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末初秋之际，天气阴沉沉的，闷得使人抓狂，河里的鱼不堪沉闷，纷纷浮出水面，河面上点点涟漪，小茹已经在桥栏上坐了几个小时。看着河里的鱼上上下下，摇头摆尾，间或一对静静地头抵着头，或许是一对情侣吧。不知它们会不会一起走到地老天荒？能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都好啊？不知这水凉不凉？
　　 小茹独自胡思乱想着。
　　
　　 2
　　
　　 昨晚成钢跟她摊牌了。这之前，成钢一直讨好地给她递这递那，终于他开口了。不敢看小茹的眼睛：“小茹，我，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好男人……呃，我们缘分尽了……我们离婚吧……”他终于把话说完了。短短几句话，他说得磕磕巴巴，艰难无比。
　　 尽管小茹早知道成钢外面有女人，也早感觉他存了这个心，可是听到成钢说这样的话，她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定定看着自己的男人。
　　 范成钢更慌乱了，急急地说：“房子归你，你没地方住，存款一人一半，孩子归我，不要你抚养费。”
　　 他都已经想好了，还是替她着想的。小茹想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大哭，大闹，大声骂他没良心。可是这些她都做不来。她也想平静地接受成钢的话，她习惯了成钢替她安排好一切。可是这她也做不到。剩下的唯有流泪。
　　 范成钢烦躁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该说什么。他宁愿小茹大吵大闹，这样他的离去也就多几分心安。可是小茹太温顺了。
　　 “我走了。”范成钢生硬地说，“你也早点睡吧，我们的缘分尽了，多说无益。”抓起外套，轻轻地带着一丝歉疚带上门。范成钢出去了，去找那个女人了。
　　 既然已经揭开了那层纱，范成钢不愿再假惺惺地待在这屋里。这之前，成钢不曾在外过夜，就算再晚他也一定回这个家。
　　 小茹不笨，凭女人的直觉以及成钢换下来的衣服上偶有的口红印，再有若有若无的香味，她知道成钢外面有女人了。可是她不说，他也就不说。只是在夜晚时，成钢带着歉疚紧紧搂着她，而她则宽慰地拍拍他。她知道成钢在挣扎。现在成钢心里的天平终于倾斜了。
　　 成钢是个好男人。在黑暗中独自流泪的小茹仍这么想。可是自己又哪儿做错了？成钢为什么不要她了？成钢不要她了，她怎么办？
　　
　　 3
　　
　　 刘小茹是经一个远房亲戚介绍，从巴山蜀水来到这儿的，来的目的就是嫁人，嫁给仅见过照片的范成钢。照片上的范成钢不是很帅，眼睛很清澈，满满的真诚。就为了那双眼睛，小茹决定赌一把。她来了，与这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一块生活。
　　 尽管成钢在信上一再说自己穷，来了才知道这个家已经穷到骨子里了，尚有一多病的寡母，就因为这范成钢才在当地娶不上媳妇。
　　 一段时间下来，小茹庆幸自己没看错人，成钢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粗活、重活从不让她沾手，有点好吃的全部留给她和母亲。家里是穷，可是小茹不怕，她从小穷惯了的。
　　 家里姐妹四个，一家人一年到头在山里操磨，也仅够糊口。小茹是家里唯一高中毕业的。没考上大学，小茹回村当了村里小学的老师。一个远房亲戚回家探亲说起小茹也该嫁人了，说起那边有一个很好的小伙子，就是家里穷点。
　　 因了想走出大山的迫切及对远方的向往，通了几回信后，小茹来了，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江南水乡。
　　 婚后的生活尽管拮据，过得还是甜蜜的，小茹把少女的全部柔情给了成钢。成钢更加努力工作，然而母亲的医药费就可花去成钢的一半工资，这个家过得捉襟见肘。母亲总是叹息着自己连累了孩子们。小茹想出去找点活干，以减轻成钢的负担。
　　 可是很快地小茹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一天成钢激动得像个孩子，非要听听小茹尚未隆起的肚子，小茹抚摸着成钢有些刚硬的头发，充满了母亲般的柔情，不仅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对成钢。
　　 家里又将添人口了。范成钢决定出去闯闯。
　　 家里反正是这副样子的，那个铁饭碗养不活一家四口。树挪死，人挪活。范成钢决定赌一把。当他把这决定告诉了小茹时，小茹只是怀着热烈的感情看着他。小茹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成钢就是她的全部，只要他决定的总是对的。
　　 很快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范成钢托人介绍挤进了丝绸行业，当然只是给人打工。这个行业遍地黄金，这个行业杀机四伏。这个行业里人挤着人，人挨着人。
　　 有时为了一批明天要的货，成钢整日整夜在印染厂的染缸前盯着，因为稍一错眼，就可能被别人拉下，换上别人的货，还要不断给人陪笑脸，说好话，买宵夜。往往回到家时，天都快亮了，来不及梳洗，一头栽倒，打起了呼噜。小茹心疼他，轻手轻脚起床，打来洗脸水，轻轻为他擦洗，成钢只是咕哝一声，又睡死过去。
