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四婶一边举着四叔上山砍柴用的平头刀，狠狠地砍在宗祠大堂厚厚的门槛上，一边带着哭腔扯破了喉咙厉声叫骂：“砍死你这个克死男人的寡妇！砍死你这个勾引人家男人的狐狸精！”
　　 嘭嘭嘭……
　　 “你个骚货，耐不得寂寞不会找个男人嫁吗？却来勾引我的男人！”
　　 嘭嘭嘭……
　　 一群娃仔不明就里地好奇地围观着，想笑又抿住嘴，想近前却还退得更远。
　　 四婶跟四叔的感情素来好得没人敢比，我就亲见有次四叔在饭桌边一口一口喂四婶吃饭，四婶原先明明自己吃着的。还有一次，四婶的脚弯和大腿被蚊子咬了，起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红包包，四叔拿一瓶花露水心疼地帮四婶来来回回地搽，四婶一边将白白的大腿翻来覆去一边嘻嘻地笑。听说四婶比四叔大八九岁，四叔因大跃进时上山砍树大炼钢铁，被倒下的大树压断一条腿，遂成残疾，没人愿嫁，只好跟大自己将近十岁又拖带一只油瓶的四婶结婚，当然四婶那时也还颇具几分姿色，婚后两人也敬相如宾。
　　 二婶据说未满十七岁就嫁到堂二叔家了，年轻时丰满而有韵致，五官比四婶更逊一筹，只是不幸才靠四十的边上，男人就在那场浩浩荡荡的大革命中非正常死亡了。男人走后，她也安安分分地过了几年。至于何时跟四叔好上的，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天，伯父家的英子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她好几次在晌午的时候，在她家二楼睡房的窗口，看见四叔二婶各人腰间绑着一把柴刀一前一后地上了老屋对门的黄茅岭，她觉得好生奇怪：这个时辰？又不是同四婶，而且他家的柴禾已多得将厨房的院墙围成一圈了。小孩说说也罢，并不会放到心里去，四叔同二婶的偷情被捅出来，跟堂五叔的上门女婿老杨有关。
　　 话说黄茅岭芭芒、茅草密植，竹丛当道，是竹老鼠生存的风水宝地，也是爱掘竹鼠的老杨的首选场所。这天，他又扛把锄头出门了，家里那只刚阉割完的大黄狗想跟他上山，被他一声断喝就掉头夹着尾巴跑了回去。老杨次次上这座山坳，没有一次空手而归的，最不赖也要从某个竹蔸底下或哪丛乱草下边的洞洞里挖出一两个胖乎乎的竹鼠。今天，老杨更是志在必得，人间四月，春暖花开，山上氤氲着甜香的气息，正是竹鼠和其他兽类发情交配的时期，说不定一捉得俩。想着想着，他竟对路边一棵刚刚抽出枣红嫩芽的杉树露出迷人的微笑——他只有笑的时候才好看，村人都这么说。扛着锄头上到黄茅岭最高的那个山包包，走到一块平常他很少涉足的黄茅、芭芒长得特别丰茂的山窝窝，他放下肩上的锄头，从黄不黄白不白又因脱线而耷拉一角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在家就卷好的喇叭烟和一只打火机，刚把喇叭的尖尖咬在嘴里欲揿下打火机的打火开关时，突然瞥见十多二十米对面一棵油茶树旁一丛又高又密的黄茅像起伏的波浪那样推来又涌去，他咂磨着：竹老鼠？不像。麂子？不像。过树榕蛇？也不像。人？他马上又推翻了，这个地方除了他久久地偶尔来一两次外，其他人基本不到。他把烟转插回口袋，把打火机塞进裤蔸里，蹑手蹑脚地朝那蓬巨大的茅草走去想探个究竟，走了约摸四五十步，茅草突然不动了，他好生奇怪，轻轻拨开一道细缝看去，哦——天！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四叔同二婶正从乱蓬蓬的茅草堆上爬起来，二婶两只肉包样的白蓬蓬的大奶子直在四叔的眼前乱晃。这事让四婶晓得还得了？他赶紧回身，又蹑手蹑脚地走开去，回到先前想抽烟的地方，捡起地上的锄头抄近路下山，第一次空手而归。
　　 不出十天，二婶同四叔在黄茅岭睡觉的新闻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那坡村。四婶得到消息那天，真个是怒火中烧，指着老公的太阳穴狠狠地数落一通又命他如实坦白事情经过以及睡觉次数后，即刻拿了一把沉甸甸的柴刀呼呼呼地跑到族里祭祖敬神的堂屋门口往门槛上一坐就又砍又骂起来。
　　 嘭嘭嘭——砍死你个千年狐狸精！嘭嘭嘭——砍死你个不要脸的老骚货！嘭嘭嘭——嘭嘭嘭！四叔不敢出来，二婶更不敢近前。约摸个把钟，砍累骂累了，又没个人应卯，四婶也许觉得不来劲，抑或感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一闹他们两个名誉扫地自己的气也顺了蛮多，就披着一头齐耳乱发拿起柴刀留下伤痕累累的门槛回屋去了。
　　 此后，再也无人看见四叔二婶一同上山打柴，大约半年左右，二婶经人介绍远嫁到外边的寨子去了。出嫁那天，没有嫁妆，没有伴娘，只用一个陈旧的竹背篓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独自一人从后门出径走荒坡野径，因为依祖上规定：凡再嫁尤其是不守妇道有辱门风的女人，一律不得从前门出且走大路，接亲的人也只能在后山的半山腰等，不得进屋。
　　 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二婶，现在也不知她是否尚在人世。四婶则在三年前过世了，现年八十一岁的四叔据说又有了新欢——隔壁丧偶一年的何叔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