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
中华好诗词栏目中,最后一个出场的是来自河北邢台某山村的周家辉。
这是一个古韵诗词比赛栏目。参赛者,需要PK六位明星人物,每闯过一关就会获取两千元奖金,闯关失败,比赛就结束,同时前面获得的奖金将折半。这六位明星人物都是熟读唐诗宋词,胸怀墨宝之辈,要想过关,必须有一定的古韵诗词功底才行。六位明星人物的水平也有差距,参赛者,如果第一关掉下来,就没有机会了。所以选取PK对象非常关键,参赛者有选择对象和放弃继续PK的权力。
周家辉的穿戴打扮大出人的意料。虽然干净整齐,但衣服款式陈旧且明显褪色,脸上有微微的胡茬,鬓角花白,神色黯淡,显得很疲惫。用句俗话说,纯粹一个土棒子,跟整个会场以及与会人员显得格格不入。乍一看给人呆头呆脑的感觉,宛然一个书呆子形象,却又没有读书人应有的气质。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与诗词联系到一起,居然能来到这个诗歌精英云集的舞台。
主持人来到周家辉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把周家辉看的往后倒退了两三步,小眼眨了几眨,不知说什么好。
主持人幽默地说:“你也太朴素了,太那个了吧,不至于,呵呵……”
周家辉似乎有点紧张拘谨:“冬季我就这身,三四年没有添过新衣服了,在单位我是有名的不修边幅之人,见笑了。”
“怎么着上电视,也得买套新服装吧,你说呢,老弟!当然我不是以貌取人,更不是看衣服论人,只是自己的感受。”主持人打着哈哈,想把一直保持拘谨状态的周家辉逗乐,改变一下现在的精神状况,可他没有做到。
周家辉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开始振振有词地劝说主持人,甚至有训诫的口味:“穿衣为了遮身掩体,吃饭为了活着工作,至于档次高低还要看条件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可取,希望您理解。”
“是的,是的,有道理,我只是开个玩笑,请不要当真,先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吧。”主持人一看自己的意图难以达到,就马上转了话题。
“我来自邢台市西部山区周家辉,小学教师,自幼喜欢背诵古体诗歌,见到这个栏目就报名参加了。”
“能说说参加这次比赛的目的吗?”这些似乎都成了例行公事的话题。
“实话实说,我不是大家说的贵在参与,旨在传承我们的文化遗产,我来的目的更多是为了钱!”周家辉说的干脆直接,让所有人愣了一下,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与众不同的人。
“为银子来的?能说说理由吗?”主持人不知道周家辉说的是不是真话,便呵呵一笑问道。
“缺钱!如果节目没有钱,我就不会来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诚实做人,是我一直跟学生灌输的思想。”
周家辉一本正经的话语,让会场没有了刚才和谐的气氛,周家辉参赛的目的让好多在场的人很是不屑。
“你保证你能拿到钱?这可是要实力的,你pk的对象都是诗词高手,甚至还有大腕明星。”主持人有意试探周家辉的实力。
“我自小喜欢古韵诗词,这个节目我每期必看,出的题基本上还没有难住我的,并且对各位对手做了了解。擂台如战场,是需要策略和胆识的,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工作。当然,能赢到最后更好,如果不能,赢一家算一家吧!”周家辉说话不紧不慢,掷地有声,似乎这里就没有他的对手。台上的两位大学士看着周家辉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周家辉到底有多大能耐。台上的六个明星人物没有了原来的活跃气氛,似乎都在憋着一股劲。
“闯关开始,请选择。”主持人郑重宣布。
“刘岗老师!”周家辉似乎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指了指刘岗,刘岗的鼻子都气歪了,嘴撇的像八万,昂头挺胸,两手紧握,眉头紧蹙,如临大敌般。
周家辉真不含糊,不到五分钟时间,连闯五关,刘岗等人败下阵来。
舞台上的周家辉很有特点,只答题不多说一句废话,更不卖弄文藻,好像急着击败对手拿到奖金。虽然好多人对周家辉来的目的不感冒,可他对主持人提出的问题能对答如流,比赛场上,过关斩将节节获胜,但却能心如静水不露声色,看不出丝毫的张扬。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佩服周家辉才华的同时,对他的文品也很敬佩。这也就应了那句话了,文品未必等于人品。
最后剩下左岸了,在大家看来,这也是最强的一个对手了,可见周家辉选人的先后顺序心里有数,这也就是他所说的策略。主持人也不多说,直接出题,刹那间五个回合过去了,不分胜负,会场气氛非常紧张。
主持人凝视了过关斩将的周家辉一会,瞥了左岸一眼,把台下扫视了一圈,然后继续出题:“请听下题,王维的诗《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应制》前两句: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请接下两句。”
大家的目光再次转向周家辉,这道题似乎难住了周家辉,他看了看主持人,眨了两下小眼,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晚上看这首诗了,记不起来了,我还没有求助,我可以求助吗?”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力。”
可是,台上没人举手,似乎没有知道答案的。
周家辉看了看台上,对台上的反常举动,他好像并不意外和遗憾。周家辉低声问主持人:“我可以求助电视机前的观众吗?”说完用恳请的眼观看着主持人,并且继续问道,“可以通融一下吗?”说这些话时,周家辉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态,语调也变得柔和,甚至含有祈求的成分。
周家辉的这一举止,跟他到会场的一直表现相悖,让人更加估摸不透,他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主持人眼睛上翻,正在考虑是不是答应周家辉的请求时,一个工作人员急急上来,在主持人耳边低语了两句。主持人下去接了个电话,很快回到现场。
“她住院了,估计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了。”重新回到台上的主持人神情变得非常凝重,说话客气了很多,甚至就连举止对周家辉也有明显的尊敬成份。
“谁住院了?”
