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歌】丁香花(小说)
晨练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线,出门走左,回来走右。今天奇怪,转过墙角,一阵浓郁的香气迎头袭来,惊喜愣怔的瞬间,方才发现面前是一大片白色的花朵。花朵是四瓣的,喇叭状,一簇簇绽放在绿叶上。将脸颊倾覆过去,鼻息氤氲其中。什么花这是?不觉自语出声。
呵,丁香花!
她闻声一惊。一个中年男人从花丛对面走过来,朗眼短发,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装。
呵,这是白丁香。男人微笑着继续说。还有一种是紫丁香,花朵和白丁香一样,就是颜色不一样,紫色的。
哦,丁香,白……紫……她不知如何回答,瞥一眼男人,低头笑一下,匆忙移步走开。她不认识这个男人,而她与这称作丁香的花也是初次照面,一切都是陌生的。她自嘲熟视无睹,眼皮子底下的花,都能一次次错过,人生还有什么是不能错过的!
方香!
身后传来一声清晰而又柔和地呼唤。她一激灵:他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跟上来走在她身旁。丁香花好,芳香优雅……
低低的话语和急促的呼吸掺和在一起。她看一眼男人,男人的目光正专注在她脸上。她突然明白,“芳香优雅”这个词组,是他刻意为她准备的。她感到自己的脸火烧一样灼热。
此后几天,晨练这个时间,她会自然而然想到丁香花,想到认识她并还知道她名字的男人。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是惊慌失措?是羞赧失态?还是……不管怎么,逃进家门后心还在狂跳,喝了一大杯凉开水还是跳。那会儿,她想把这件事告诉郭良,可是怎么说?还是先中止晨练吧,不是说遇事冷处理是最佳方案吗。可是一个电话,让她稍稍平静的心又惶惶纠结起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中止”的想法,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星期六下午,课外器乐小组不活动,郭良乐得安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小说——孔捷生的《我该怎么办》。一个女生打报告进来,交给他一叠文稿。文稿上面附一张字条,说仰慕老师才华,请指正云云。郭良暗自一笑,才华?无非是报刊上发表了几篇小说散文和得了两个征文奖而已,可那是牺牲休息时间、受了不知多少人所不见的磨难换来的!看公正娟秀的字体,猜想是个女子,郭良重重出了一口气:爬格子是人前不鲜、人后遭践的事,选择了,就意味着开始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苦难,付出的心血和成功作比,永远(大多)是一个负值数!
翻翻文稿,都是诗,内容是写石油工人戈壁勘探的,其中不乏这样的句子:月光打湿了下班的路/几个黑影在摇晃/那是疲惫了的树……他们是一群在荒原写诗的人/一行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是勘探人默默书写的诗行/他们一生的骄傲/就是与石油傾诉衷肠……钻机使生命的每一秒不停嘶吼/仿佛要把千年的死寂穿透……
郭良没有逐一评点,但是他被作者细腻的洞察力感动了。他在诗页的空白处写了几行字:多读书,读名著,相信你一定会写出与众不同的好诗,也相信你会成为石油工人真诚的歌者,但是别奢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诗人。郭良放下笔,笑了: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写诗不一定非要当诗人,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对个人、社会不都是好事吗!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郭良还是在办公室看小说,还是看孔捷生的《我该怎么办》。杂志放在办公室里,好多次了,哪一次也没有完整地读完过。有人敲门,他没有吭声,长出了一口气;又敲,犹豫不决的声音,他这才极不情愿地说了声“请进”。一个高中生模样的朴素女子畏怯地出现在门口,这让他十分意外。
找谁?什么事?郭良问,没有欢迎的姿态,也没有特别的不愉快。
老师,上回我妹拿来……我写的……诗……请、请老师看的。女子低头嗫嚅着,羞涩得不敢正视郭良。
哦,诗是你写的啊!郭良一笑。坐,坐吧!
女子左右看看,依然站着,依然低着头。
诗我看了,很不错,有生活,思想立意……郭良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叠诗稿,他看看女子,女子局促得无地自容的样子。他笑说,坐啊,坐,这是办公室,你这样,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女子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郭良指指诗稿说,诗我都读了,我的一点想法也写这儿了,好好写,好好写……
女子霍地站了起来,窘迫得连连点头。
不料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女子再一次造访了郭良的办公室。相距上回,时间过去很久了,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叫什么,也不曾有过这个女子的任何消息,他甚至想,那样腼腆的一个女子,怎么偏偏对诗有那么大兴趣?
