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就托三叔到乡里的种子站买来了土豆种：荷兰七。三叔说，这个土豆种，来源与荷兰。不仅高产，而且瓤是黄色的，特好吃。无论炒着吃，还是烀着吃。都喷喷香。架不住三叔的劝说，也就买了。一袋五十斤，一斤一元三角钱。土豆种放在老炕的烟道上，温度适中，不几天就在芽眼处冒着嫩生生的小绿芽，母亲说，赶紧摆在大竹筐里，晒晒老日头，这样的芽儿壮实。如此，做好了一切。我忙着和狗日的文字较劲。一天一万字就没歇息过。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一来，身体差，别人不感冒，我感冒。邻居们咳嗽，我准有份儿，一咳嗽就像一只大青虫，卷缩成一团儿，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儿。所以，不敢躺下，怕一躺下再也醒不来。好在，儿子二十岁，我就紧锣密鼓和爱人给他买了楼，虽然按揭贷款，需要还贷，有一定压力，但是，心头如释重负了。即使有一天，我驾鹤西去了。心里的负担也算卸下了。这么着，只有上网写小说，把自己侵泡在文字的世界，才发现自己还有活着的魅力。那天，翻开日历，一看，快到清明了。楼房的装修也接近尾声。爱人说，瞅瞅土豆芽子能栽不？我一看大竹筐，我的天！绿旺旺的芽儿！早该栽了。爱人找来刻刀。一种体积小，用起来很得心应手的刀子。我小心翼翼的挖着芽儿和土豆肉之间的缝隙，生怕将芽儿弄掉了。
　　 挖好了芽儿，放在一只大铝盆里。天气晴好，阳光暖暖的，有一丝风从地上轻轻卷起那些尘土和树叶，飘向远方。远处的水库，呈现出蓝瓦瓦的壮丽图画。邻居们都在忙着翻整土地，一年之计在于春，况且，现在是栽土豆的季节。土豆作为农家饭桌上常见的主打菜，谁也不会轻视它。有的在大田里，玉米地的垄沟里带一垄，隔一垄又栽一垄，这么下来不但玉米丰产，土豆子也又大又高产。
　　 以往都是用牛马种地，这两年村子里增加了好几台农耕机，种地都用农耕机。牛马在村子里越来越少。很怀念，有牛马的岁月，闻着牲口身上的草味儿，跟在牛马后面栽土豆，那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如今，什么都变了。人的心也在变。
　　 我和爱人刚把土豆芽儿弄完，三叔说，“你俩去看看，大片地，紧挨着你家的刘老四，用犁杖把你家的一垄地豁去了三分之二！”
　　 爱人脾气不好，属驴的，我说：“大成子，咱千万别和刘老四吵吵把火，人家笑话不说，一垄地没了就没了，也不能指那一垄地过一辈子。我和你一块去！”
　　 爱人说：“那不行，我软的不欺负，硬的放横的我也不打怵。你总不能踩在我脖子上拉稀屎吧？”
　　 爱人从厦子里推出摩托车，打着了火，我也坐了上去。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靠着水库上游的那块土地。果然，刘老四把我们那块地紧靠他那边的一垄豁去了三分之二，已经仔上了土豆子。崭新的泥土，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爱人破口大骂，“倒霉蛋，想死啊？占我的地，驴屌顶的起锅盖吗？穷你八辈子才好！”
　　 我急忙小声说：“大成子，你就别骂了！不妨咱们心平气和坐下来说一说，和气生财，犯不上和他打架。”
　　 爱人寻思也对，骂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和爱人就去了刘老四的草莓大棚。赶上刘老四两口子撅着屁股在摘草莓。见到我们，刘老四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哎呦，大侄子，我就知道你们会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和你四婶子在大棚摘草莓，我雇的犁杖，是刚买的马驹子，没趟过地，所以……上来就把你家的地多豁了一些……我和你婶子正琢磨呢，要告诉你一声，这不，你进来了。要不，我把土豆种扒出来，重新弄垄？”
