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一句话的恶性威力(杂文)
山东的冬季总是刺骨的冷,到了深夜子时,更觉“被窝儿才是天堂”,这样的天只要往被窝一钻,任凭屋外北风呼啸也挡不住心里美滋滋的幸福感。我和母亲在这狂风肆虐的天气相对半躺着坐在木床的两头畅谈,不时发出的笑声更为这样的气温增添暖意。从母亲的童年到我的童年到我还未经历的婚嫁和生儿育女,母亲的表情也随着所谈话题的感情基调象变奏曲一样的变化着,我也或大笑或沉思或严肃附和着。但这样和谐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到我们闭灯入睡,因着我不加思索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一切的和谐。
“你不该将你所受的苦强加在我身上”,话一出口便如炸弹爆炸一样产生了无可挽回的杀伤性,它像生化武器对土壤的腐蚀一样不知多久才能在母亲的心里散去。我忘不了母亲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噙着泪水的表情,她严肃的问道:“你说啥?——把我所受的苦强加在你身上。我小时候干过什么我也让你以同样的形式干这叫把我所受的苦强加在你身上……”瞬间我和母亲的关系从盟友骤变为两军对垒的仇敌。母亲是60年代生人,正值生产队挣工分按劳分配的年代。姥姥家是万千贫苦农民家庭中普通的一家,又有5个孩子,母亲排第二,这样的家庭背景使得母亲上育红班时就要边上课边照看小她四岁的弟弟,那时农村的幼儿教育叫育红班,学时两年,看似很短的两年仍未使母亲摆脱肄业的命运。我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但却不愿低头,有了母亲的这些“来历“我便依仗母亲文化水平不高,想用她所仰望的知识来为我的失误开脱,便以晦涩难懂的词语像玩文字游戏似的支支吾吾答道:“哪呀,我是说你不该把你的意志加给我,你女儿又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但这些亡羊补牢的话仍无力回天。母亲激动的心情并未平复,她努力以和缓的语气说:“从小到大我让你干过什么了,我说你长这么大干的活连我在你这个年龄时所干的1/3都没有冤枉你了吗?你妈妈所受的苦朝谁说?小时候摊了那样一个家庭,我有啥法?现在可好,和闺女聊下过往事却被说把所受的苦强加给你,你这是对你妈妈的不尊重,我的苦我该受行吧……”母亲语罢的沉默更加重了我心里的负担,空气似乎凝固了连呼吸都要好用力,夜的宁静几乎能让人听到心跳的频率。此时我才晴转多云,意识到了要把和声转为悲调,但仍不愿开口认错,便嘟着嘴拿出儿时向妈妈撒娇的法宝央求道:“妈妈……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啥……”母亲没有不理我,用缓慢的口吻说道:“你那叫说话不经过大脑,幼稚、无知!”从这简单的一句话中,我听到了母亲对我恶语中伤的原谅,我的心情却没有因母亲的放刑而高兴起来。那一夜我们怎么睡下的我已记不得了,我惭愧的无地自容,因为听到母亲讲述她儿时在姥姥家所受的苦,不满于母亲拿我现在和她同样年龄所受苦难作对比,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你不该将你所受的苦强加在我身上”对母亲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而截止到话音落下时,我竟还以一种悠游自得的自满心理为我的这种不为母亲儿女情长动容的理性拍手称快。
“将你所受的苦强加在我身上”我不会忘记这一夜这一句话的,它像烙印一样烫进我的心。我在问我自己:“我的心是何时变得如此刚硬?我还是当初那个看到妈妈哭就像被传染一样也会哭的女孩吗?都说母女连心,可我说出那句话时难道连接我和母亲心房的线断了吗?当母亲对我的恶语最初做出回应时,我感觉不到她的心在滴血,却视她的反应为小题大作…”在外求学这些年,我视野开阔了,认识增长了。我在变化着,变得八面玲珑处事有方,也在变得刚愎自用冷酷无情。我以为我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便倚仗有文化人懂得文化程度低的人不知道的心理讲很多理论层面的话来驳倒对方。然而在这种意识支配下做出来的自私的行为却伤害了最爱我的人,对母亲来说,这句话包含着对她的侮辱、不尊重以及在最信任人面前倾诉衷肠时期待理解却反遭诋毁的失望。我想真诚的对母亲说声:妈妈,对不起。但对她的伤害并不会因着我的道歉而抚平,它像扎进木材里的钉,即使拔出来也难以恢复如初。
原来我在逃出一个圈子的同时又被吸进另一个圈,我在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原来母亲是那样爱我,爱到会因为我的一句不经意的话难过至此;她又是那样包容,包容到我拿刀刺她伤心过后还要让对方感觉就当没发生一样;她没有像我想的文化水平低的人那样,与同等文化的人比她的语言那么精辟。
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块不可侵犯不可猜想不可评论的神圣领地,母亲也在用她的行为捍卫着她心中的圣土。我在强调母亲将其所受的苦强加在我身上时也在将我的意志加给妈妈,不是吗?
我仍在变化着,变成怎样也无人可知,只盼不管怎样变化连接我和母亲心房的线都会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