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芬老师的丈夫是一名现役海军军官，每年春节回家探亲，都穿着雪白的四个兜的军装，很是威武。因为一人带着孩子生活，就住在学校院子里。在农村小学，一般没有教师宿舍的，但三道港小学有几间闲置的房子，原来是村部所在地，村书记儿媳妇在学校上班后，村里经常有风言风语说村书记扒灰，说在村部办公室，公公媳妇抱在一起，说得有鼻子有眼睛。风声传到老太婆和儿子耳朵里后，母子俩对村书记联手施压，让村书记不得安生。
　　 村里一片村办厂倒闭后，闲下几间房子。村书记为自求清白，将村部搬离学校，省得村里那些长舌妇瞎嚼蛆。
　　 空下的6间房子，本来就是建学校时一起建筑的，在校园之内，就顺理成章地留给学校使用。有1间成了校长室，1间成了教导处，1间稍大的成了教师办公室，校长夫妇和张芬老师分别占用了1间做宿舍。蒋校长又在旁边建了间两间小厨房，一家一间紧密相连。还剩下一间起先做乒乓球室，后来打的人少，就成了学校的小仓库。
　　 司马惠跟张芬老师可能是隔代亲，很是投缘。放学后，学生都回家了，司马惠一般不回家，在办公室里继续批改作业，或者帮张老师做一点家务。张老师在操场边的废地上整出一块小菜地，种植了四季蔬菜，蒋校长家和张老师家食用的蔬菜基本都是来自这块小菜地。这个地方的雨季特别长，路道很泥泞，有些路远的老师就建议蒋校长牵个头，大家“打平伙”，一人出一二元，菜地上铲点蔬菜，请蒋师娘和几个女老师做点饭，大家一起打打牌，喝喝酒，省得深一脚浅一脚跑回家。相当于AA制吧。有时候，校长一高兴，膀子一挥说：“算了，这几个小钱就不要大家出了，记在学校的小账上。”有时候老师们打牌，带点小刺激，最后把赢的钱拿出来，作为伙食费。
　　 学校里有两个临时代课老师，司马惠只是其中一个，另一个代了二年了，是村主任的女儿，本来想走村书记儿媳妇那条路，混个民办老师当当，可惜迟了一点，一直没有能解决。
　　 “打平伙”的时候，司马惠跟张芬等女老师，捡菜的捡菜，刷锅的刷锅，跑腿买肉的跑腿买肉。
　　 每次吃完，司马惠还主动交上大家平摊的费用。代课老师工资低，又是一年发一回，大家都不要司马惠出钱。而且司马惠忙里忙外的，出了不少力。但村主任女儿比较懒，油瓶倒了都不扶，吃起来总说这烧得不好吃，那烧的不好吃，但吃起来最凶，一张肥胖的大嘴，恨不得连盘子都吃下去。吃完了饭碗一推，人影不见，躲什么地方去睡大觉，出钱的事一字不提，大家都不想带她一起吃，最后还是蒋校长顾全大局，说他出双份，校长家属和村主任女儿共起来算一份，由他出。其他人都不好意思，只好作罢。
　　 司马惠跟张芬老师的女儿谭美玲也玩得来，小美玲刚10岁，读三年级。司马惠不但辅导她语文、数学课程，还教她英语。那时候小学还没有要求学英语，初一时才开始学，张老师也是无意中问问司马惠的英语情况，希望女儿能早点学习，到中学时能轻松点。
　　 司马惠最拿手的学科就是英语，教美玲简直是小菜一碟。那时候，许多农村初中的英语老师，也是一些英语成绩比较好的高中毕业生做代课老师的。司马惠的水平，教初中也是没有太大问题的。每天晚上，司马惠都留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小美玲就在旁边做作业。司马惠作业批改完了，小美玲的作业也做得差不多了。他们就一起学习英语，小美玲学得兴趣盎然。最让张芬老师激动的是，春节的时候，张芬带女儿走亲戚，亲戚家的孩子初一英语作业放在桌上，女儿居然做得津津有味，连亲戚孩子不会做的，她也做得准确无误。初一英语课文、单词，基本都能背诵，进度比正规初一学生足足快一学期，效果明显。
　　 春节过后，蒋校长叫司马惠继续来代课。怀孕生育的老师已经来上班了，但蒋校长又单独去找镇教办的主任，软磨硬缠，还花掉两天红塔山，最终得到肯定的答复。当然，这香烟钱最终由学校出，不用个人承担一分钱。蒋校长花这么大气力，将司马惠再次弄到学校来有出于公心的成分，因为司马惠只教一个学期，两个班的数学，在全镇20多个同年级中，从接手时候的倒数第一、倒数第二一下跃入前10名，分别为第7名和第9名；另外，蒋校长的弟弟有个儿子，跟司马惠年龄相仿，高中毕业后在部队服役，蒋校长看司马惠又漂亮又懂事，一心想撮合这桩婚事。
　　 再次来到学校时，张芬老师对她好感更深。张芬把自己的许多教学心得讲给司马惠听，司马惠悟性很好，一点就通、一说就懂、一教就会。第二学期司马惠教学更加得心应手。张芬老师又鼓励司马惠好好复习复习，参加今年的高考，再拼一下。
　　 张芬老师的一番话，说动了司马惠那颗几乎沉寂的心。那个家里只有孤苦的母亲，还在辛辛苦苦为哥哥、嫂子当牛做马。为了不招惹那个蛮不讲理的嫂子，司马惠平时很少回家。学校那间仓库，已经成了司马惠的临时住所，她除了教学生，教谭美玲英语，就是看书学习。
