡发生，这和惩戒不力也有很大关系。
　　 所以，废除死刑的确是社会文明进步发展的必然结果，但不能操之过急，一蹴而就。我当然乐于见到中国废除死刑的时代，彼时社会文明发展到了与当今发达国家相当的程度，公民达到克制自身“性恶”的精神高度和物质条件，生活在熊培云推崇的“公共幸福”的氛围当中，但这需要全社会一定时期的共同努力。
　　 再看作者这篇文章的题目：《杀人不偿命，欠债要还钱》。作者认为，欠债还钱体现了契约精神，必须坚持。可是看看中国的契约精神，从计划经济时代（三角债）到今天的市场经济时代，真是“蜚声海内外”了。不恪守契约的人，对法律漏洞更感兴趣。让我们猜猜，如果杀人不偿命，一个负债累累、走投无路的人是会选择自杀，还是杀死债主呢？
　　
　　 关于取消死刑的对话
　　
　　 A:山东卫视《说事拉理》节目报道了一则取消死刑的案例。
　　 B:这个问题，我也曾和别人讨论过。
　　 A:一个男的因为恋爱感情问题把女友强奸后杀害，又极端残忍地把她几岁的弟弟头打碎致死，逃跑。走投无路后自首。一审判决死刑，高法二审死缓。
　　 B:类似这样的问题，是否需要执行死刑，对吗？
　　 A:是的。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对照药家鑫案，人们觉得不公，因为药家鑫只杀一人，死刑，而本案被告连杀两名妇女儿童。人们怀疑法官徇私。
　　 B:那法官如何回应？
　　 A:法官的确没有受贿，因为被告家庭极穷。法官认为，被告不是黑恶势力，社会影响不大，改判死缓。
　　 B:经过讨论后判决的死刑,存在着很多主观因素。
　　 A:你说得对。法官认为药家鑫案是舆论杀人,就是舆论压力下的死刑判决。
　　 B:他们觉得社会影响和社会舆论，影响并左右着法官的判断。
　　 A:法官说被告自首情节不是免死的充足理由，判决是他们20多位法官合议的结果，认为应该慎杀，珍惜生命。
　　 B:慎杀，是对的。但是，量刑方面，似乎更该慎重。
　　 A:不过，好像被告当初没有慎杀，没有珍惜生命。
　　 B:是的。
　　 A:孩子最无辜。社会上反响这么强烈，还不是社会影响吗？
　　 B:所以，过于宽恕罪犯，就是变相的纵容。
　　 A:国外代替死刑的是终身监禁，国内还没有。
　　 B:终身监禁，可能比死刑，更令人纠结吧。因为至少美国，在量刑的时候，会适当考虑并尊重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感受。而中国，一旦定了性，估计就难改了。
　　 A:那结果就是，他杀了人，国家再拿纳税人的钱来养他一辈子。
　　 B:没错。
　　 A:我想到，比如，我穷得吃不上饭（这种人在中国很多），我想报复某人，于是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杀仇人；或者我只是想找个吃饭的地方，就到社会上挑衅杀无辜的人，然后我直接去自首，最后，我就可以吃住在监狱里了。一旦对于某些人来说复仇比自由更重要，或者温饱比自由更迫切，穷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们就会铤而走险去仿效，危害公众安全。此案如果轻判，难免被图谋不轨、故意杀人的罪犯在法庭上援引来保住性命。
　　 B:逻辑上，这个想法是行的通的。
　　 A:以前有个香港贺岁片《大块头有大智慧》看过吗？
　　 B:和死刑有关吗？
　　 A:大块头（刘德华饰）的女友（张柏芝饰）被人无辜杀害，罪犯把她的头割下挂在树上，然后躲进了山林。大块头到山里追踪了十年。最后追到了，又给放了。
　　 B:为什么？
　　 A:罪犯说了一句话：我就杀了一个人，心惊胆战的当了十年野人，你还不放过我？大块头觉得他已经付出了代价，应该也改过了，就罢手了。
　　 B:那么，你的评价是？
　　 A:大块头擅自用自己的“大智慧”代替了法律，也擅自代替他的女友做了决定。不知法官的亲属或同事被这种人杀害，会不会这样“公正”、“淡定”？
　　 B:古代总是有这样的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A:那些法官很蔑视自古杀人偿命的观念。
　　 B:现在国际上，法律界比较流行的，尊重生命的概念。
　　 A:杀人偿命在中国历史中起到了稳定社会的重要作用。当年刘邦灭秦，全盘取消秦法，只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杀人偿命,就是这一条不能取消。
　　 B:是的，毕竟中国的国情同国外不同。
　　 A:国情，很对。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穷人，可能取消死刑是可行的。
　　 B:中国的刑法，若要取消死刑，或许也需要百年的努力吧，观念需要逐渐形成。
　　 A:对，这个国情不仅是指观念，还有民众的富裕程度，生活小康的人是很难铤而走险的。
　　 B:没错。
　　 A:网上讨论这个问题很激烈，但是有些愤青的观点很不得要领,有些人只会对法官进行人身攻击。
　　 B:：他们可能就是说出来痛快，没有关注到点子上呢。
　　 A：法官们一再强调此案社会影响不大，即案犯是针对个人，而不是公众。那被害人的弟弟难道不是无辜的公众之一？所谓社会影响，我看应该这样看，一是看被判定的犯罪事实民愤大小，如果被告民愤极大，轻判就会被社会公众指责不公平；二是看犯罪行为会不会被人仿效，这个案子如果免死，就可以被那些恋爱不成反目成仇的人、甚至其他针对个人的人仿效，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去残害、残杀对方，之后在法庭上援引此案来逃避死刑。
　　 B：是啊，这难道还不是社会严重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