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河岸干苦力的那群人当中，有个叫阿宾的少年，他今年十五岁。阿宾是前天正式加入这个队伍的。农村不比大城市，没有相关部门的监督，不讲究童工不童工，只要能干活就是好工，同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一观点完全一样。
　　 阿宾每天负责供给师傅筑坝所需的沙浆。正常情况下，一个小工，必须得供足两个师傅的沙浆才算合格，阿宾因为年龄小，工头只让他供足一个师傅的料即可，否则就辞掉退他。这一点，其实在阿宾来报到那天工头就跟他交代过，可阿宾说，没事，就这点活，我还是忙得过来的。工头点点头，默应了，就这样，阿宾成功加入到这个队伍当中。
　　 阿宾毕竟是个孩子，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他以为，那两个装满沙浆的桶，也难不倒自己，毕竟那桶也太小了点，阿宾平时在家帮母亲挑水，桶比这里的大不少呢，自己不也照样提回家了。
　　 阿宾并不把那两桶沙浆放眼里，他觉得，这小小的两桶沙浆，别说是提上一天，就是提着跑上一天，也未必能累倒自己。
　　 当阿宾提上那两桶沙浆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两桶沙浆要远远沉于同样的两桶水。阿宾提上那两桶沙浆的时候，身板压得呈个半弓状，不一会，他额头上便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喂，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回家，别硬撑着。你这样慢，工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那师傅催促道。
　　 我能行！阿宾咬着牙说道。他已经有了破釜沉舟之决心。
　　 这一天，师傅把阿宾催得脚不沾地，他只恨师傅手脚太麻利，自己骨头都快散架啦！
　　 一天下来，阿宾躺床上，全身阵阵酸痛。阿宾开始踌躇，自己是继续干下去呢？还是回学校去？一时间，阿宾很茫然。最后，阿宾决定，还是继续干下去，他觉得，熬一阵子总比上学强，学校老师严厉的目光，同学们轻蔑的笑声，不时回放在他的脑海里。阿宾觉得，上学比上战场还可怕，尤其是自己听不进去，难免让老师和同学们瞧不起，现在在这里虽然苦点累点，可有报酬，可以到月底领了钱，买烟抽，那个时候，实在是件快活的事情。阿宾越想越坚定自己当初的选择，他要在这里干下去，连父母都勉强同意他这么做了，他还有什么好矛盾的呢！
　　 阿宾在学校里少见太阳，皮肤自然很白，可是，自从来到这里干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皮肤像涂了一层炭灰，黝黑黝黑的，这可不成，皮肤黑了，就不美观了，不美观了，就不会有女孩子看上自己。于是，阿宾去街上买了一顶草帽，这样子，就遮挡住了火辣辣的阳光。
　　 阳光虽然遮住了，可阿宾一天天跑来跑去，而且拎着两桶沉甸甸的沙浆，出很多汗，所以想要皮肤再变白，等于痴人说梦。
　　 在河岸干了大概六七天，阿宾已和当初的阿宾判若两人，他的脊柱被沉重的沙浆压得变了形，有些佝偻。阿宾倒没有察觉，只是场地上的大人们都力劝他还是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阿宾以为他们是觉得自己太年轻，所以依然充耳不闻孤注一掷，照常不误地干活。
　　 有天，阿宾洗完身上的泥土后，站在那块大大的镜子前，他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畸形，变得有些驼背、干瘦，像一个上了岁数的枯瘦老头。当时，阿宾的喉咙里就涌上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他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随之，他的眼睛开始湿润，紧接着，慢慢变得模糊，终于，有一种液体再也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滚落，他没有来得及拭去。他在淋浴的简易帐篷里想了很多。
　　 你还是回去吧，别逞强了，没意思，好好读书才是正道。一个男人对阿宾这样说道。
　　 阿宾昨晚想了很多，他本打算返校，继续学习。然而，因了这句劝退的话，阿宾反而更加坚定不移了，他在想，如果自己就这样跑回学校，同学们岂不笑掉大牙？尤其是班主任到时候不定会怎么看自己，甚至于班主任和所有老师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那种境地，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果然，阿宾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尽管每天很累很疲惫，骨头都像散架似的，可阿宾觉得，挣了钱比什么都重要。阿宾领了第一笔工钱后，毫不犹豫地买了几盒香烟，这样，自己想怎么抽就怎么抽，完全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抽了。另外，阿宾还去街上买了几套时髦的衣服，穿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实在帅极了。不啻如此，阿宾还烫了头发，棕黄色的，发型师给他设计了一个韩版的，阿宾从理发店出来后，感觉自己精神多了，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买了这么多，阿宾第一月的薪水也花得一干二净了，还寅吃卯粮跟工头预支了几百，说是烟钱。
　　 工地里有了这样一个时髦小子，几个男人都对阿宾称嘴咂舌。渐渐地，当初劝阿宾回学校的人也不再劝退了，因为经过时间的磨练，阿宾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喊累叫苦了，俨然成了一个扎实能干的小伙子。
　　 河岸的工程结束后，阿宾没有回家，也没返校，而是跟着同乡的一位大叔进了城里，加入了建筑队。这期间，阿宾由于没有什么技术，所以依然是做一名小工，每天要么挑砖块，要么提沙浆，虽然报酬不多，可阿宾已经完完全全没了当初的那种茫然感。
　　 阿宾一干就是七年。这七年，他的同学有的大学毕业，然后考博考研，往更理想的路上一步步努力前进；有的大学毕业后找了一份安逸的工作，还娶了媳妇，薪水每月轻轻松松领到手；而那些学习稍稍弱点的同学，因为肚子里有墨水，所以走到社会，找工作也不会太难。而阿宾，他每天除了靠卖力气混饭吃，他再无别的选择。
　　 若干年后，干完活的阿宾，他开始觉得筋疲力尽，全身疲惫，一如当初他加入河岸筑坝时那般劳累。阿宾掰手指一算，自己已是四十多的男人啦，想到家里的妻儿，还在指望他挣钱回家养活呢，相到此处，阿宾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楚感，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与此同时，另外一种东西也开始在他心头滋生，那就是后悔，阿宾悔不当初，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阿宾开始恨自己，这种恨，使他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这种泪水，满是酸涩，甚至是五味杂陈。
　　 天亮时，阿宾又开始新的一天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