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第6---8节
　　 06
　　 一顿胡乱咽吞，海大的碗面见了底。阿进咂吧着碗沿，一阵牙磕碗的叫声，尖尖的刺耳，就连隔旁的一溜长的卖肉板刀，也未曾有那般脆响。
　　 好似十年未食人间烟火。阿进站起来，拍了一下肚皮，自语道：“真就滚圆了么？”
　　 经过一番折腾，卖粉的人好似认识了阿进。他摸摸光溜的头，一脸的笑，缝合着阿进的话说：“滚圆了！滚圆了！”边说话边眼看着阿进眼前的那张皱巴巴的纸币。
　　 阿进好似见不得他说话，立马收回自己的手，拿起桌面的钱，眼一翻，像乞讨的瞎子样露着白仁：“这是钱么？”
　　 卖粉的人一下就脸红起来，他不敢再说话，只是笑着。阿进也望着那人呼呼笑着，嘴里还不时就噜出一句话来：“什么鸟东西，尽捡人欺负，我是看不得你这模样。”说完，手一扬，那纸币滴溜溜在空中打着旋，飘向那人。
　　 07
　　 从面摊出来，阿进洋洋地绕着整个的圩坪转起圈来。一会服装行、一会竹篾行，反正能所去的地方尽是去了。
　　 一番逛荡，加之冬天的太阳也有些温暖，合着热食在肚里的翻滚，身上一阵发汗。他拉扯着那有点破旧的外衣，坐在圩坪外面的大桥上，一会一会地扇风，边扇边说：“连你这瞎眼的天也来整我么。”
　　 他的双腿在桥下晃动。桥下是河，绕着圩坪蜿蜒离去。河的两岸耸着一溜长的房子，河床上布满了光滑溜尖的大石头。水一冲一回荡，也是好看。阿进看了会，嘴就自语：“鸟鸟的，以前不是这样的么？”
　　 歇了好一会，他站起来，还想去游走一番。当路过乡企业办大楼时，就看见许多的人在楼前的空坪上叽叽喳喳叫喧着。阿进本就喜欢着热闹，哪管得着何般事情，不由得心一阵瘙痒，就迈着他那不利的腿奔去。空坪很大，人也很多，却也没费多大劲地走进了人群。他凑上去。许多人在与几个人争辩。阿进认得那几个人是干部。
　　 由于连日来不曾洗过一次澡，再加之刚才的热汗，从阿进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酸臭味。不一会，就见有人捂着鼻子在那里大叫道：
　　 “这是哪来的臭屎味！”
　　 阿进开始还很模糊，后也是闻着了那股在人群里散不去的臭味，却也跟着大叫：
　　 “这是哪来的臭屎味！”
　　 他这一叫不打紧，就把从上面来的一位，看上去很光鲜的、微微胖的，个子魁梧的像是领导的人物惹怒了。他一手捂着宽大的鼻脸，一手指着阿进大喊：
　　 “你个什么人，明明从你身上发出一身怪怪的臭味，还不快快离去。”
　　 也有人附和着说：“快快的离去！快快的离去！”
　　 阿进先初不明白，后明白了那光鲜的、微胖的领导是说他来着，就见阿进的脸先红，后青，再黑。就如舞台上春节联欢晚会变脸谱的那样急速。他是生生地见不得别人说他的不是，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下。这就激怒了阿进。他管不了你是谁了，恶狠狠地目瞪着看似领导的人说：
　　 “你有什么鸟大的本事，你如不快活就来试试我样的人类看看，别看着你光鲜，那也是我们用拉出的屎把你养光鲜的！”
　　 众人一阵大哄。笑的波浪如海啸般冲出好远。
　　 领导似乎急了，被阿进的一句话噎得硕大的一颗头红得不见了原色。他直指着阿进，却又不好怒骂，想必心里是恨之入骨。他说：“你这人怎样这般说话。”
　　 “我怎样说话了，鸟鸟的，就见不得你这般污秽。”
　　 众人开始静下来，就连刚才附和着说话的人也不见了动静，都看着阿进与领导的戏耍。再看领导已是被阿进骂得脸更红红的。领导似乎觉得理了亏，但又好似不甘，想挽回点面子，愣愣地站在那里想说又无法说什么的好。
　　 阿进却是得理不饶人，想起这连日的鸟气，想起村里人的故意冷落，那一回回充荡在心里的怨气，今天终于有了发泄的时候。一阵激动，阿进的身体乱抖。他哪容得下你是领导，愤愤地说过不休：
　　 “还没见过你这样的领导，你怕不知粮食是如何来的。”
　　 “还嫌我臭了，鸟鸟的！”
　　 他跳着他那本不利索的脚。
　　 ......