　　 为准备高考，司马惠专门利用星期天进了一次城。打听打听今年高考复习生的考试政策，便再买几本新一点的复习资料。她要好好拼一下。不为自己，只为母亲晚年幸福，她也要放手一搏！
　　 很少进城的司马惠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东张西望，先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资料，又到市教育局看看，看能不能问点情况，因为这届学生不让复读，会不会不让参加高考。不曾想却遇到在市机械厂上班的许海国。许海国穿一身工装，骑着一辆擦得簇新的凤凰自行车，俨然一个工人阶级老大哥的派头。许海国老远就看到司马惠，直到许海国的自行车滑到她面前时，吓了她一大跳，她才认出许海国。毕竟是老同学，分别也有大半年时间了，相互都想问问各自的情况。
　　 “你上班了？在哪个厂呀？”司马惠问。
　　 “市光华机械厂，国营企业，我现在已经定级了，月工资108块。”许海国改不掉他的老毛病，拽拽地说。
　　 司马惠也听出他拽的意思，心想我尽管是代课老师，每月也有70元工资，比你也少不了多少呀。不过一年只发10个月工资，到底还是比不上人家。因此，她轻描淡写地介绍自己的情况。顺便说了进城的目的。许海国自告奋勇地答应帮助打听，并自豪地跟司马惠说：“我爸在市教育局当科长，高考的事情我下午带你去问一下，一句话的事情。中饭还没吃吧？现在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我马上吃碗面条，下午2点钟我在市教育局门口等你。如果你中午能跟你爸爸问清楚了，我下午就在新华书店门口等你，你直接告诉我就得了。”司马惠推托说。
　　 “你就不要太客气了，我请你也是吃小吃，大餐我还请不起哟！”许海国油滑地说。
　　 “那这样，我请你吧，你帮我办事情，我请你吃饭，礼尚往来。”司马惠坚持道。
　　 “那好吧，你坐上自行车。我们就到前边的海州饭店旁边的小吃店！”许海国跨上自行车，用一只脚支撑地面，示意司马惠上车。
　　 司马惠坐上自行车，许海国直接把自行车蹬到海州饭店门口，打好车子，径直走进饭店。
　　 司马惠只好跟在他的后面。
　　 许海国直接走到卖筹子的窗口，递了20元钱进去，换了几张代币卷。然后一起点菜。
　　 点了一盘炒肉丝，一份烩猪肚，一份炒坨粉。许海国还要了一瓶二两五的“旅游小茅香”白酒。看得出，许海国对这个饭店很熟悉，平时跟工友们没有少来这里喝酒。还有一个炒菜的师傅跟许海国挤眉弄眼，小声问是不是新女朋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许海国已经不是学校的许海国了，女朋友看来还不少呀。
　　 吃完饭，两人在大街上逛了逛，时间还早，司马惠提出到新华书店去看会书，尽管许海国看到书头大，但还是陪着一起去了。
　　 下午，当许海国带司马惠来到市教育局许欧的办公室时，司马惠一下子认出了那个中年男人就是在镇教办帮自己的干部。
　　 许欧也认出了司马惠，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并亲自为司马惠倒了一杯白开水。许欧听说司马惠的来意后，告诉司马惠，今年对复读生没有特别的要求，你如果要参加高考，现在回去后就准备参加预考，最好能在哪个学校插班，这样有什么情况能及时得到消息。
　　 司马惠把三道港村小学的电话号码告诉了许欧，请许叔叔有什么情况及时告之。镇里程控电话主干线已经布下了，蒋校长为了跟城里工作的儿子通话方便，就以方便工作为名，申请装上了程控电话。
　　 当然，装电话大家都高兴，这是个新鲜事物，以前的电话都是手摇的，半天也打不通。现在一拨就通，非常方便。最初装起时，蒋师娘隔天把就给小孙子通个电话，其他的老师也是有事没事给什么人打个电话，通报一下学校的电话号码，让人家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及时联系。结果到月底电话费很麻人。校长一合计，就找个木匠做个小木盒子，把电话锁起来，只留下接听电话的听筒，电话就变成只能接不能打了。
　　 电话尽管锁起来，但不影响接听电话，司马惠为自求方便，就把电话号码留给了许欧叔叔，也要了许欧叔叔办公室的号码。
　　 许海国知道许欧和司马惠巧遇过的事情后，立即说司马惠跟他们家有缘分，要他爸爸多留心今年高考的信息，帮助司马惠金榜题名。
　　 许海国用自行车把司马惠送到车站后，回到工厂，躲过车间主任的眼睛，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到车间。
