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来，村民们闲着没事，走东家串西家地闲逛。大正月的，别说没活儿，有活儿也扔到一边去。大概是人们的话题比较集中，集中了就觉得有意思，觉得重要，重要了就说也说不完，说了一遍又一遍也不厌其烦。不知哪个“万事通”透露，今年村上领导班子重新选举，并且全国上下一个令。这个消息一传开，村民们听了心里不觉涌起一阵波澜。不知怎么搞的，大鱼大肉买的不少，就着沉重的思绪吃下去，总不那么痛快，这个春节过得好没劲。这种感觉，把村书记周喜富折腾得最为厉害。不说别的，但就老婆一天三遍的念丧经，就够他受的了：“咋样，蔫了吧？不好好整，掉下来可够磕碜了。”周喜富就冲老婆狠狠一瞪眼：“滚一边去，你就知道我掉下来？”
　　 吃完晚饭，周喜富就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渐渐模糊的远山发呆；直到烟头烧疼了他的手指头，才狠狠地把烟头摔在脚下，用他那名牌皮鞋底子抿个稀烂。他琢磨不透，这时候的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作家可劲儿写，电视可劲儿演，男女那点事连小孩子都知道。可实际生活中真要搞上几个相好的女人，怎么就犯了法？他不明白，在这背旮旯的小山沟里，自己那点风流事怎么整到县政府去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村长常林。看来，常林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还真得提防他。
　　 周喜富闷闷地在门前踱着步子，心情格外沉重。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让他的思绪更加烦乱，常林干干瘦瘦的身影，钉子一般扎着他的心。看来，交啥别交人，交个巴拉狗子，喂块饽饽还能晃晃尾巴呢。交人，得利就忘本。当初的算盘看来打错了。他常林人好，年轻，精明强干；我不提拔他，他算老几儿？还不照旧上劳务市场轮大板锹去。看这几天把这小子美的，骑个破摩托东一趟西一趟，满大街冒烟。那架势好像要当皇上。周喜富狠狠地将脚下的一块石头踢出老远，妈的！想整我？等着去吧。看来，提拔人才还真得选个好苗子，这傻事以后还真得少干。还会有今后吗？周喜富一阵茫然，想起老婆的丧经，不尽为自己的今后担起忧来。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只有各家门前的大红灯笼，发着通红的光亮。周喜富慢慢地移动着步子，高大肥胖的身躯在黑夜里好似一堵墙，望上去黑乎乎一片。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村东头李树平家的门前。
　　 李树平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别看老实，一肚子花花肠子。他有一手嫁接果树的手艺。同时，他也有最大的一个弱点，那就是贪财。村里人给他起个外号叫“财迷”，为了蝇头小利六亲不认，老婆孩子他都不放在眼里。他家的房前屋后，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果树；特别是几棵杏树侍弄得有模有样。他家的杏，不但个儿大，味好，甜核，而且早熟。五月的时候，红彤彤的杏子挂满枝头，馋得小孩只打转。可谁也吃不着他家的杏，小抠得很。李树平整天猴子似地蹲在树底下，绷着脸，一直守到杏子没了拉倒。只有村书记周喜富家，每年都能早早地吃上李家的红杏。李树平的媳妇玉珍，偷偷摸摸，猫道来狗道去的，咋想法也得把杏子鼓捣周家去。
　　 女人这玩意，有时能把事情办好，也能把事情办糟；两家的女人要是好起来，这两家无论发生多大的矛盾也能解决，天大的事也不叫事了；反过来，两家的女人要是不和，即使两家有什么好事也不会融洽。李树平的媳妇玉珍可不是一般人。别看只有三十来岁，却风骚得邪乎。凭借自己有几分姿色，身体又壮，居然在村上乡上相当吃得开。各个阶层都有她的私密朋友。经历过她的男人背地都说，玉珍这娘们，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和她睡一觉，这辈子就不白活。这话就曲里拐弯地传进周喜富的耳朵里，心想有机会一定把小娘们搞到手，看看她和别人有啥不一样。
