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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火】老孙头巧戏追谣办(小说)


作者:辽西老戟 秀才,1366.9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42发表时间:2014-03-27 21:26:54

公安助理鲍华子到学校找我三次了,这几天我是茶饭不思,半宿半宿睡不着觉,心里一点缝儿也没有。
   唉,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数学组的沈琳来到语文组,悄悄地对我和马泉说,她舅舅从北京回来了,听她舅舅说,天安门出事啦:周总理逝世,北京市上百万群众,在清明节前后,从早到晚自发地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宣誓、默哀、讲演、朗诵、抄诗等活动。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献花圈、贴传单、作诗词、悼念周恩来。部队、民兵、警察进行干预,制止人们的悼念活动,撤走放置在天安门广场的悼念品,逮捕参加悼念人员。五号晚上,北京市又出动民兵、公安人员和卫戍部队,手持木棍包围广场,对群众进行殴打和拘捕。听上头说,这次运动已经被定性为四五反革命暴乱事件。说着,回头又向门外看了一眼,从数学书中翻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首五言诗:
   “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这虽是小道消息,但可是涉及中央政府的一号机密,你俩可要守口如瓶,密不外传。”沈琳神色紧张地说。
   我的妈!这样的消息对于一个偏僻山区的农村中学来说,简直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我这个人心里搁不住事儿,在公社学习毛著讲用会休息时,就口没遮拦地和几个同行说出了这件事儿。不想,这件事就像一阵风似的传开了,后来就被公社领导知道了。公安助理鲍华子到学校找我三次了,所以这几天我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又像肚子里像揣着25个猪崽子——百爪挠心。
   我能把沈琳供出来吗?那可一下就牵扯到她北京的舅舅,那事儿可就大发啦!
   鲍华子对我说,县里“追谣打反办公室”已来了三次电话了,说这是重大政治谣言。还说三天后,也就是星期二,他们就来台上取人。“田老师,你要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我也没办法,我只好把你交出去。这你知道,到县里可就没我这么客气了。你没听说吗?县化肥厂的一个技术员就是因为传谣一首什么诗词,腰都被打折了。还有三个小子,已被送到了市里的北山监狱。”
   鲍华子人高马大,民兵连长出身。如今和我是邻居,关系一向也还不错。这不,去年还向我借了五十元钱,到现在还没还呢。没办法,上头催的紧,要不是看在这五十元钱的份上,估计他早就公事公办了。
   我心里就像一团乱麻,天塌下来我也不能出卖同志啊!马泉知道我的心事,星期日在街上碰到我,正赶上中午,就拉我到供销社饭店喝粉汤、吃馒头。那意思我明白,他是想分散分散我的郁闷心情。
   不是集日,没有人来吃饭,饭店里很清静。供销社饭店的老孙头,素来和我关系不错,一向插嗑打诨的闹惯了。他年轻的时候闯过三江码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天生的穷欢乐,瘦高的个子,挺长个脸,两只小眼睛一骨碌就是一个笑话。别人乐得人仰马翻的,他却板着个刀条脸,捏着个红泥小茶壶,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他就爱听我给他讲李太白醉草吓蛮书、赵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故事。现在见我沉着个脸、低头吃饭,见面连个招呼都没打,便故意咳嗽一声过来了。
   “这是又咋地啦?”他一把拖过条长凳坐在我的对面,把一只红泥小茶壶放在桌子上,两只小眼睛一骨碌,戏谑地问:“是不是那个叫煤栏子的沈阳下乡青年,又跟你黄啦?”
   “啥煤栏子啊?不知道你别瞎说!他咋一点也不知道尊重人呢?”我没好气地斥责起来。心想,人家都火上房了,他还在这拿我寻开心,要不是平时关系好,我早就和他发火了。
   “那……那她叫啥呀?”