　　 晚上，许海国失眠了。
　　 司马惠大半年没有见，越发漂亮了。那双迷人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清高，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无奈。那种感觉，许海国说不清，道不明，但觉得很有诱惑，很有魅力，很吸引他，自己似乎无法摆脱。
　　 晚上，司马惠也失眠了。
　　 许海国大半年没有见，但许海国上班后似乎成熟了一些，油滑了一些。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看得起这个学习上一点不用心、不上进的男生。但现实是人家已经招工进厂了，每个月拿100多元工资，差不多是自己的两倍。而且，正如许海国所说，自己怎么跟许家都有点缘分，那么巧就在镇教办遇到许欧，今天在大街上，也是那么巧地遇到许海国。
　　 司马惠毕竟是20岁的女孩了，少女的情怀也懵懵懂懂的懂得了一些。但许海国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的王子还没有出现。作为老同学，许海国还是可以帮助自己的，因此，她也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得罪许海国，尽管不喜欢，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许海国喜欢她，许海国的父亲也喜欢她……
　　 司马惠在心里蓦然想起席慕容的诗句：
　　 我爱在今夜
　　 回看那来时的山径
　　 才发现我们的日子已经
　　 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
　　 来过了又走了
　　 曾经那样热烈地计划过的远景
　　 那样细致精密地描好了的蓝图
　　 曾经那样渴盼着它出现的青春
　　 却始终
　　 始终没有来临
　　 昙花的秘密
　　 总是
　　 要在凋谢后的早晨
　　 你才会走过
　　 才会发现昨夜
　　 就在你的窗外
　　 我曾经是
　　 怎样美丽又怎样寂寞的
　　 一朵
　　 我爱也只有我
　　 才知道
　　 你错过的昨夜
　　 曾有过怎样皎洁的月
　　 司马惠默念了一会，又自我苦笑，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在朦胧中睡去……
　　
　　 第二天早晨，司马惠一早就来到学校，按部就班地开始教学、学习活动。她没有把许海国装进心里。在司马惠的内心深处，在某种意义上还存在一些排斥。但毕竟许海国帮助了他，他父亲许欧更是帮了大忙，知恩图报还是懂的，但还不至于以身相报，更不会用一辈子的幸福来回报。因为她的大学梦再次点燃，她要像一年前那样，拼力一搏。这大半年做代课老师，对高三课本有所荒疏，要参加高考，先要通过海州市海滨县组织的预考。这道门槛是必须要通过的。
　　 复习，有条不紊进行。教学，有条不紊进行。辅导小美玲，也在有条不紊进行。累，是不言而喻的。但司马惠觉得很充实。突然，生活又充满了希望，人生又具有重要意义。她下决心，要以优异的成绩实现父亲的遗愿，更是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与许海国一别半月，她似乎已经渐渐忘了上次进城的事情了，只是在埋头苦读。
　　 一天下午二节课后，是学生自由活动的时间，司马惠在教师办公室内，正抓紧时间批改学生的作业。她下定决心，白天上班时间基本全部用于学生，不能影响孩子们的学业。而晚上时间，主要是自己用于集中精力复习功课。
　　 一个不期而至的电话，打破了司马惠的平静。许海国在电话中说，今年高考有一些新政策，希望当面告诉她，同时，司马惠上次没有买到的复习资料，现在许海国买到了，他想在星期天送过来。
　　 司马惠无法回绝这样的美意。她更迫切需要那些复习资料。他们约定，就到母校大门前的小卖部门口会面。为避免单独跟许海国呆在一起的尴尬，司马惠还约住在镇上的杨艳和李晓峰两个女生一起参加聚会。杨艳是镇供销社主任的女儿，李晓峰是镇食品站站长的女儿。在学校时，尽管司马惠的父亲是一个渔民，但是分田到户前，司马长庚跟食品站、供销社还是经常打交道的，比较熟悉；家庭的富裕程度也差不多。他们之间关系比较铁。毕业后，杨艳的父亲承包了镇供销社的两节柜台，让杨艳卖起了百货。李晓峰在镇上最好的企业上班，收入也不错，并谈起了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