　　 凭着他的拼劲以及头脑灵敏，很快赢得了老板的信任，成了老板的左膀右臂。
　　 三年后，儿子已会走路了，范成钢做起了自己的老板。
　　 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关系网是前几年积下的，最难的是资金的周转。往往这边运作了，那边又停了。小茹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听成钢说着生意场上的事，她甚至插不上话。那个世界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唯有尽心尽力照顾好老人孩子，不给成钢添乱。
　　 范成钢的诚信，他特有的生意场上的灵敏的触觉，使他很快打开了局面。生意慢慢地上了轨道。经济上日渐宽裕。
　　 结婚六年后，他们终于有了现在这处宽敞的房产。老人说什么也不愿搬过去，说是在这儿习惯了。成钢知道母亲是因为这屋里有父亲的痕迹，况且这两年老人身体健朗多了，他也就不勉强了。还好离得不远，随时可过来。
　　 他们一家三口搬进了新屋，小茹和儿子一样兴奋，这一切就像在梦中，一切都是新的。成钢说，结婚时委屈她了，现在要好好补偿她。那边屋里的东西都不要了。一切都要全新的。他们的新生活开始了。
　　 他们的新生活开始了，孩子上了全托的小学，一个星期回来两天。小茹一下子空闲下来，很想找个工作。老在家太无聊了，可是成钢不许，他怕她累着了。希望回家第一眼就看见她。于是小茹满足地待在家里，闲时看看书，听听音乐。怕她在家闷，成钢还给他买了电脑，小茹学会了上网。只要成钢在家就不要小茹忙碌，他把一切活都包了。小茹一直认为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让她万里之遥来这与成钢相聚。
　　 然而他们终究没有逃过七年之痒，虽说小茹隐隐知道成钢的挣扎，却没料到事情来得这样快。
　　 小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七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自己哪儿做的不好了，甚至想成钢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直到天快亮了才朦朦胧胧睡去，醒来时已是中午。不想吃东西，稍稍梳洗一下，就在这儿坐着了。
　　 这里很幽静，公路拐下来是一座小桥，桥边杨柳婆娑。桥那边是一所学校，以前是中学，后来中学搬迁，这儿成了外来民工子弟学校。小茹平时只在吃过晚饭成钢没有应酬时陪他在这儿散散步。这儿很少有人，只在上学放学时，热闹一阵。今天出来后不由自主走到了这儿。
　　 看着水里的鱼，想象着水冷不冷，如果这会自己跳下去，成钢会不会后悔昨晚跟她说这个的？会不会伤心？她的聪聪又会怎样？想到儿子，小茹的心骤然紧缩。
　　 对面传来孩子的喧闹声，下课了。一大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孩子，在操场上跳跃奔跑。有的孩子手脸还脏兮兮的。小茹想起老家的孩子，他们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热切地望着她，下了课会围着她，刘老师长，刘老师短。她会一个一个把他们的小手小脸洗干净。想到这儿，小茹不由得向学校走去。
　　
　　 4
　　
　　 此时的范成钢心烦意乱。
　　 昨夜跟小茹摊牌后，来到柳青青的住处，只说跟妻子吵架了。尽管很意外，柳青青还是什么都没问。她是个懂事的女孩。早上，青青为成钢做了早点，青青是哼着歌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做早点的。吃了早点，青青吻了他一下，上班去了。
　　 成钢心烦意乱，不想去公司。尽管已经说开了，可是一想到小茹无声的眼泪，他就更觉烦躁。
　　 第一眼看到小茹的照片时他有些晕眩。照片上的小茹笑得多么灿烂，两只小辫搭在胸前，是那样清纯。远处的天，远处的山衬托得小茹更加娇小可人，天地的灵秀都集中在她身上了。这么漂亮的女孩愿意做他的妻子吗？
　　 满怀热情也满怀真诚地写了几封介绍了自己和家里的情况的信，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到来。
　　 她来了，比照片上更可人。成钢更不安了。自己家这副烂摊子能不能留住人？成钢没把握，他把小茹安顿在家里与母亲同住，自己在外借宿。如果小茹不愿留下，那她还能清白地离去。小茹却一心一意留下准备跟他过日子，把老人侍候得周周全全，家里的活抢着干。成钢本不想她离去，于是很快地举行婚礼。新婚夜看着床单上的落红，成钢暗暗发誓要让小茹幸福。
　　 为了小茹，为了儿子，成钢在外再苦再累都是开心的。小茹太单纯，这儿不比她们山里。事无巨细他都为小茹安排得妥妥帖贴。他舍不得她受伤，舍不得她受苦。
　　 凭心而论，小茹值得他对她这么好。她温柔，善良，结婚这么多年从未对他高声大语过，总是满足又安心地任他摆布。对待母亲，即使是女儿也不过如此的。
　　 想到母亲，范成钢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跟小茹已经摊开了，可是怎么跟母亲说呢？