   “孙大爷,人家叫梅兰芝!叫她煤栏子,她听见准会生气。”马泉咬着馒头说。梅兰芝是我的女朋友,沈阳老三届毕业生。她年龄小,不定性,和我关系时好时坏。可听我遇到了麻烦,比我还急。哭了好几回,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嘿嘿!这我就够恭敬人啦!”老孙头端起小茶壶,对着嘴儿嘬了一口。
   “那你还想管她叫啥?”我把筷子一撂。
   “没卵子。”
   哈哈哈!
   马泉大笑起来,继而拼命地咳嗽起来:原来是馒头噎住嗓子了。我气得站起来就扑向老孙头,老孙头连忙端起小茶壶,吱溜一下就跑开了。我哭笑不得,只好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坐下了。但比起刚才,心情一下子就开朗了不少。
   “行了行了!别笑了!加小心别噎死你!”我望着笑得脸红脖子粗的马泉说道。
   “我的妈!都笑死我啦!”马泉缓过气来,望着坐在柜台上仰头喝茶的老孙头笑着说:
   “孙大爷,不怪人人都说你是刘龙台的活宝啊!我算领教啦!”说着,一招手:
   “过来,快过来!田老师摊上事儿、遇上麻烦啦!”
   “啥麻烦哪?”老孙头看着我的脸色有点好转,端着小茶壶,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听完了马泉的简单介绍,老孙头一拍桌子:“这都算啥呀?一脚踢卵子——没鸡巴事儿!明天你就听我的,一切都有我来扛着!”
   “不行,哪能连累你呢?”我说。
   “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信不过我呀?再说我一个老头子怕啥?就是到了县里大狱,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们这些小年轻的,一朵花还没开呢,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就听我的,你就说是听我说的!”老孙头小眼睛一瞪,说。
   “那咱得商量好了,前后经过你们俩得说的一样。”马泉说。
   没想到,星期一早晨一上班,马泉就把这事儿汇报给了张校长和王主任。王主任听罢,二话没说,急匆匆把我叫进校长室,一把将我按在黑皮长椅上,气淋淋地说道:
   “小田老师,你是三岁小孩儿啊?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找领导,你找老孙头,这可是涉及到你身家性命的大事儿,单靠他一个老孙头能顶得住吗?”
   “能顶得住。”张校长坐在办公桌前平静地说:
   “我了解这个老孙头,他可是个见过世面的老油条。我看,像这样的事儿,很难说清楚,也不能说清楚。所以,也只有像老孙头这样的人出面,才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到这儿,又扭身坐到了我身旁,思虑着说:
   “这样,先让老孙头搪一阵。不行,我再去公社,直接找老一周旋。(老一,就是一把手)
   “哼,净给我没事找事儿!”临了,乜斜了我一眼说。
   第二天,县里“追谣办”的人坐着吉普车来了。八点钟我一走进公社办公室,就看见一胖一瘦两个人坐在靠南窗的办公桌前。鲍华子坐在西墙下的椅子上指着我说:“这就是中学的田老师。”又指东墙下的长椅,示意我坐下:
   “说吧,你那条谣言是听谁说的?跟县里领导说话,吐唾沫成钉。你可想好了,弄出差子来,车可在外面等着你呢!”
   “我是听供销社饭店老孙头说的。”我怯怯地说道。
   “啥?老孙头?他咋能知道?你……”鲍华子一下睁大了眼睛。
   这时候,坐在窗前的瘦子说话了:
   “好啦,把这个老孙头叫来!”
   鲍华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不一会儿,两个基干民兵就把老孙头带进屋里。
   “干啥呀?别推推搡搡的!都有啥了不起的,跟谁扯这套哇?我可是根红苗正的贫雇农!六岁就放羊,十岁就扛活,腰芽儿还没长齐呢,就……”
   “行了、行了!你啰嗦啥?你说!你咋传的谣?田老师可把你供出来了!”没等老孙头说完,鲍华子就过来急忙打断说。
   “我说田先生,咱俩前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咋相上我啦?那回你上饭店吃饭,我不都是给你挑大个的馒头啊?”老孙头一屁股坐到我身旁,瞪着小眼睛对我说。
   我的心倏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的妈呀!他咋反悔啦?