　　 一听刘老四这么一说，爱人顿时气消了一半，也难怪。新牲口不会趟地，怨不得刘老四，再说刘老四把话说得明白，要把土豆种扒出来。已有歉意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拽了一下大成子的衣襟，大成子谈了谈嗓子说：“四叔，既然你们是无心的，就别倒腾了，土豆都种上了，还整它干啥？你们心里有个数就中。”
　　 刘老四从兜里掏出一盒七匹狼香烟，抽出一支给了大成子，自己也点了一支，互相借了火后，站在草莓地头抽烟。四婶子不知什么时候，摘了一钵子草莓过来：“来来来，侄子侄媳妇，吃草莓，吃草莓！自己家产的，也不花钱。吃个够哈！”
　　 我哪好意思吃？草莓今年春价钱很贵，一斤大的都卖到了十一元！我不吃，四婶不让劲了，硬往我嘴里塞。我不得不吃了几枚。甜丝丝的，爽心爽肺！那边，四叔也让大成子吃，大成子推辞不过，也吃了几枚。在家时，一肚子火，这阵子早烟消云散了。刘老四说：“秋后，我给你家一垄苞米穗子。”
　　 大成子说：“那就不用了，四叔。不就一垄地吗？我也不是赖皮蛋，你也知道，我不是龙，但也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吧就捏吧。四叔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理由不原谅。苞米穗子就免了，咱们一个村子住着，以后指不定谁用上谁呢。”
　　 那垄地也就罢了，都栽了土豆，爱人说：“咱们就种苞米吧。也省事。大片地就都种上苞米，方便管理。”
　　 我答应了，我一个人侍弄庄稼地，很累。也想抓紧时间修改剧本。因此，就随着爱人的思路去做了。一袋子土豆种都栽在院子里那块地上。
　　 我们没有牛马，院子地方不大，不能用牛马拉犁，爱人就用小型的犁杖，一个人倒退着趟地，那土质很干燥，这一春没下雨。飞飞扬扬的灰尘。把猪粪用搂耙碾碎，打罢垄，我弯着腰，将土豆芽儿，一枚一枚，一尺远的距离放一枚。栽一垄，搁上化肥，再施一筐猪粪。我在土豆，爱人合垄。配合不错。天公也作美，晴空万里。墙角处几株山茄子花都开了，紫乎乎的花蕊，稀罕死人。有蚂蚁了，在花蕊上爬上爬下。还有几撮韭菜，约有手指长了，我揪了一把，放在嘴里嚼，麻麻甜。真好吃。
　　 拢共栽了十一垄土豆，爱人骑摩托车又去附近的农用物资站，买来了菠菜种儿，洒在垄摊上。留着赶青吃。
　　
　　 搁在编织袋里的土豆都长了细细密密的芽了，三婆说，“要想吃先把那些芽掰掉了，要不有毒。这是我去年在大街上，三轮车来卖的土豆种留下的存货。一个人在家吃不动，所以被遗忘在旮旯里。一早上，喜鹊争鸣在门前的老柳树上叫唤。昨晚熬夜了，起来得晚。日头照屁股了。也没吃饭，肚子在唱空城计，没理会。
　　 邻居家小二媳妇骑摩托车送闺女上学，空气里满了春耕的声音。马车咣当咣当的往地里运粪，正是栽土豆的黄金时节，乡亲们起五更爬半夜，驴马骡子晚上也有了嚼头，横竖添点草料。现在大忙季节，乡亲们对牲口为重，当它们是朋友，土地的朋友这几年，牛马少了，但仅有的几头牛马，是农民受益一生的对象。
　　 就是在这种慵懒的状态下，春天不紧不慢来了。去河套洗拖布，突然地脚下绿绿的植物，令我眼前一亮。波波丁！苦麦菜，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都笑盈盈的望着我。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着向上的生机。蹲下身，才发现这些绿色早已经破土而出了，只是自己过于粗浅，没有善于挖掘生活深处，那千丝万缕的精彩。居住在温室里的花苗，经不起风雨的摧残。所以，认识到很多的故事，很多的人事物，像溪水涓涓而逝时，醒悟最初没有珍惜。
　　 波波丁撤火，摘一些回家，用井水洗净，生着蘸豆酱吃。这几天着急几亩土地，还没侍弄，嘴唇子都起了皮，很疼。我向来对小病小灾的不在乎，押押也就过去了。我在电磁炉上做了一小锅苞米粥，盛出来，就着波波丁蘸大酱，在嘴里口舌生香，吃的饱饱的。