　　 母亲是不会接受这件事的。这几年小茹就像亲闺女一样照顾母亲的饮食起居。成钢没想到的小茹都想到了。母亲绝不会同意自己跟小茹离婚的。更何况还有儿子。成钢现在才发现昨晚的话欠缺考虑。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确实找不到一点跟小茹离婚的理由。小茹那么温顺。结婚这么多年没跟他吵过一回。不是他们恩爱到相敬如宾，是根本吵不起来。不管成钢说什么小茹总认为是对的，她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成钢，又像瓷娃娃一样需要呵护。
　　 对，就是瓷娃娃，这一夜下来不知这“瓷娃娃”怎样了。成钢有些担心，很想打个电话。终究没打。
　　
　　 5
　　
　　 刘小茹神思恍惚地向学校门口走去，与一个正匆匆往外走的男人撞了个满怀。男人站定了问道：“你找谁？”小茹还没回过神来，找谁呢，不找谁啊。
　　 “呃，咳，你们学校要老师吗？”话一出口，小茹自己吃了一惊，
　　 小茹的心里忽然亮了。
　　 “我找你们校长。”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茹，“我就是，”
　　 小茹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看上去三十五六的模样，微微有些胖，短袖T恤，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戴着副眼睛，透着几分书卷气。小茹微微有些诧异：这么年轻的校长。
　　 “你们这需要老师吗？”小茹的话里透了几分热切。
　　 那个自称校长的男人又上下打量了小茹一眼：“有履历吗？”
　　 小茹瞬间慌乱起来：“我没有。”
　　 男人有些不耐烦了，绕过小茹出去了。
　　 小茹尴尬地站在原地。
　　 那一晚，成钢依旧没有回家，但这一晚小茹的心已经被自己意外的决定占满了，小茹一直在写自己的履历。不知履历怎么写的，想来不外乎是自己从出身到现在的经历。她如实地写了一张。准备明天再去。她决定明天再去。
　　 第二天，小茹带上证件及个人履历，直接找到了校长办公室。来时，她在门卫处问清了校长姓宋。
　　 校长办公室门开着，小茹敲了敲门。办公桌后的男人抬起头来，怔了一怔，显然还记得她。“请进。”男人仍旧不失礼貌。
　　 小茹努力抵住心底的不安，努力想要得体地微笑，却仍旧拘谨地说：“宋校长，昨天我们见过，今天我把履历带来了。”小茹拘谨地把履历什么的一古脑放到宋校长面前。
　　 宋之谦认真看着证件，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人三十多了，不禁多看了一眼。
　　 昨天神情恍惚，形容憔悴的女人今天显然修饰了一番。清秀的面容，柔顺的长发，雅致的短袖连衣裙，腰间一根细细的带子，更显得纤腰不赢一握，还有一脸与年龄不符的单纯。
　　 “请坐。”看到她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宋之谦的声音不禁柔和了些。小茹顺从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教过两年书？”
　　 “嗯，我以前在老家教过。”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工资待遇什么的都很低？”
　　 “我知道。”
　　 其实小茹并不知道，她也没想过工资什么的，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长时间的沉默。
　　 小茹更不安了，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宋之谦莫名有些怜惜，沉吟半晌，终于说：“星期一你来上班吧，先试用三个月。”小茹松了一口气，高兴地站起来鞠了一躬：“谢谢校长。”
　　 小茹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心里却说不出的轻快。成钢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说？他都不要她了，哪还会管她。小茹想想这个，想想那个，时而开心，时而伤心，有些混乱。
　　 其实高兴的应该是宋之谦。学校是面对外来民工子弟的，学生流动性大，教师流动性也大。因学校的工资待遇无法与本地小学相比，因此这里的师资要求不高，能招到一些退休教师就很不错了。经常有一些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怀着满腔热血过一把教师瘾，厌倦了又很不负责地拍拍屁股走人。这不，又有一个班的学生近一个月没有老师了，宋之谦只好自己兼着。现在来了个刘小茹，又是有教学经验的，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6
　　
　　 刘小茹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很兴奋，想起中学毕业后的那段时光，想起那些纯真、质朴的孩子，上天始终是眷顾她的，她又能回到孩子们中间了。
　　 想起孩子，想起今天星期五，她的聪聪今天要回来了。成钢会去接孩子，这些不用她操心。这些年不管家里还是外面，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即使是刚结婚那会最困难的时候，成钢也没让她操半点心，她一直安然地在他的保护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