“你妻子啊?”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你们学校的陈校长打来电话了,说了你的情况,才知道,十年前你妻子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这么多年来你省吃俭用,等攒够钱了去给她做心脏瓣膜手术,陈校长的意思……”
“不要说了,我知道她住院了,半路上,我岳母给我打电话了,说她这次心脏病犯的很厉害。”周家辉说话时没有半点惊讶,表情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如果万一有个好歹,即使拿到奖金有什么用?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主持人对周家辉的做法显然不满,刚才的一脸崇敬瞬间消失的无踪无影,下面也是一阵骚乱。
周家辉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喃喃地说:“我已走到半路,赶回家得五六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根本就来不及。但是错过这次机会我会很遗憾的,这次比赛对我太重要了。所以,当时我就给陈校长打电话,陈校长很快找车把她送进医院,因为抢救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妻子有心脏病以来,我的手机没有离过手,人多的地方,就把手机拿到手里,她多次犯病,都及时得到了抢救。我自己家的事情,会处理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周家辉的做法虽然看似荒唐,但说的很有道理,足见他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有独特的处世哲学,这番言论让主持人的脸色又恢复了崇敬的神态。
主持人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周家辉的手:“刚才我的话言重了,我们应该理解你的心情,哪儿说的不周请多包涵!刚才你们校长说了,你是个好人,在校是好老师,在家是好丈夫,在村里是个好村民,让栏目组一定帮助你,我会想法帮助你的。即使这次闯关失败,你前面得到的奖金也不减半。”
“你们都误会了。”周家辉轻叹一声,眨了眨眼,低声说,“虽然我说是为了钱来这里,但这点钱对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维持不了几天的。但是如果能完成她的心愿,圆她的梦想,才是我最大的愿望。她非常崇拜电视主持人,她的梦想就是能够登上舞台,哪怕是一瞬间!这就是刚才我说的,为什么不能失去这次机会,也许这是上苍给她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来之前,我已经从邻居家搬了电脑,把网线也拉好了,她现在就在电脑前等着呢。”
周家辉说完,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盯着主持人……
周家辉一席话让主持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妻子明明还在医院,怎么说在家里呢,莫非另有它因。主持人不知道周家辉想干什么,但知道他绝对不是在说胡话。主持人不再多问,马上应允:“好!别说是一个要求,就凭你对妻子的这份爱心,校长对你的评价,就是十个要求,我也会满足你的!因为你们校长是最了解你的人之一,我们大家对你的看法,只是台上的短暂印象,是表象的。”
连线接通,从大屏幕中传来一个女孩优美的声音:“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下两句是:奉迎从上苑,祓禊向中流。对吗,周老师?”
回答的干脆利索,语音抑扬顿挫,颇有韵味。
让主持人如坠云雾的是:大屏幕上,一个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个老头扶着桌子站在一旁。屋里设施简陋,光线暗淡,声音就是小女孩嘴里发出的。
“你的妻子在哪?”主持人越加糊涂了。
“她还在医院治疗观察。”周家辉回答的还是那么平静。
“难道你不是为了你的妻子……”主持人欲言又止,然后低头看着前面的这个身材单薄的男人。
“你说对了,我这次比赛不是为妻子来的,是为这个小女孩来的。”
“为小女孩而来的?”主持人两眼瞪得溜圆。
“她叫王璐,我的学生,学习、唱歌、跳舞以及演讲都非常优秀,只是家庭条件不好,爹死娘嫁人,爷爷奶奶都七十岁高龄了。我老婆因为心脏病不能生养,我就把王璐当女儿看待。不成想,两年前,王璐在马路上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检查,患上了可怕的白血病。王璐只能辍学回家了,要不然她现在是六年级的学生了啊?”周家辉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两圈,最终没有溢出来。
“老师,我看到我自己了,我上电视了!老师,我好高兴,好高兴。”王璐的声音虽然不高,却非常兴奋。
还没等周家辉说话,王老汉说话了,虽然说的有点吐字不清,但是还是能听懂他的意思:“主持人,能让我说两句吗?”
