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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乡村素描


作者:闲梦远 秀才,1681.5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42发表时间:2014-03-19 13:16:28
摘要:农村,就是这个样子。

坐上三轮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十来里,就到了娘家。在公路上下车,再走一段土路,就到了娘家的院子。周末,我总是在周末,头发和衣服都脏了的时候,到娘家去。给父母买点好吃的,给他们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屋子,挑一担水,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或者拉拉闲话。把自己弄得更脏些,然后在周日晚上回城,洗个澡,下一个星期,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冬有暖气、夏有空调的办公室里,装模作样当国家干部。
  
   冬日的田野一片衰败,田埂小路夏天被洪水冲塌的地方,窄窄地只能容一个人。走惯了城里平坦的水泥路,我的并不算高的高跟鞋在坑坑洼洼的村路上拐着,十分不舒服。天气晴朗而冷峻,有溜溜的小风梢着,遇见的乡亲都缩着脖子,我和他们一一打招呼。父亲走下坡来接我,笑呵呵的,父亲穿着发黄的小棉袄,腰弯着,棉袄后襟就想翘起来的样子。父亲双手笼在袖筒里,一线青鼻涕在鼻子下面挂灯泡,他觉不着。我说:“怎么不穿大衣呢?”他说:“干活,穿不成。”
  
   还没进院子,黑子就蹿出来,在我身边拱头,甩尾巴,撒欢,把灰土扬起来,涨我一头一脸。我大声嚷:“黑子,滚回去!”黑子就摇着尾巴走到一边。哥哥正在用电刨子刮木板,他戴一顶瓜皮小帽,把帽耳朵拉下来,护住上半个耳朵,看上去十分滑稽。嫂子穿着显然是侄女退下来的红羽绒袄,头发扎撒着,正在用簸箕簸玉米。母亲怕冷,包住被子坐在床上。看见我,来了精神头,坐了起来。我笑着对嫂子说:“哎呀,你看你们一一穿的,打扮的样子,提示我来到另一个世界!”嫂子笑道:“你看我们象耍猴哩不是?干活哩吗,就是胡穿哩,捞住啥子穿啥子!”嫂子又说:“咱们这儿还算好哩,莲儿前个从鲁山她女子家回来,说那里的人穿衣服才不讲究呢。那里的农村人都不买衣服,都是穿娃子女儿退下来的衣服。不论男女,他妈穿她娃子的中山装、西服,他爸穿他女子的红袄绿裤子。只要能穿上,都穿。你进到村里看,男女老少,红红绿绿,根本不讲究。习惯了,谁不笑话谁。”一阵说笑,到了吃饭时分,帮嫂子烧火,煮一大锅玉米糁,炒萝卜丝。各自端一碗饭,坐在阶沿上、坐在木礅上吃着,聊着。给父亲搬个凳子,他不坐,说:“我就趷蹴着,省得腰疼。”
  
   哥哥、嫂子,还有父亲,他们的手上都缠满了胶布。一到冬天,手都是裂口子,没办法,一层一层的糊,也不顶用。下地干活,挖土,动水,烧锅燎灶,吆鸡打狗,翻湿晒干,风吹着,日晒着,手如何能保护好呢?
  
   父母住的三间房子,冬天窗户用油纸糊着,夏天把油纸撕掉钉上窗纱了。房子盖成20年了,也没有打算安玻璃。现在,只有一间是暖的,有煤火。于是吃的,住的,就在一起。床头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是碗筷,瓢勺。天冷,大家都缩在这里,剥玉谷。话题就是不断的跑题,从东扯到西,种烟,打工,东家长西家短。父亲说:“咱村的女孩都出去打工了,男娃子都说不下媳妇,也都出去了。”接着嫂子掰着指头算:“你看,玉春家的小娟子去广东了、贵林家的小丽去青岛了,还有小青家的贾萍,职专毕业没事干,也出去了。绑定子家的小憨,小伍家的亚丽、德峰的小娜子,桂荣家的三个女儿,都跟上出去了,都不想在家种地。”
  
   是啊,还用说谁,就哥哥家的两个女儿,大侄女在兰州上大学,二侄女在城里酒店当服务员,都不会留在农村。大侄女甚至不会回县里。农村都剩下老弱病残了。父亲又说:“德峰有两个娃子,早早把房子都盖下了,一人仨间。准备得美美的,先给老大说媳妇,再给老二说。但两年了,老大还没有说下。老二不干了,跟上一伙年轻人跑了,现在老大也闹着要出去,咋说都不跟上他栽烟了,说,你不叫我出去,我连媳妇都说不下,要打光棍了。德峰一年栽十几亩烟,全凭这两个小伙子给干哩,一走,烟也栽不成了。”不但我们村,附近村子里的女孩都出去了。老实的干出力活,在工厂里做零件,精明的干美容美发,或者其它暧昧的职业。嫂子说:“都说王家村蛤蟆家的两个女儿,在外面很挣钱。一人一年给家里邮一、二万。蛤蟆子又是盖房子又是买车,拽哩不得了,在人前烧死了。但你知道他女子在外面干啥哩?听说包给那个大款了。”也有上学出去的,但很少。女孩子大多是初中毕业就不上了。
  