女子这回很像女子,上身是一件葱绿的长袖衫,细长的腿,红红的瓜籽脸,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婷婷然像校园花圃里艳丽的美人蕉。她又拿来了一叠诗稿。就在郭良接过诗稿翻看时,她又将一支漂亮的钢笔递给郭良。钢笔被红色的绒布衬着,装在一个有机玻璃盒子里。
给我啊?郭良不解地问。
女子慌乱地点头。
还你用吧,钢笔我有。郭良把钢笔递回去。
女子往后退,羞得要躲,这时有学生喊“报告”,她仓皇地夺门而去,竟至连一声告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幸好诗稿里有一封信,说了她大约休息在家的时间和地址,她说她希望能在家里见到他,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误解老师。但是郭良还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此时电话仅限于机关团体使用,家庭或个人安装还只是一个梦想,而人手一部手机的通讯方式,梦里还不曾出现过。)
电话响了。方香“喴”了一声,怔住了。
方香,知道你在家,老公上班,儿子上学,一个人很无聊吧……
听声音,方香断定,是丁香花惹来的那个男人。单位改革,方香办了内退手续,每月拿生活费赋闲在家,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家庭妇女。在银川居住时,整天为老公儿子忙忙碌碌,做不完的家务,看不完的电视剧。搬到西安,孩子住校,老公多不在家里吃饭,这让她的确感到有些无聊,但很快,读书、上网迅速填补了这个空白。她喜欢读书,喜欢写诗,曾经郭良在她诗稿上留下的文字,她都一一珍藏着,还有他送给她的书,这些,有事没事总会拿出来看看;上网使她视野开阔了不少,重要的是,她能和郭良QQ聊天了,网络把她和郭良的距离又拉近了。为此她激动不已。郭良常要在视频中看她,她拗不过他,索性就满足他,看胸看腰看……什么都行,她说我也要看你,郭良说,我都老了有啥好看的,她就不再坚持,说一句“才大我几岁就说老了”,其实郭良比她要大十多岁。她习惯了听话,郭良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从不反对,在她看来,郭良没什么不对。以往两人相聚,郭良有时还冲她发脾气:怎么回事你?老不说话,别再见面了!
她就笑: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说啥我都喜欢。
那骂你,你也喜欢?郭良拿话堵她。
我没说喜欢你骂。她抱住他,往他怀里钻。嘴里歉意地说,我不知道说啥,见了你,想说的都忘了。
这不说得挺好吗!郭良翻身压住她:叫你不说话!她闭了眼睛,极尽配合地在他身下跃动,非话语的声音传递着话语无以表达的激情……
那个男人仍在说话,喋喋不休: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诗了,“在这风雨的世界里/爱情梦决不会被风化……每看到那条幽静的小路/我就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欸我说美女诗人,这诗写得,绕梁三日不绝啊,好,咋就那么耐咂摸呢?出来吧,身材窈窕更要注意锻炼,别老闷在家里,几天不见你,我都望眼欲穿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方香终于忍不住,鼓足勇气问了一句,声色冲冲的,像点了火的药捻子。
我和你家钟皖生一个单位,姓林,出来吧方香,明早我等你……
方香心跳加速,不待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
方香惧怕出去,但还是出去了,不是早晨,是晚上。
月亮挂在马路对面的摩天楼一侧,少去一边的圆像一个施了厚厚脂粉的妇人的脸,小高层住宅群灯光点点,与天上的星光互为辉映。三月暮春的日子,仍还能看到年三十挂在阳台上的红灯笼和五彩流苏装饰的树,仿佛要把喜庆无期限地延续下去。方香无心浏览这些虚浮的景致,径直去看丁香花,远远的一片白,朦胧在灰蒙蒙的光幕里,似乎在晃动,她有意放慢脚步靠过去,那片白越来越亮,俨然是水中的一堆碎银子。浓郁的花香,使空气变得粘稠起来,不用刻意去寻找,就被完全包围、淹没了。她觉得花香应该散开,这样凝聚着是一种浪费,太可惜了。西安有风的天气少,要是银川,这香气一眨眼能跑到十里开外去。她心存警惕,不与丁香花靠得太近,站在步道中间静静地观看。
回到家,方香换了鞋就去书房打开了电脑。她想把丁香花和那个姓林的男人告诉给郭良,还想说,她很想、很想他。
艺术人生开了!看电视的钟皖生在客厅大声喊。
不看了,我网上查一下丁香花。方香说。她喜欢看艺术人生,几乎回回不落。
丁香花?林处长昨天还说丁香花呢,说物业会选树,花开满园香,要是家里也栽上一盆,早晚芳香陪着,那就更享受了!钟皖生亮腔亮调的。末了追上一句,看不出他还挺爱花的。
方香听着,觉得这个林处长话中有话,有一种隐含不露的意思在里面。她从书房出来,装作淡淡地说,刚才我还看了丁香花呢,真的很香。接着又说,换处长了?老处长退了还是调走了?