   “咋样?让你想好了再说,你不的。这回咋样?谁不知道老孙头是刘龙台有名的老油条、老活宝,啥阵势没见过呀?你敢惹上他?你看,你这是自找倒霉吧?”鲍华子盯着我说。
   “孙大爷,上回集上你在饭店里对我说,天安门闹事了,满街贴反诗……”我杌陧不安地看着老孙头说。
   “咳呀!就这个呀?对对对!那是我说的!我不寻思啥船摇地动的呢?”老孙头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说。完了,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摸出了烟口袋。
   “好吧,慢慢讲。”胖子打开了文件夹。
   “姓名?”瘦子推了推眼镜。
   “孙子龙。”老孙头故意含含糊糊地说道。
   “什么……?叫什么?”瘦子没听清楚。
   “孙子龙!”老孙头直起脖子喊道。
   “啊?你……你敢骂我?你敢占工作组的便宜!”瘦子把孙子龙听成了孙子聋。
   “别,别误会!嘿嘿!别着急,听我解释!他确实叫孙子龙,不过不是聋子的聋,是龙虎的龙!”鲍华子连忙站起来解释。
   “你说话清楚点!别一说话嘴里像含个鹩子似的,谁听清楚了?”鲍华子边说边瞪了一眼老孙头。
   “你还别说!小时候我嘴里还真就含过鹩子!”老孙头小眼睛一亮认真地说。
   “行啦!”鲍华子严厉地一挥手,坐下了。
   “年龄?”瘦子阴沉着脸问道。
   “也就五十多岁呗!”老孙头吧嗒口旱烟袋,眼珠儿溜了下瘦子。
   “什么话?什么叫五十多岁?究竟是五十几?”
   “那我上哪儿知道啊?我没满月爹妈就死了,是我姥姥把我养大的。我姥姥从小就脑血栓,成天走道栽楞个膀子像踩电门上似的。两只手就跟来神儿了一样,哆嗦得像筛糠似的,颤抖哆嗦的抱着我,把我扔进了驴圈多少回。她成天光顾哆嗦了,上哪儿知道我是哪年生的?”
   “那你姥爷呢?你姥爷也是脑血栓吗?他也不知道吗?”鲍华子问。
   “嗨嗨!提他干啥?他成天南北二屯的就知道劁驴骟马,还能劁猪,小鸡子他也能做接扎。劁完了就用开水煳卵子,薅把葱,摘根黄瓜就喝酒。天天喝得迷迷糊糊的,有时候还不知从那弄了俩根驴圣(驴的生殖器)拎回来了,扔在锅台上,倒炕上就跟死人一样,一睡就是一宿。”老孙头一晃脑袋打了个咳声。
   “我说,那驴圣可是好玩意儿,虽说是带着个窟窿眼儿,可又嫩又鲜灵。还有那马卵子,白净细发的肉……”忽然,老孙头两只小眼睛一骨碌,欣喜起来。
   “行了行了!你胡扯乱拉的啥呀?让你交待问题呢,你扯啥马卵子?”鲍华子喝斥道。
   “多多包涵,没法子,我们这儿的社员没啥文化,都是箭杆捅驴——直来直去。十八岁做媳妇——心里没啥!”鲍华子溜了一眼阴沉似水的瘦子和听得津津有味儿的胖子。
   “说,哪年生的?”鲍华子又扭头一变脸,对老孙头说。
   “这么着吧,我给你提个醒儿,生你的时候,屯子里有啥大事儿发生没有?”鲍华子看到老孙头两个小眼睛森森地一骨碌,忙又缓下口气。他深知老孙头的利害,深知他在群众里的威望。
   “有有!太有了!南屯的罗二寡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孙头拍着脑袋,俨然像想起了什么大事儿似的说。
   “这他妈算啥大事儿?你严肃点好不好?伤风败俗的事儿你提它干啥?快!接着想!说点社会上的,国家的,别说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鲍华子正色道。
   “郭军反奉算不算大事儿?”国家大事儿是不少,可不告诉咱老百姓啊?老孙头晃着脑袋思忖着,忽地在椅子上一敲烟袋锅。
   “算!说吧!”胖子拿起笔来。
   “说是有一天,我姥爷骟完马,正捧着俩马卵子要煳了吃,一帮穿着黑皮的郭鬼子兵‘噔噔噔’地闯进院子里,二话没说就我姥爷拉去打仗……我姥爷扔下马卵子,在裤腰上别上了劁猪刀,就跟着走了。在金凤山上,炮火连天地跟张大帅的兵打了三天三宿。我的妈!脑瓜壳子滚一地。肠子、肚子,挂了一树。东河套里流的水,都能染缸红布。第四天早上,我姥爷一身是血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纸包,你们猜是啥?”老孙头吸了口烟,像讲起了评书。
   “大洋?”鲍华子答道。
   “啥大洋啊?他们营长骑地那匹黑马的马卵子!”