   哥哥接着说:“我要是个小女娃子,我也走了,出去啥子挣钱干啥子。在这农村有啥留恋头。”嫂子说:“你走,你现在就走呢,看谁要你哩吗,看大门都不要你。”哥哥说:“我只管说,如果我是小女娃子吗。”大家哈哈一笑。是啊,城里的灯红酒绿,城里的繁华盛景,即使不能长久拥有,能出去看看也是好的。但这些出去打工的男女娃子的结局,走向,他们未来的婚姻状况,现在也没人去调查,去预测。
  
   又说起新伍子去杭州打工,跑丢了,家里人扯旗放炮寻了一通。最后新伍子在城里的警察的帮助下,给家里打电话,他爸爸接住电话急着问这问那,新伍子在电话那头有气无力地说:“别问了,你让我歇歇,我十几天没吃过饱饭了。”原来新伍子没走到杭州就下了车,又忘了接头者的电话,身上的钱和身份证被小偷偷走了,饿得七死八活,靠捡拾垃圾里的东西吃。村里人都说,新伍子这下子毕了,说不了被人卖到哪里了,说不了还有这个人没有了。谁知半月后,新伍子打回来电话,还活着。村里人当传奇故事讲来讲去,都觉得很有趣。
  
   说话间,妹妹的三个正上高中的女儿,小晳、小娜、小婷过大星期,都回来了,也挤在屋子凑热闹。话题又扯到上学上。小晳说:“杨勇他妈不给他交复习费,杨勇一个星期没上课了,躲在寝室里复习。”杨勇是小伍家的男孩子,和小析一个班。杨勇高考差10来分,他想复习,父母不让,不给他交复习费,杨勇又不回来,就这样僵持着。其实一年的复习费是350元,杨勇父母是能交起的。听后感叹一阵。话题又扯到早恋上,我把儿子早恋影响学习的事说给几个外甥女,让她们帮忙分析。小析小娜小婷都争着说,她们班都有这事,不稀罕。小析答应给表弟写封信,解劝一下。同龄人的话他也许能听进去。
  
   又说到现在的孩子早熟,十四、五岁就懂得太多,惹多少麻烦。小婷抢着说:“谁不知道呢,我们寝室的女生月经来了,不叫月经,而是通称:鸡巴子炸掉了。”“啥?小女家,咋这么野呢?”三个人争着要讲故事,小婷说:“我讲我讲!说,一女子女扮男装,当兵打仗。一天,在战场上,忽然来了月经,没有月经垫,血就顺着两只裤腿往下流。连长见了,问:‘哪里受伤了?’女兵说,‘没事。一点小伤。’连长说:‘脱了看看。’女兵不脱,连长说,‘你这个人,还怪毬哩,都是男人,谁怕谁。快脱了,让我看看伤重不重。’女兵无奈,只好脱下裤子。连长一看,大声嚷道:‘啊,鸡巴子都炸掉了,还说没事呢。’从此我班女生谁月经来了,就说鸡巴子炸掉了。”“哈哈哈!”小娜说:“我班谁来月经,就说真讨烦,大姨妈又来了。”小晳说:“我班同学都说‘倒霉了’”。“哎呀,现在的孩子,可咋着!”大家一阵说笑。
  
   三个孩子给院子带来一些生气。但她们说走,又麻雀般地飞走了。
   下午,太阳也不好,准备给母亲洗头,但她嫌冷,怕感冒,就算了。我又翻箱倒柜把他们的衣服翻出来,陈年古代的,有的霉了,有的皱了,都是我们退下来或陆续给他们买的廉价的化纤衣物,大衣,内衣,外套,实在是不缺的。我边拾掇边埋怨,这咋不穿呢?那咋不穿呢?父亲不是说干活穿不成,就是说翻不出来。我给父亲翻出来一件厚棉裤,晒晒,让父亲穿上,又给母亲翻出几件,放在她床头备用。
  
   母亲股骨胫骨折,八年了,拄着拐,一挪一挪,早上穿不上,晚上脱不下。伺候母亲的重担就落在父亲身上,天天,天天,端饭,倒盆子。但父亲不怕烦,对生活很满足,他说,现在多好呢,才黑睡大明起,没有人来要帐,不用跑怕怕,吃穿都不愁,你还想咋哩?感恩,知足,是父亲一惯的脾气。
  
   院落很大,空气和阳光不需要用平方丈量。只是村子中心很脏,到处是垃圾,方便面包,塑料袋,红红绿绿,很刺眼。我去井里挑水,只看天不看地。一园翠竹,绿生生的,点缀着冬日的山村。只是竹园里扔了许多死鸡。父亲气愤地说:“鸡死了,就是不埋,随便扔。你给他们说禽流感,他们就不听。我叫三号子把死死鸡埋到树跟,说那样树还长得快,但他不埋,还说院子里不能随便动土,得看日子。我说看你那死劲,都乱包成啥了,还讲究个屁?”
  