“王叔,我说过,你不要随便说话的。”周家辉马上有点急躁。
“周老师,我今天就得说,再不说我就憋死了。”王老汉哽咽了。
主持人没有理会周家辉,对着王老汉说:“老人家,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这里我说了算。”
“自从璐璐,患上这该死的病,周老师每天晚上和礼拜天都过来给璐璐补课,讲英雄故事,讲大山外面的事情,还买来诗词书本,陪着璐璐背诵诗词,如果不是周老师的陪伴,璐璐恐怕……”王老汉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老人家,不要激动,您慢慢说。”
“他每月还给我们留下一千块钱,他挣得不多,媳妇还要治病,我们不忍心要他的钱啊,主持人,周老师是个大好人啊!他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怎么报答呀!”
主持人听完王老汉的一番话,凝重地看了周家辉足足一分钟,然后,上前一步对着周家辉深鞠一躬,真诚地说:“在这里,我替王老汉全家谢谢你!替栏目组谢谢你,也替这个社会谢谢你!”
周家辉对主持人的举动没有反应,只简单说了句:“应该的。”便举头深情地看着屏幕上的王璐,也只有这时候他目光如水般柔和,给人无限的亲切之感。
周家辉把头扭过来,突然给主持人深鞠一躬:“我替王璐谢谢你,谢谢你给了她圆梦的机会,尽管只有几分钟。当时我是想带她过来的,但是她的身体根本经受不起长途的颠簸,非常感谢主持人的关照!”
“不用感谢,我所做的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跟您是没法比的。”主持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我想问你一下,刚才那个问题你能回答上来,你是故意给王璐制造机会,对吗?”
“你说的非常对,这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我欺骗了大家,希望能谅解,也是我人生第一次欺骗。”周家辉说这些话时,能看出他很内疚。
“你做的太对了,为了你的学生,你不惜放下尊严和你做人的原则,这对你来说,比割肉还疼,我真的太感动了,我想你的学生看到你这样做,他们会理解的。”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掌声慢慢停息下来,主持人继续问道:“你给王璐每月一千块钱,你妻子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一个月就挣两千多。”周家辉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她就没有意见,她可等着钱做手术呢?那可是她的救命钱。”主持人看来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没有,她支持我,她说,我做的都是对的,包括这次出来为王璐打擂!再说,她的手术可以推迟几年,王璐的病就不一样了。”
“嫂子身边不能离人,你平时上班,礼拜天和下班休息时间去陪王璐,谁照看她呢?”
“丈母娘一直跟着我们,在这里我非常感谢她老人家。”
“你开始,为什么不直接把王璐的事告诉我呢,如果……”
“如果告诉你,你就会想法照顾我,对手也会逢场作戏,擂台就成了慈善台了,就失去打擂的意义了,那样我就是胜之不武。这不是我的性格,我一直教育我的学生,人活着要有志气,要有一种精神。如果我那样做,平常教育孩子的话都是无用的理论了,俗话说的好,身教胜于言教。”
主持人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然后问道:“如果,你第一局就被淘汰了,学生不会失望吗?”
“不会的,我经常告诫学生,我们努力了,就无悔了!Pk不过,说明我们技不如人,这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我们就应该更加努力!摔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
在场所有人员都站了起来,掌声如雷,久久不息。
主持人被掌声惊醒了,他似乎忘记了刚才是在擂台上,他面向大家大声宣布:“比赛继续。”
周家辉赶紧制止:“比赛已经结束了,我被淘汰了,刚才的请求只是想圆王璐的梦,是不合乎规定的,我再次代表王璐谢谢主持人给她这次圆梦的机会。如果再行比赛,结果会很明显的,这位兄弟就会让着我了,是我不希望的。”
“刚才是我同意的啊,跟你没有关系。”主持人很真诚地说。
“比赛是有规矩的,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是我经常告诫学生的,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讲原则。”
周家辉的言行举止,感动了台上的大学士,赵大学生感慨地说:“我敢肯定,在学校,周老师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好老师,教书先育人,身教重于言教,老师的举止言行,是学生一生享受不完的宝贵财富。”
周家辉的坚持,让主持人不得不罢手,他转向大屏幕,满脸笑容的问王璐:“小妹妹,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对你老师说吗?”
“有太多太多的话,多的都说不完。”说这些话时,王璐明显有些哽咽,泪在眼眶里打转。
“孩子,想哭你就哭出来吧,这样会好受点。”主持人不无怜惜地劝王璐。
“我不会哭的,老师说过,做人要坚强,哭是软弱的表现,即使我马上……我也不会哭的,虽然我被亲生母亲抛弃了,但却得到了任何母亲都给不了的大爱,我很幸运!”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又一次全部起立。
“老师,我有一个要求,您能答应我吗?”王璐笑眯眯地望着周家辉。
“孩子,说吧!别说一个,就是一万个,我想你老师也会答应的。”主持人看着王璐微微一笑。
“老师,我想,我想喊你一声爹……”王璐说完,期待的目光看着周家辉。
舞台灯光随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舞台中间的周家辉。
周家辉满眼深情地盯了小王璐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爹——”王璐发自内心的纯真呼喊,沁入了现场每个人的心里,同时,穿过屏幕,射向了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爱随着中华好诗词栏目的传播而播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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