　　 阿进越说越激动，看热闹的人似乎都被阿进的激动所征服，也不见有谁再捂着鼻子，那股股散发着的酸臭味好像突然之间就成了香气了。
　　 过了许久，人越来越多。有本村的，有外村的，黑压压一片。
　　 这时候就见那几个认得阿进的干部来劝阿进，其中有个年长的微笑着对阿进说：“阿进，你还认得我么？”
　　 阿进翻着他那死鱼皮的眼睛看着他，气呼呼地回答着：“这有什么认不得，你不就是朱干部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大家以为阿进是叫“猪干部。”
　　 “是！是！我就是老朱啊。”朱干部挽起阿进的手臂，也不嫌他酸臭破烂的脏。他想就势把阿进劝说了走。
　　 阿进见朱干部挽着自己的手臂在移动，就带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也不嫌我臭么？”
　　 朱干部见阿进似是发现了他的举动，连忙从兜兜里掏出一包上好的烟，递一支给阿进，轻声地对阿进耳语：“阿进，这又不是你村里的事，何况他是上面来的领导，你就少说了些。”
　　 “领导又咋样了，难不成不许我说话，还要捂我的嘴么？”阿进一见他说领导，不时地又把火气冲了出来。他愤愤地对朱干部说：“你把手拿开去，我又不与你说话。”
　　 朱干部就放开了手。
　　 阿进见朱干部去了一旁，就摇动着激动的身体走了几步，似是已到了领导眼前。领导先前见朱干部挽着他离自己远了些，以为不会再见阿进过来，也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半分的脚步，没成想，阿进却是没有太多理会老朱，又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他刚想对阿进说一番道歉的话，不料阿进的话抢了先。阿进说：“我管不得你今天与谁去理论，就是看不得你说那般的鸟语话，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你先前不也与我一样是农民么？”
　　 干部站在那里见阿进说话，不言也不语。原先脸色的红晕在慢慢消去之后，又在慢慢升来，感觉脸上一阵火辣。
　　 人群的声音开始骚动。有人就附和着阿进的声音一起说：“也亏是领导，竟瞧不起农民，这样的干部当来作甚。”
　　 人群就开始议论纷纷，声音也就大了起来。
　　 “今天这事快快地处理来！”
　　 阿进也大声地说：“快快地处理来！”
　　 其实阿进根本不知道要处理什么事，他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无名地就有一股气，看不得这样与那样的事，哪里去管与己何干。
　　 人群闹了很久，阿进更是一番得意，在那里手舞足滔地说：“今天咋就这般地热闹，晦气！”
　　 一番乱舞乱语。也不见有人说他的语意如何。
　　 这时，阿进还在劲头上，就听一声叫唤：“阿进，你在这里作甚？”
　　 阿进冒着他灰暗的眼睛一看，竟是自己村的村长与支书来了。他也不去如何理会，依是口沫横飞地说：“我作甚了，你们又作甚了？”
　　 村长就说：“回去了，阿进。”
　　 阿进见朱干部与村长他们在一起，想必就知道是老朱搞的鬼，愤愤地对朱干部说：“你也会搞地下工作么？鸟鸟的。”说完，一口唾沫落地。
　　 又一会，阿进就被村长与支书连劝带拉地带回了村里。
　　
　　 08
　　 至这事之后，村里人才渐渐知道了阿进发生在圩上的事情。有人就说：“好好的，尽惹事。”也有人说：“我看阿进不见得是生非，你如有本事，也去作一番阿进样的举动看看。”就这样，村里人又对阿进有了些好的看法，都认为阿进还是好样的。而阿进呢，天天走在村子里，昂着头，双手不再拢起，却是反靠在背后。在他看来，他的面子又回来了。
　　 于是，村里的墙根下、空坪里，又渐渐有了些闲聊的人影，看见阿进了，心里没有事的人也就老远就与他打着招呼：“阿进，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