   村里生活条件差,我几次商量想把父母接到城里住一段。也省得我整天往乡下跑。但他们坚决不去。母亲说:“我可不去,你是想把我急死不是?我那年在你那儿停了五天,嘴里急得起燎焦泡,看不见日头,看不见天,恁大一个小地方,又没个人说话!”父亲也说不去,他还说:“你没看《上塘书》里说的那对老头老太?去城里孙子家时把啥都扔了,欢天喜地对邻居说,不回来了不回来了。后来到城里住了几天,上厕所不习惯,晚上洗脚不习惯,还没吐痰哩,孙媳妇就把痰盂拿来,老两口连爬带滚回来了,啥话不说,再不希气去城里住了。”你有千条计,他们有个老主意。算了,我得承认,父母是乡下的老树,我把他们挪不到城里。
  
   还有更烦恼的事需要我们议论。妹妹家住在大路边,离烟站近。这几年烟叶吃开,烟站不收的劣等烟,大家就争着收一些。倒卖到外地,能挣一些。谁也不管的。但今年,县工商局来了一个年轻局长,要创收。在县城那些小商小贩身上捣估不下了,就派兵到乡下四处八下罚款,定指标。理由是无照经营。不知是谁告状,工商局描住妹妹家了。一开始,只让他们拿500元了事,最后搞到300,还是不掏。一个子儿都不拿。工商局的人耐心细致地等到夜里八点也说不通。又冷又饿,回去了。很伤面子和感情。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但妹妹他们看见后,锁上门跑了。工商局人很生气,叫来公安,别门撬锁,要把烟往走处拉。妹妹妹夫急了,跑出来,说,我给你钱。工商局人牛逼开了,说:“五百元不中了,这次要3000元。不给就拉烟叶。”妹夫就去给人家取了3000元,交到他们手里。妹妹妹夫交了钱,觉得太亏了,就找人说情,希望工商退一些。妹夫这两天就找熟人跑这事。但工商的人不照面。妹夫跑得七死八活。电话打来打去。妹妹被罚款,大家都心疼。一边骂工商,一边埋怨妹妹不会办事。我也很生气,但也无能为力。妹妹又埋怨我,白在城里混,连个吃劲人都找不下。我说,“你把钱都给人家了,还说啥哩?灶火坑里能退出柴禾头子吗?自己不会办事,还埋怨人家?真是!”我觉得,农民就是这样,宁挨镢头不挨针!
  
   第二天,我回城。在前头等车,妹妹头发扎多大,站在大路上指桑骂槐:“也不知道是哪个鳖崽货,去点的炮眼!罚我钱,他能好过多少?狗日的,不得好死!”我一听,就来气。什么水平吗?又和她吵了几句嘴:“亏你还是个高中生,你知道是咋回事就对了,骂骂咧咧象个啥?顶什么用?”妹妹就又反过来顶我:“我就是骂,就是骂,我骂他让他狗日的脸上发烧!你管我!”经过二十年的粗糙磨砺,妹妹早已把学到的知识交给老师,变成一个地道的村妇了。完全用农村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事方式,敲鸡骂狗,指桑骂槐,占小便宜,尖酸刻薄,我还想劝她路走宽些,眼看远些,纯粹是白板。算算算,我的道理在这里行不通,随便你。
  
   赶早回到县城,去洗了澡,又坐到电脑前,构思我的三百六十五里路。一天,我体验了多种感情。经常穿梭在县城和乡村之间,颠波劳碌,尘土乱冒,我的生活如何能精致?
  
   农村,这是另一个天地,城市人不熟悉的世界。贫穷,空旷,匮乏,寒酸,亲切,七拉八扯,胡搅蛮缠,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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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生长在农村,住在县城,经常穿梭于县城和乡村之间,深切体悟到了农村的民风和民俗,看到了农村人与城市人格格不入的生活习惯、审美品味和价值观念。真实的寻常生活,细腻的对话描写,凸现了农村人物形象鲜明的个性,展现了一幕淳朴而浓郁的乡村原生态。作者关注的不只是农村生活的外部形态,还可以深入农村的“灵魂地带”。农村就是这个样子,贫穷,空旷,匮乏,寒酸,亲切,七拉八扯,胡搅蛮缠,剪不断理还乱。这就是作者对农村生活最真实的素描。文章语言质朴真淳,极富自然之情趣。文学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充满生活气息的文字才生动耐读。欣赏佳作,问好作者!【编辑:航程心语】【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2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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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梦远        2014-03-19 13:21:29
  谢谢航程心语,你真是快手编辑,编者按写的极好,感谢!
热爱文字,从少年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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