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黄师三年，是时正年少，为极耳目之娱，拨弦弄音，结伴交友，未尝静心修学。比及三年飞逝，学时将满，始而自悔。故思发愤图强，广博群书，有朝一日比肩群贤，以遂当年之志。去岁二年，多为杂事扰心，倦意困脑，虽偶抒风人之致，却实无病呻吟，非真情也。今他事将息，多念俱灭，心忽如深渊之波，澄澄如镜。凡风人，澄空之后方始悟万物，而后知非常之理，达奥妙之境。今过百花，熏风抚面，清香扑鼻。其间有燕雀对鸣，蜂蝶争香。此种气象，予忽感春到，文意触心，遂作此赋。此赋凭空而造，非我非客，皆我皆客。我客同体而异口，却为人之两面。不言他，其辞曰：
　　 是时三月，杨柳熏风，熙光普照，万树皆红。水澄如镜，声鸣如钟，野草泛碧，一眼难穷。此大好之季节也，岂不循踪？少年春意，万人皆同。
　　 既而结伴三两，趁此春光，足踏便履，身着闲裳，至稀人之旷野，临兰芷之妙堂。或饮酒，或纵歌。酒既酣兮乐既甚，情高趾兮意高扬。仿古人兮以吟啸，模鸿雁兮以翱翔。以天兮为被，以地兮为床。周身兮染色，口鼻兮流香。摘百花兮以插发，逐蜂蝶兮染流芳。身劳累兮意沉沉，卧柳荫兮见周郎。日光暖兮恍一梦，鸡塞远兮日落梁。银钩现兮星河起，怨时速兮日不长。花色暗兮鸟寂，心孤单兮意彷徨。
　　 余心转悲，叹而对客曰：黑夜既随孤单至，萦萦系系催我肠。行来诗人多豪放，宿来寂寞与夜长。朝来咏大志，夜来叹阮郎。巫山云雨何寻处，望眼欲穿空凭床。其情纵如此，宁为苦行僧，不愿逆志煎我肠。
　　 客曰：何愚者汝也。人生之如世，飘忽八十载。其福不若青山厚，其寿不如流水长。眨眼瞬息时空逝，朝来顽童暮来亡。死来贵贱皆归土，或润野草或肥杨。今日酒肉穿肠过，明日美色袖中藏。人生快意之如此，奈何苦心青史与庙堂？桃红柳绿皆有美，西子或终不可强！莫待白发见，对镜擢发意癫狂！”
　　 吾叹曰：西子虽或不可寻，踏破铁鞋心亦足！纵然对镜拔白发，梅妻鹤子亦可图。庙堂岂是我之意？肥头大耳羞见辱！且夫为人当做颜公子，安贫乐道似许由。为文当效李太白，气凌太虚遨千古。为乐愿如姜白石，管弦呕哑至天曙！格物致知诚心意，身正如梅气如竹！博览尽效前贤事，不废江河万古流！”
　　 客讪笑曰：“我乃小人，汝为君子。小人常知乐，君子难知足。老庄仙气存胸臆，红尘看破任遨游。偎红倚翠且无罪，冷眼看穿不为辱。无心无肺无烦事，有酒有歌有大福。且管他天高几多丈，寸土几被夺，无关风月无关我，肉食自当与之谋，权且飘渺天与地，招招遥遥一沙鸥！
　　 余愤然怒之，曰：肉食自当与之谋！然人存天地，但须存大义，存大义者方为人，不存大义不如鬼！假若人人似老庄，何谈家国何论邦。吾虽不与庙堂争，纸笔却可为人死。但愿此生不求多富贵，但愿贱名垂青史！
　　 客大笑曰：“留名何足用？人死既魂飞，人亡既魄散，往事随风沙，贱体归黄土。世间犹存清风月，极乐炼狱不寻我。千古留名有何用，不若死前一鸡脯！秦时清风汉时月，秦汉骚人安可再？唐时雕窗宋时瓦，唐宋魂魄在天涯。三月三日谁见鬼，重阳来时谁闻哭？世间本无鬼神事，多年皆为王八误。既而本来无此物，留名青史何益汝。或言世道有轮回，回朔上世乃为谁？此种故事无人知，代代相传皆成痴。流芳千古汝不见，遗臭万年不己知！孔二曾倡中庸道，不垂不臭真逍遥！
　　 余慨然而叹，虽不服然却无言以对。客笑抚掌，忽而万籁俱寂，天涯一黑！
　　 余后缀一诗，曰：
　　 暧暧春光日，熏熏杨柳风。
　　 花开翠梢上，鸟戏密林中。
　　 寄心天地远，存意自然空。
　　 行乐当年少，莫为擢发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