　　 玉珍每到杏熟的时候，趁着天黑就给周家送杏去。白天不敢，怕人看见说闲话，会说她给村书记溜须拍马屁。把杏筐往周家的炕沿上一放，周家的两个儿女及周喜富的老婆争吃红杏，玉珍的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笑开了花，觉得自己的杏没有白拿。玉珍心里明镜似的，送杏子只是借口，她看上了周喜富的权势。如果在村里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农家院的日子就不愁了。每到这个时候，周喜富的女人就不错眼珠地打量玉珍，心想，怪不得男人见了她走不动道儿。
　　 玉珍长得真是水灵，天生一副贱骨头，一甩头一举手，处处散发着女人的魅力。尤其她的脸蛋和手，天然的洁白细腻，好像总也不干活似的。在女人眼里，绝对漂亮的女人是没有的，总能从鸡蛋里找出骨头来。玉珍的美貌很是让周家女人嫉妒，但是彼此来往熟了，玉珍又年年给送杏来，有时还送鸭蛋鸡蛋，所有的嫉妒就变成心悦诚服的赞叹了：“玉珍，你真好看，脸蛋白白净净的，有什么高招保鲜啊？”
　　 玉珍不知被周家女人夸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淡淡地一笑说：“好看啥呀，我啥也不擦。想起来擦点，想不起来就啥也不擦。忙了，连脸都不洗。呵呵。”言外之意，她的美不是打扮出来的。周家女人不得不感叹，天生的魅力谁也比不上啊，就像自己的赤红脸，咋擦也是灰不溜秋。每当两个女人一会猫一会狗地闲扯，周喜富就在暗处打量玉珍。有意无意的，玉珍找准空当也暗送秋波。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了意思，心中藏着一团烈焰。
　　 因为女人的关系，周喜富与李树平见面的机会多起来，话语也比以前多了。彼此见面不见外了，周喜富渐渐放下了官架子，李树平也就少了些拘谨。彼此扯几句气候物价，国际国内之类，都是无关紧要的套话。随着女人之间感情的加深，一会她教她新鲜的针法，一会她教她怎样做洋娃娃；或是搭伴逛集，或是结伙上山采蘑菇。这样一来，周喜富与李树平自然而然地亲近起来，熟悉起来。当然，一个村上住着，谁不认识谁呀，这个熟悉可有说道了。两人好像女人一样，变得长舌起来，说起私房话。周喜富是村书记，李树平是平民，这说话的内容就有所上升。在李树平那里，周喜富可以知道一些村民的思想动机，比如哪家扬言过，土地分配不合理，要上告；哪家媳妇计划外怀了孕，如不及时想个措施，把孩子从娘肚子里拿掉，计划生育先进村那一千元奖金不但捞不到，还要罚上千八百的，对自己没有好处。李树平就更精明，他可以从周喜富那里透漏一些信息；比如土地是否重新调整，开荒地是不是被收回，土地没有合同是否能够公证，不出义务工是否罚款，等等。以便在不利形式来临之前采取有效措施。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家女人再也不夸奖玉珍的美貌了。玉珍由大筐到小筐，最后若赶上卖杏时从车上抓几个杏外，周家再也吃不到李家的红杏了。有业余观察家说，这是周喜富把玉珍拿下了，玉珍用不着再讨好周家了。周家女人听到了一些闲话，可也没有办法，她怕把事情张扬出去对自己没好处。玉珍的容颜，并未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老化。相反，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农家媳妇们也会化妆了。也买那些大长今、白里透红等高级化妆品。不仅遮掩了岁月的皱纹，还增添几分魅力。原先松松垮垮的两腿，现在丰满起来，黑色牛仔裤一穿，屁股裹得圆溜溜的，性感撩人。随着两腿的迈动，两瓣屁股扭得精致风韵，使人联想到这尊肉体的柔软缠绵。有人说，周喜富就是被这个丰满的屁股给吸引住了。
　　 一个刺耳的钻天猴，贼儿的一声，把周喜富从万丈思绪中拉回到现实。他在李树平家的门口徘徊了一阵子，始终没有勇气推门进去。自从去年腊月那场扫黄打非运动，把他和玉珍在县里的旅店被人抓住之后，他就对李家大铁门望而生畏。平日踏破了门槛，现在不敢进去了。对这个玉珍他少了一句嘱咐，被警察抓住时，把他俩隔开了。单个审问，玉珍一口咬定不认识周喜富，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在保护周喜富。坏事就坏在这里。不认识却睡在一起，就是嫖娼。周喜富费了好大周折，花了不少钱，出尽了丑，才平息这场桃色事件。同时，他和玉珍的关系也就在村里老幼皆知了。一想到这些周喜富就心里发梗。夜半风寒，平日围在脖子上象征风度与魅力的白色围脖儿，也忘了围上，大概是怕夜晚显眼的缘故吧。现在经刺骨的小北风一吹，鼻子发痒，浑身打冷颤，一连打了四五个闷声闷气的喷嚏。他心里还自我幽默地想，是哪个小娘们想我了呢？这下可惹了祸，李树平家那只黄皮拉瘦的小母狗“汪汪汪”叫个不停。周喜富心里暗骂，这个败家的玩意，怪尽职尽忠的。平日没少讨好它，整块的鸡腿都喂了它。细听起来，那狗好像在说：玩儿——玩儿——玩儿，像玉珍玉体横陈在床的娇嗔？还是老婆幸灾乐祸的吼叫？周喜富不由地用手挠挠头皮，扒拉扒拉耳朵。妈的，怎么把狗叫和人联系在一起了？尽管此时想起玉珍，裆内一阵鼓胀，浑身热血沸腾，周喜富还是一个急转身，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现在他才清醒过来，怎么溜达到这里来了？让人碰上，会尴尬得没有话说。好在正月里，人们都在电视前欣赏节目，或是打麻将嗑瓜子喝茶水，天气又冷，大街上幸好没人。
