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花木】江湖叨再续
这个再字,缘自一句“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听到这句话时,我臆想里的画面是:一盏白如雪的上品宣纸笼罩着的灯笼里,随着摇曳的烛火,翩飞着许多色彩鲜美的蝴蝶。有些越你而去远,有些落于你肩头,有些迎你而来,有些还在素洁的灯烛里,隔着宣纸透着色彩朦胧的斑影,欲脱而出。这臆想毕竟不是真实的,这画面也是不能存在的。不真实的,不能存在的,我又想到了江湖二字。
江湖给我感觉是一汪深水,没有底。好似江湖的意义太朦胧,是一种概括或笼罩,不是单纯的刀光剑影,人心角逐,也不是情仇苦恨,恩恩怨怨。我说,江湖就是现象。写道笔尖,就是文化的现象。
前读金庸的小说,认为江湖只是那几个朝代的事,如今思之,错矣!自宇宙洪荒,至夏之伊始,周国狼烟四起,春秋争霸,战国称雄,先秦两汉之间,隋唐五代之后,江湖更加纷纭,只是当时学浅,未尝深究,直到现在也是一知半解,可对于江湖的理解,如今却是定了下来。
江湖可以是鲜血和争斗,也可以是和谐与安定。在大唐歌飞文人雅诵的时代里,那是江湖;在宋元交替的南北战线上,那是江湖;在西方列强在华横冲直撞的岁月里,那是江湖;远到很久只能猜测的蛮荒时代,那是江湖;还有我们今日生活的高速科技时代里,那是江湖。一本《史记》是江湖;一宇阁楼是江湖;虎丘山上戏子的一句唱词是江湖;后花园中贵妃的一个嗔容是江湖;孤客笔墨下的平平仄仄是江湖;痴男怨女的侬侬我我是江湖;现代城市里的拾荒者是江湖;路边的一个垃圾桶,也是江湖。江湖可大,大到星球宇宙;江湖可小,小到芝麻绿豆。江湖是现象,有已知的,还有未知的。江湖可清,清到经络分明;江湖可浊,浊到摸不到底。江湖是花花世界,江湖是鸳鸯蝴蝶。
“挑灯夜雨江湖路”,江湖又是路了。路即是道,此道非彼道,此道呈天然,乃天然之道。万般规律皆自然,率性而真方成道。花花世界是自然,鸳鸯蝴蝶又是真。屠户听佛讲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谓江湖,屠刀是花花世界,放弃是鸳鸯蝴蝶。鲁达执禅杖,吃酒如吃水,杀人似斩麻,末了在钱塘江上坐化,“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此谓江湖,金枷玉锁是花花世界,潮信来袭是鸳鸯蝴蝶。六祖禅宗的弟子天然和尚,在冬日里把佛像劈了作柴烧火取暖,此顿悟可谓江湖,信佛诵佛是花花世界,达慧通悟是鸳鸯蝴蝶。有多少个花花世界,就有多少个鸳鸯蝴蝶,花花世界不是虚,鸳鸯蝴蝶未必真。于我来说,身前的半杯茶水不是真,入腹的另半杯也非假。真假幻灭为天然,天然之路是寻常,寻常是道,道是江湖。
我写了一句话:“一人赏景情是景,众人赏景景是情”。情是花花世界,也是鸳鸯蝴蝶。这句话也可说为:“一人赏景景是情,众人赏景情是景”。那么,景又是花花世界,也又是鸳鸯蝴蝶了。弘忍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弘忍走向了江湖。慧能看后也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能也走向了江湖。弘忍的花花世界是树,鸳鸯蝴蝶是台,慧能的无是花花世界,非是鸳鸯蝴蝶。佛祖有云:“以物物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江湖,则在此中。
挑灯夜雨江湖路,灯是物,雨是物,若向江湖,灯非物,雨非物,是与非自在心中,物实物虚,方成路。花花世界也好,鸳鸯蝴蝶也罢,那个臆想中的灯和蝴蝶,或是破往灯外,或是寂灭灯中,都在江湖中。
2009.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