没换。钟皖生眼睛看着电视,事不关己地说,我说的林处长是林副,分管科研的,从我们研究所上去的。
咋没见过?
西安这面搞测绘的,我也是来了才认识的。
你们所原来那个姓林的呢?和你一起没晋上副高的那个。
那姓李,现在全机关就林副一个姓林!
这下她终于可以确定,那个姓林的男人就是钟皖生说的林处长了。她退了,他于她没有多大关系了,但钟皖生却还在他手下……我应该如何对待这个人?她看看蒙在鼓里、了无察觉的钟皖生,复又走进书房,面对电脑,心里充满了惆怅。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想到约好的要和郭良“见面”的事,打开QQ,郭良的头像在闪动。他在等她。
大年初三,郭良一个人在家,连着在书柜拿了几本书,哪一本也读不进去,提笔在手,稿纸铺在桌上,竟又莫名其妙地静不下心。老婆带孩子回娘家去了,早上说好的,年初五他去接她们。两天两夜的时间,对于他来说,难能可贵,求之不得,然而不可料想的变故,不但乱了他的方寸,同时也彻底颠覆了他思谋已久的写作计划。
方香来了。去年十一前郭良去过方香家里。那是一个天高气爽的下午,修造厂住宅区一派宁静,平房敞院,少有人迹,方香家用破铁皮树枝子在门前围了栅栏,几只鸡见有人进院,伸着脖子咕咕地喊。郭良放好自行车,方香从屋里出来了,喊了一声“老师”,率先进了屋子,瓜果茶水一股脑放了一桌子。
欸我说,别忙,姓甚名谁?我还癞呱子(蛤蟆)哭妈两眼一抹黑呢!郭良说。
方香。方香轻声说,抿住嘴停住手,不敢抬头。
大点声儿,怕我吃你呀?郭良先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分贝。看你,外面咋工作的?不见人啊?
这一说,方香更不敢正眼看郭良了,她拿一个桃子,双手递给郭良,郭良小咬了一口:老不说话,是不是话都变成诗了?方香仍不说话,拿了毛巾来往郭良身边一站。郭良接毛巾时,顺势拉了一下方香,方香竟跌坐在郭良腿上,她慌着往起站,被郭良抱住了,于是不再动弹。郭良乘机将嘴唇贴在她脸上,很快又移到她的嘴唇上……她紧紧地抱住郭良,头抵在郭良胸前哭了。郭良大惊,紧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想让你以后见了人大方点儿,别扭扭捏捏的,不料就、就……对不起,对不起……
不。方香笑了。又把头抵到郭良胸上。
吓死我了!郭良松了一口气,遂俯身低头,手也忙活起来,方香一时软了,脸红扑扑的,像夕阳射在相框上的一片霓彩。突然方香挣脱跑进里屋,郭良也跟了进去,方香一边推他一边整理衣服:别让他们回来看见了。“他们”是指上班的爸妈和上学的弟妹。
经过上次的“接触”,确如郭良希望的那样,方香大方了许多,不再总是低了头不说话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条烟给郭良,郭良一看,是“越秀”的,中上档次的一种,他平时抽“芒果”,三毛二一包,上班不带烟,主要是晚上熬夜时抽。
烟要少抽。方香说。
你咋知道我抽烟?郭良好奇地问。
方香挖一眼郭良,埋下头,扭了扭嘴唇,一只手的大拇指搓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想说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啊,呵呵,明白了!郭良大笑。今天我这儿没人看见,要不要再体验一下烟的味道?方香又用眼睛挖他。郭良伸手一把揽过方香,方香不及做出反应,就如一棵遭遇疾风暴雨的小柳树,顷刻间倒伏下去了。
方香顺从地经由郭良侵袭,眼睛先是惶恐地这里那里乱瞅,接着微微闭上,用肢体和声音表示鼓励和渴望。当郭良进入时,她只反复诉诸了两个字“慢点”,其它全都放心地交给郭良了……还好,郭良在就要山洪暴发的那一刻,挽狂澜于峰巅,抽撤倾泻在雪山玉谷前面,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嚎,痛彻难耐地投掷在凉津津的空气里。他突然停止的原因,是他突然想到了“怀孕”这个令人生畏的字眼,方香还是一个未婚的姑娘,如果……后果不堪设想!
这篇文字可以是对滥情和以性获益者的一个批判
谁能无情,而有情却又是假面的卫道士
忠于一份感情,纯真无邪,就应该受到赞扬,就是道德的
文学试图还原生活,让生活自己说话,可往往都是力不从心
谢秋觅君再读留评
谢赐教
问好
两天都来读,是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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