　　 周喜富回到家里，用热水洗了澡，安装了太阳能，使用热水真方便。又喝了两粒速效伤风胶囊，脱个溜光，钻进暖乎乎的被窝。他在公开场合曾经说过，他是一级睡眠，通体一丝不挂。这句话给他带来了人缘儿。人家村书记周喜富都讲究一级睡眠，咱怕啥的。自此村里裸睡的多了。周喜富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嗓音洪亮，很有威慑力量。他的言行确实起着引导作用。讲究一级睡眠的周喜富，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宝丽板天棚，开成菊花形的环形吊灯；辗转反侧，浑身难受，尽情想他乱成一团的心事。看来，平日多找几个相好的，扩大人缘面积多么重要。在这没有锅台大的小山沟里，村干部能否长久地干下去，政绩不政绩的是小事，关键是人源——人力资源。只要在自己周围有多半以上前呼后拥的人马，位子就稳如泰山。
　　 周喜富不愧是具有二十多年经验的老村官。在这场选举之前，他赶紧做了一件深得民心的好事；就是把通往南山的路修平，拓宽。凡是家有南山地块的人，再也不用费劲巴力地往下扛高粱头、背玉米袋子了。大车可直接开进地里，直接把庄稼拉回来。像王大麻子，杨二坏这些皮子户，钉子户，在南山都有十多亩地。这样一来，这伙人对周喜富就有了好感。只要背地稍一串通，他们不会选常林的。他们都不是常林的亲戚。不知为什么，周喜富就是害怕常林。自前年提拔他任了村长，兼职民兵连长，这个小子就敢越俎代庖，一些纠纷他独自大刀阔斧，先斩后奏。把他书记都不放在眼里了。比如前院老赵家亲哥俩的纠纷，睁一眼闭一眼也就得了，人家是亲哥们。可这个常林，硬是把赵老大的树连根拔了。就凭这一点，赵老大就不选他。他家就占了四票呢。只要把常林拿下，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周喜富绞尽了脑汁，在心里盘算着常林的票数。他坚信，这次常林肯定下去了。
　　 周喜富表面平静内心波澜壮阔，茶饭无味，不知啥时睡着的。一觉醒来，东方已经发亮，此时，睡意正浓的他下地撒泡尿，又钻进被窝。他要借助困劲睡个回笼觉，静静头脑。他的老婆不知趣地一把将他的被子掀开，周喜富又抢过被子蒙了头，嘴里骂老婆找死。气得老婆坐在炕沿上骂他：“还蒙啥？赶紧起来。今儿是正月二十五，老天仓，你到门口画几个粮仓去。”
　　 周喜富被媳妇一搅合，睡意又跑了。他想起小时候一到正月二十五，老父亲就用簸箕收满草灰，在场院上画大圈，名曰：老天仓。然后，在圆圈中间放上一把高粱、玉米、谷子、荞麦、糜子，以盼来年粮食满仓。正月二十五老天仓，就是这个意思。周喜富咧咧嘴，心想，这种做法多么愚蠢可笑。粮食满仓，那是画出来的吗？不说别的，单就说自个吧，住着宽敞的北京平房，看着液晶的大彩电，全村只有他家有电脑，还上了宽带。吃山珍海味，穿高档名牌。这一切是几个灰圈子画出来的吗？为什么一到选举就争掉脑袋，就是图的这点利益。老百姓好捏鼓，啥事不懂。村干部们一个锅里轮马勺，彼此心照不宣。要咋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去年开荒地调整，变动变动就得了好几千。看自己脑满肠肥，腰宽体阔，有几次是吃自己的？此时，周喜富一想到这些辉煌的过去不禁心中得意，吱吱地吹起了口哨。
　　 正月二十五了，家中也没有什么客人了。他冲老婆喊道：“把那条甲鱼炖上，别留坏了。”老婆说：“常林还没来呢，我觉着今个该来了吧？”周喜富又想起常林。年年头十五就来送礼，这小子，真他妈的不识人性，我还没有下台，他就来得这么晚了。这不就是整事吗？周喜富坚信常林绝对能来，早晚的事。他不来不好使。这是没人规定的但已成铁打的规律。有人说，周喜富挟镇长以令村民，无论是在村里镇上都有说话的地方这是真的。这个周喜富确实厉害。他的威力就在这里。常林明明心里硌硬他烦他，可还得违心地去看他，年年给他送礼。周喜富正寻思着，衣服还没穿完，就听见外面有人“当当当”地敲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