   “哈哈哈!”胖子仰头大笑,浑身的肥肉哆嗦得像凉粉儿。我强忍着,瞄了一眼瘦子,瘦子还是绷着个脸。
   “在我们刘龙台金凤山打了一场恶仗,那是1926年杨宇霆和郭鬼子的弟弟、奉军独立三师师长郭大奎打的。几千人,打了三天三夜,我们这儿岁数大的老年人都记得,那可是一场血战。”郭军反奉是1925年冬天。鲍华子思忖着说。
   “好啦好啦,这意思就是1926年出生。接着说,哪月生的?”瘦子有点不耐烦。
   “我姥姥明白的时候,说我是小白菜打单棵的时候生的。”
   “既是金凤山血战,县志上都有记载,是八月初三。”小白菜打单颗,应该在阴历八月!鲍华子看着记录的胖子说。
   “哪个时辰?”
   “日影照西洋门的时候,我姥爷回来,我妈去饮驴,嘎啦一声把我生在驴圈里了。对了!就是那年我在驴圈里生下来了!你们看看!我这驴脸大挂的,跟驴圈多少有点关系。二十硬棒岁的时候,我娶完媳妇,灯一黑,媳妇两手扑上来,愣是一宿没摸到头哇!”老孙头摸着刀条长脸说。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和胖子一起笑了起来。
   “那是早上辰时。”鲍华子看着老孙头一脸滑稽相,无奈地说。
   “好了好了,时间的事儿就别说了。说说传谣的事儿。这可是个严肃的政治问题,你要实事求是地全都说出来!”瘦子盯了一眼老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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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通过对老孙头这一普通小人物的精心塑造,极大讽刺和揭示了时代背景下的一些不为人知,却又时时上演的闹剧。作品人物形象饱满,语言诙谐幽默,尤其是方言和俚语的运用更给文章增加了不少亮点,欣赏了。推荐阅读!(编辑:涓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281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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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涓子        2014-03-27 21:34:09
  谢谢老师对星火的支持,编辑中若有不当之处,请老师海涵。
2 楼        文友:辽西老戟        2014-03-29 21:31:41
  这是我在乡下教书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原型是供销社有时卖货、有时做饭的一个老头,风趣滑稽,饱经世故,一向和我不错。听说我被公社盯上,让我写交代材料,必须把反诗来源说清楚。一天晚上正当我愁眉不展的时候,他来到宿舍把我叫出来,问明情况,告诉我,你不用管了,明天他到公社来对付公安助理。接下来,就是满脸胰子沫子那一段笑话,把公安助理和武装部长笑得东倒西歪,我就算过了关。
3 楼        文友:辽西老戟        2014-03-29 21:38:34
  至于前部分关于出生年月日的一段,那是我校谢校长在普查人口时,他亲历的一个情景,对象是一个老太太,说不清出生的具体时间,只能是说出当时的容易记清的一些情节,因此也是笑话连连。这样,我就把这两者捏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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