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当中，整个江南的天空变得湿润起来。春天已悄悄地来临。这个时候，父亲提着一袋子米，气喘吁吁地走在楼梯的过道上，那形容像极了在时光隧道里蹒跚。
　　 “爸爸从乡下来了，还带来了米。”
　　 妻子打来电话，我很兴奋，因为一天到晚瞎忙的自己又能够与父亲在一起说说话了。一进家门，我就发现父亲坐在椅子上。他老人家清瘦清瘦的，瓜子脸上布满了银灰色的胡须，一顶毛茸茸的军大帽子使的脸显得修长，一件硕大的宽松的格子呢大衣裹着他瘦弱的身躯，看得叫人可怜。
　　 “爸。”我激动地叫了一句。
　　 “回来了。”父亲转过头来，声音却显出苍老的本色。
　　 这一感觉，不禁令我万分伤感了起来。我知道，父亲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直奔七十古稀的岁数了。而我的脑海当中，一直活跃着父亲充满活力的影像。
　　 那是个春耕的日子，我很小，却胆小懦弱，看见父亲正光着脚丫发了疯似地追赶自己家的那头黑色的耕牛，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囔“你还跑啊？跑哪去？想偷懒……”。一会儿功夫，我就看见父亲的手里攥紧柳树条，正不停地抽打耕牛的屁股。这使我感觉到好一阵子惶恐，并疑心父亲是一个会使用暴力的恐怖分子。
　　 当我年青的时候，父亲背着手昂着头大踏步地行走在田间，不曾想这一行为举止却引来了村民的议论——
　　 “哟，果老（我父亲的名字）走路生风！”
　　 “那样子有模有样，精神！像一个首领。”
　　 “你能够那样子走吧？”
　　 “呵呵，我哪来的资本这样子走路啊？人家是蜚声方圆百里的医师、资深老农，走得路比你吃的盐还多。”
　　 “对，可算得上半仙了！”
　　 ……
　　 一直跟在父亲后头的我，不禁认真地打量起了父亲，感觉到父亲真得不一样，像极了一座巍峨矗立的大山，高大无比。
　　 而今，父亲坐在椅子上，说话时声音舒缓，没了底气，还一个劲地埋怨现在的世人过分铺张浪费，就连办一个丧事都破费6、7万元人民币。在得知比父亲年长两岁的邻居贵英大妈逝世的消息之后，本就伤感的我，又平添了几分感叹。贵英大妈是一个跛脚的女人。她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与二儿子都相继结婚之后，被大伯“轰”出了家门，算是分家过了。不久，大伯得了肺癌而死。一方面家徒四壁，另一方面三儿子日渐长大，贵英大妈只好忍痛割爱将自己的三儿子“嫁”了出去，成了别人家的“倒插门”。谈到此时，父亲与我都沉默了。良久，我又仔细地打量了父亲。此时的父亲，显出一脸的沧桑。
　　 “他们兄弟三个为了贵英留下来的那栋老宅子吵得不可开交，”还是父亲打破了沉默，唉声叹气了起来，“原本，老三说宅子应该归他——这宅子应该归老三。可后来他看见两个哥哥吵得拍胸脯打桌子，就说不要了。可还是不行，老大与老二还是差点为了独占宅子而打了起来。”
　　 “他们不是有舅吗？”我道。
　　 “他舅管个屁事，管不了。”父亲摇了摇头道：“这事弄得老三进退两难，要又不行，不要也不行，一个劲地对着我抹眼泪。唉，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是局外人啊！”
　　 事情说到这，父亲与我又沉默了。
　　 吃过午饭，我提起了母亲，“妈怎么样了？腰椎间盘突出没有再犯吧？”
　　 “你妈还行，被贵英大媳妇留了下来帮忙料理后世，只是，她还是一个劲地催我将米送过来，迟了一点时间都不行的，说是你这的米吃完了。”父亲说着轻笑了一下，“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你给她生个孙子圆了她的心事就好了。”
　　 父亲的一席话，说得我又无语了，内心情不自禁地生起了愧疚。
　　 “你回房间休息去吧。我得走了。”父亲说完起身要走。
　　 “爸，你还是午休了之后再走吧。”我赶紧说道。
　　 “不了，你倒要休息好，开车是个特殊职业。”父亲道：“再说了，你妈得赶去镇上照顾你侄子，我得回去给鸡鸭喂食。”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系起了鞋带。我则随手在纸箱子里抓了一大把多味花生与开口松子往父亲提着的塑料袋里塞，“带回去给您的孙子吃。”在门口的时候，父亲整理了一下头上戴着的那顶毛茸茸的军大帽子，然后缓慢地下了楼。我目送着父亲的离去，看着他苍老的背影，内心极其不是个滋味。我总感觉到此次父亲的到来，少了些什么。不知不觉地，我又想起了那个光着脚丫追赶耕牛以及背着手踱步于田间的父亲。在父亲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的那一刹那，我竟然疑心这幽幽的楼道是时光隧道，正幽幽然地在我的眼前划过一道痕。
　　 父亲是时光隧道里的时光老人！
　　 而我，在父母之爱的庇护与呵护之下，永远是双亲长不大的儿子。
　　 翌日清晨，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父亲，“爸，你可以叫贵英大妈的儿子们上江西电视台的鹏锦金牌调解去解决老宅子问题。”
　　 “算了，人家的家事，再说了，人家老三圆滑得很，就单这次他个人收的礼金都好几万呢。”父亲道。
　　 “不是，老三是圆滑，但这是营生。这老宅子的问题不解决，在老三的内心是一个一辈子的刺。在这个问题上，老三是想不到法子的。”我分析道。
　　 “也是。这问题不解决，老三是一辈子也不会来这老宅子了，等我闲下来时给他们兄弟做引子。”父亲道。
　　 “您得悠着点干农活，做不了就不要做了，回我这吧，身体要紧，现在又不是没得吃没得穿。”我道。
　　 “嗯，这两年我感觉到自己大不如前了，我会注意的。”父亲道。
　　 ……
　　 （201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