　　 把土豆拐到院子里，摊在地上。掰掉了芽子，三婆码着伙墙说，“要不，你就留着栽到韭菜地一旁，不耽误韭菜生长。也好赶个青，五月前吃到土豆，那暂芸角也下来了。再放几块老猪肉皮，可好吃了。”说干就干，我从偏厦里找到镐头和铁锨，挨着韭菜地松软了泥土，豁出了垄邦，撒了些粪料，用菜刀将土豆在芽口处，切下一片。间距是一尺五左右，不能太密了，密了不透阳光，结的土豆也小布丁点。这种叫荷兰七的土豆种，据说是自荷兰国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很耐吃，黄瓤的，在锅灶底用柴火烧着吃，面灰灰的。那香味一波一波的蔓延开来，比喝二俩小烧酒够劲。
　　 这么着，栽了一会子，有点累。就在墙根处坐下了。一抬眼，我的那三洼小葱，锃绿瓦亮的，枝枝蔓蔓倔强的允吸着清晨的雨露。哈喇子就下来了，我有个吃大葱的习惯，到亲戚家赶酒局，吃饭时必给主人要俩棵大葱，生吃，嘎巴溜脆精神也长了几分。这个习惯一直没改变。去年到文学院学习，食堂走廊一大捆冒着绿芽尖的大葱，馋得我几次想伸手取一根吃。最终还是未动手。我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人穷志不能短，我时时告诫自己，任何时候不要廉价出卖做人的尊严。
　　 弯下腰，拔了几棵，剥了皮刮掉新鲜的泥土。也没洗，就狼吞虎咽起来。三婆说，“死丫头，就自个吃独食，给我也来几棵。”
　　 我就手扔了几棵给三婆，三婆也步我后尘，择把择把就吃。假牙咯吱咯吱的响，边吃我们边叽叽笑。三婆说，“这俩个馋老婆，不能好，小心儿子娶不上媳妇。”三婆的笑声还拐着弯，就像鸭子吞了螺狮，余音绕梁。
　　 不服老都不行，以前干田里的活，虎虎生风，像个大老爷们。这还不到四十岁，身体呈现亚健康，做一点活呼哧带喘的。才知道自己始终走在时光里，却忽视了时光的存在，常常让他们在指间溜走。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是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到天凉好个秋。
　　 日子真的该好好过了，就像土豆。当我们动动手，在春天的地块，栽上一棵，秋天便会收获一碗土豆的阳光。尽管在匆匆的人群中，我做不到最好，但是我会努力，使自己问心无愧。面对许多美丽的梦想，只要我们孜孜不倦的追求了，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彼此不白活。
　　 爱人和我栽完土豆，他的手机就响了，是他的工友要他去丹东干工程，也该出门了，拉了一屁股饥荒，需要慢慢还房贷。也许，有压力才有动力。我希望自己也能多为爱人为家减轻一些负担。家，是两个人的，是我和爱人共同营建的。儿子还在学徒中，一个月的花销足以打发掉他的那点工资了。我不想给儿子压力。所以，憋足了劲要努力赚钱。我觉得这个社会有时候也是公平的，只要自己有手有脚，不管在何方，都不至于饿死。我常常提醒自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如果一个人的内心不够强大，她永远是一个失败者。我相信通过不懈的追求，我不仅会实现自己的梦，而且，也能给儿子一片明媚的天空。我是母亲，是儿子的妈妈，我是他的大后方啊！所以，儿子，土豆发芽的季节，妈妈也真诚祝愿你，人在他乡懂得照顾自己，在任何逆境中学会坚强。我们是穷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明天，爱人的几个朋友要到我们新楼“稳锅”，这是当地的习俗。寓意日子会越来越红火。爱人说“带点土豆，炖一盘土豆排骨。”我默默打点着，土豆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土豆栽完了，我们都在等待一场春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