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爸爸、妈妈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从事人民教育三十年的老教师。
近日,我从爸爸的遗物中找到了一个荣誉证书,这份证书是北京市高等教肓局及中国教肓工会北京市委员会在一九八四年十二月颁发的。见到这份已经珍藏了二十九年的遗物,就像见到我己经去世了十三年的爸爸。
我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他们的子女还在追寻着他们的历史足迹,还在求索着他们不平凡的一生,将会多么高兴啊!
爸爸、妈妈的一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历史变迁,经受了一次一次运动的磨炼,饱尝了人世间太多太多的苦难……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人侵略了东三省,整个东北沦陷了。我的爸爸同几个学友逃出东北,来到了当时的北平城,靠给别人拉京胡、做零活维持生活。没有几年,日本人又发动了七·七芦沟桥事变。无处存身的爸爸又回到东北,在清真寺的帮助下在一所小学教书,一年后又转入中学任教。一九四零年,日本人禁止教授英语,我的爸爸就失业了。那一年的秋天,我爸爸认识了我妈妈,婚后他们创办了《家庭月刊》,自己写稿、编排、打印、出版,将近一年的时间,由于时局动荡,这个刊物不得己又停办了。第二年的冬天,我爸爸携妻带子再次回到北平。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了。我爸爸得到了北平行辕下属的北平市教育局批准,成立了“武训学堂”,爸爸任校长。后来北平解放了,我爸爸将这所学校交给了共产党的行政机构。从此我爸爸就投入到我党创办的革命学校,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后来爸爸一直从事着教育工作,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学生。
一九五七年反右斗争时,我的爸爸给院校领导提了许多尖锐的意见,后来竟被当时的领导诬陷为攻击共产党的右派份子,把他抓起来,投进了监狱。在我的记忆里,我爸爸被抓走这二十年,我只见过他几次。有两次是我妈带着我和弟弟在监狱探监的时候见过他,还有两次是我的奶奶、爷爷去世,他回家奔丧时见过,直到他被平反后才见到他。
因为爸爸成了右派,我们全家人都受到了株连,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都被发配到边疆,只有妈妈一人孤苦伶仃地守着那个残缺不全的家。因为爸爸的问题,我们兄妹六人处处受到歧视,不能参军,不能入党,不能教书……
一九七九年的夏天,我们组织部的领导把我叫到办公室,从我的挡案袋里抽出了一张“改正错划右派人员亲属通知书”,上面写着:“……同志:根据1957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关于‘划分右派分子的标准’的通知》和中共中央【1978】55号文件的有关规定,经组织审查你父亲……同志的右派问题,属于错划,现决定予以改正,特此通知。”落款是某大学委员会。听到这个消息我泪流满面,这个迟来的消息,竟然给全家人带来了二十年的离别和痛苦。
爸爸回到院校后,重又回到了那久别的教课书中,拿起了粉笔,站在讲台前,滔滔不绝地讲着古今中外的文化兴衰史,讲着孔子、孟子的伦理道德经,一堂课下来,兴奋不己,好像要把这几十年丢掉的时间一下抢回来。他常常说的一句名言,至今我都没有忘记:“仰不愧天,俯不愧於人。”他告诉我们这句话的含义,教我们如何做人。那就是抬头对得起上天,俯下身来对得起黎民百姓。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一定要给自己的人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的电脑桌旁放置了一尊唐三彩的骆驼,那也是爸爸、妈妈留下的遗物。二十六年前,我妈妈过七十大寿,爸爸送给妈妈这尊唐三彩物件,作为生日礼物,也表示对妈妈的一种尊敬。爸爸说,你们的妈妈就像这头骆驼一样,几十年风风雨雨,背驮着千斤重担,在沙漠里一步步艰难地走着,不畏风雨,不惧严寒,低头不语,任劳任怨。是呵!在爸爸劳教这二十年中,就是妈妈用那微薄的工资养育了我们兄妹六人。妈妈在一所小学里当文化、体育、美术教师,一人多能,一人多职,她作人歉逊,为人低调,从不与人争执。文革的时候,好多老师挨批,校长挨斗,可是没有殃及到妈妈。平日里她对学生十分地疼爱,有的孩子衣服破了,她拿回家给补好,有的孩子吃不上饭,她领回家不让孩子锇着……她退休以后许多曾经教过的学生,还一拨一拨地到家里来看望她。
妈妈多年积劳成疾,先于爸爸在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六日凌晨1时50分丢下了我的爸爸撒手西天了。全家人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年底的十二月一日是我的生日,俗语说:子女的生日,妈妈的难日。在这一天,我写了一首诗,用来祭奠我的妈妈——
长夜难明心难平,
思母想娘情不宁,
朝朝暮暮音容像,
人去楼空己成影。
九九.十一.六日时,
含笑九泉整叁零,
思亲肠断泪如雨,
恩人坟前诉衷情。
亡灵归主升天际,
留下痛苦是生灵,
慈母八十又有二,
生养之恩永记成。
妈妈去世后,爸爸成了孤雁,七日那天是亡灵的归家之日,爸爸告诉我,你们的妈妈回家了,她笑呵呵的,叫我不要惦记她。他说妈妈的去世是对他的第二次打击,是任何事情都比不了的大事。过去在劳改农场遭批斗,挨打,挨骂,受凌辱他都没有趴下,因为他有一个信念,相信自已是无辜的,家中的妻儿老小还等着他的归来,他坚强地活了下来。
2001年11月2日,爸爸离开了我们。我知道他是离不开妈妈的,让他们在天堂见面吧。
爸爸走后,没有留下财产,只留下了数以千计的书籍。他在遗嘱中说道:人生百年,总有一个归宿,我今年己是耄耋之年,八十有六,老骥伏枥,前程多难,有生之年,去日无多,我愿留下遗言,以对后人。我这些年留下的书籍,望子女留用……希望我的子女继承何氏门风,努力工作,报效国家。继承母亲勤俭持家,善良、诚实的作风,发扬父亲勤奋学习,教书育人的精神,望子孙后代永远铭记。
我们兄妹六人没有辜负父辈的期望,各自在工作岗位上,作出了不凡的贡献。我的二哥做的航天模拟人多次飞往太空,早己巡视了美丽的宇宙,为中国的航天事业献出了他的智慧。我的大哥是国家级导演,为中国的京剧艺术编书,立传。还有我的姐姐、弟弟继承了父母的职业,也做了令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如今他们也是桃李满天下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祝你们在天堂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