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张有个“不绿色”的习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侯，都不关手机。一开始，老伴儿还说他两句，他解释说这样便于和人“联系”。于是，老伴儿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声“神经病”，也就任他去了。你还别说，就在今天凌晨——
　　 “爸爸，有电话了……爸爸，有电话了……”儿子给下载的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把老张从美梦中叫醒。他迷迷糊糊地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表。
　　 “谁这么有精神头儿，半夜两点还来电话……”他嘴里咕哝着，往起窜了窜身子，头靠在床头上，闭着眼睛，按下接听键，“喂，哪位？”
　　 “老张，你不是要给儿子买房吗？机会来了……”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熟，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人来，但一听买房有机会了，睡意倏然间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像是打了一针强心针似的，原来闭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怎么回事？”
　　 听着听着，精神头儿更足了，“嗯、嗯”“好、好”地大声答应着。老伴儿被惊醒了，他一边向她打手势，不让她说话，一边忙忙迭迭地起床穿衣服。电话终于讲完了，他把衣服也穿好了。
　　 “你这又是犯哪门子神经病？”老伴儿不解地问。
　　 “据来自内部的可靠消息，明天，不，也就是今天——四月一号的早晨八点，‘梦幻之园’小区开盘售楼。说是要让利于民，三栋小高层，九十五户，要面向中低收入的住房困难家庭，房价在原价的基础上打五折。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排队了。‘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呀！”说着，抄起平日自己在公园和人打扑克的马扎子，就要出门。
　　 老伴儿下了床，给他披上棉大衣：
　　 “轻点儿，别把儿子和孙子她们弄醒。”
　　 老张听了，蹑手蹑脚地轻轻出了门。
　　
　　 二
　　 虽然快到清明节了，还是让人感到几许“乍暖还寒”的滋味。刚一出楼门，老张便激灵灵连打了几个寒战，他连忙扣好大衣扣子，看了看还不见人影子的街道，把马扎挂在自行车车把上，骑上车子就往“梦之园”小区疾奔。刚刚吐出嫩芽的行道树，在昏黄的路灯下，瑟瑟地摇曳着枝条，霓虹灯光，还在变换离奇地闪烁着，天幕上还残留着的几颗星星，好像充满疑问地打量着他：这老头儿，就是晨练也早点了吧？
　　 到了“梦幻之园” 小区还不到三点十分。一看，好家伙，男男女女的已经排了有六、七十位了，还继续地有人来。老张支好自行车，放下马扎子，坐下来，喘了口大气，庆幸自己“来的还不晚”。由于刚才蹬车子蹬得急，消停下来就感到身上有些冷，老张把大衣又裹了裹，后背轻轻地靠在自行车上，眯上了眼睛，继续做他的“周公”。
　　 老张退休之前，是一家大型国企里的中层领导干部，用儿子的话说，也是不大不小有纱帽翅儿的官儿，可就是一生“正统”，两袖清风，从来不给自己家里办点实在事。儿子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打工，六年前结婚，今年孙子都上幼儿园大班了。由于房价像雨后的竹子似的，见风就长，想买房，买不起，原因就是收入跟不上房价，“罗锅腰上山——前（钱）紧”啊！没法子，老少三代，一家五口，都挤在老张买的那套“房改房”里。冬天还好，可是夏天就惨了，天热，穿的少，房子又小，老老少少挤挤擦擦还真是不方便。老伴儿经常嘟囔自己，埋怨他“在位”的时候，没给自己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光想着别人了。
　　 老天有眼，天上还真的掉下“大馅儿饼”来了，看形势，今天自己铁定“有戏”！迷迷糊糊的老张，咧开嘴笑了，还不长进地流出了一溜口水……
　　
　　 三
　　 “醒醒，醒醒！”有人又把老张从梦中呼唤到现实中来了。
　　 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大亮地了。春日的太阳，懒洋洋地从高楼的缝隙里露出脸来，俯瞰着这蜿蜿蜒蜒排出去有几千米长的队伍。附近的小贩们也看到了商机，于是，在这个如长蛇阵式的队伍旁边，来了不少卖吃食的：
　　 “大包子，刚出锅的大包子——”
　　 “煎饼果子——”
　　 排了大半宿队的人们纷纷过来买早点，老张也凑上去买了两个热包子，一边吃，一边听身后的几个年轻人说话：
　　 “我说哥们儿，你说，这公开卖经适房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天上真能掉馅儿饼？”
　　 “这是我一哥们儿从一家知名的网站上看来的，那消息都快被人点爆了！”
　　 “今天是西方的‘愚人节’，可别是有人拿我们东方人开涮。”
　　 “愚人节”仨字儿一入老张的耳朵，他仿佛被人从头顶往下浇了一盆凉水，多年工作的经验告诉他：这可能就是有那些追求西方“时尚”的人，利用想买房的人急切盼望房价能降下来的心理，而导演的一场恶作剧……果然，没容他继续想下去，队伍的前边就起了一阵骚动，由于人多，既看不见闹的什么景儿，也听不清吵嚷的什么话。老张身后的几个年轻人挤了上去，不一会儿又挤了出来，一个个的脸上都写满了颓丧，显然不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老张当然也不甘心，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问他们：
　　 “小伙子，怎么了？”
　　 “大爷，回去吧，根本就没有降价优惠的一说！开发商倒是挂出了牌子，上面写的是‘因市场因素，本楼盘平方米单价上调百分之十八’，他M的，他还来了个‘吉祥数儿’！真他M的吃人不吐骨头！”
　　 人群散了，还有不少人围着开发商的人和卖楼小姐在“讨说法”，就差没打起来了。保安和闻讯赶来的公安人员在做这些人的工作，不要在这里“聚众”，免得出什么“意外情况”，“破坏了稳定”。
　　 这时，因为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早已是车水马龙了。老张骑着他那辆已经很破的自行车，马扎子在车把上晃来晃去，他的心也跟着悠来悠去。他在想，前一任总理在历届人代会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回答记者关于调控房价的问题时总是说，人民群众的住房问题他深有体会，因为他离家出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也是五口人，就住在一间只有九平方米的陋室里。可是，调控房价已经讲了十来年了，不讲还好，越讲房价越是蹦着高儿地往上涨，从一两千元一平方米，已经涨到一两万元一平方米了……
　　 “从半夜到早晨，这五六个小时的‘折腾’，就权当是做了一场梦吧！”老张叨咕着，自己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