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风儿起得很早，在屋舍俨然的村落跑得直喘粗气，零星的几片树叶站在枝头，懒于运动，冻得直发抖。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村里的雄鸡高兴地拉开嗓门，卖弄着声音，它在迎接红火的太阳。
　　 随着雄鸡的啼鸣，女人已经忙开了，厚厚的冬衣使她本就有些发胖的身体变得愈加臃肿，她一大早就挑着两只桶去村中那口老井担水。由于经济落后，这里的饮用水还没有引进，一口老井解决了全村人的吃水问题。老井像一位无私而又慈祥的母亲，井水就是那甘甜的乳汁，喝水的人就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婴儿，这倒是让他们离不开那口井了。烧火做饭需要水，洗菜淘米同样需要水，没有水，一切将不能运作。
　　 挑水本来属于男人干的活，现如今，却只有女人来干了。为了生活，男人背井离乡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听女人说起过，男人是去开凿隧道，酬劳还不错，一天两三百块，不过很累，成天在洞子里，不见天日，憋得慌。男人想女人的时候，会给女人打个电话，跟她说些加了蜜汁的话。电话里的女人，只希望男人能早些回来，男人总会说，再等等，过不了一个月，我就会回来。女人把男人口中的一个月过成了度日如年。白天，她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男人，睡梦中她同样会梦见男人。梦里的男人和她躺在一块，说些甜蜜的话，流淌的激情燃烧着她的身体，他们尽情地缠绵，她品尝到了一种幸福的味道，那是男人给她的，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滋润，也是身体上的满足。
　　 孩子去县城读高中去了，每个星期都要补课，没什么特殊情况，一般不会回来。和他爸爸一样，想家的时候，给家里打个电话，听听母亲熟悉的声音。孩子大多数时候选择放假才回来一趟，回来不久，又返校去了。这日子聚少离多，女人倒是有些不习惯，她觉得在家里呆着很憋闷，越是憋闷的时候，他就会越想她的男人，同样的，也很想孩子。可她只能这样倍感煎熬，因为这是生活。
　　 每逢集市，女人会捉只鸡，或者提上一篓子鸡蛋，去集市上卖。女人是一个养鸡好手，她养的全是“土匪鸡”，但她养的并不多，因为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土匪鸡天生就喜欢飞来飞去，尤其是见到陌生人，更是不得了，能从地上飞到屋顶，和山雉无两样。因为土匪鸡天生好动，所以肉质自然精美，是抢手货。女人把鸡往集市上一放，买主蜂拥而至，和她一个劲儿砍价。女人和这世上所有聪明女人一样，谁出的价高，她就会将鸡卖给谁。
　　 她的老主顾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上散发着一身鸡腥味儿，可别小觑了这个男人，人家兜里的银子可不少哩。在这穷乡僻壤，他很早就抓住了商机，无论什么鸡，他都买。在这里混的时间久了，腰包渐渐鼓起来了，认识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卖鸡的。女人因为常常来卖土匪鸡，所以鸡贩子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她。
　　 女人的鸡，几乎都是被他买下，只因为他比谁出的价都高，那些同行，看着他对女人的鸡出高价，自然一个二个知趣地离开了。女人很乐意将鸡卖给这个慷慨的鸡贩子，女人也喜欢鸡贩子那热情似火的眼神，在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好像自己身上有块金元宝似的；女人更喜欢鸡贩子挂嘴边的荤段子，这是她好久都不曾听到过的话了，活生生像是自己男人说出来的，有时，女人甚至会把鸡贩子当成是自己的男人。其实，还真有些像，他那宽阔的国字脸，那顶黑油油的头发，那扁塌塌的鼻子，还有他抽烟的动作，都和自己的男人很相像。
　　 女人因为有位这样的老主顾，所以每每赶集回家的都比别人早。
　　 这天，女人卖完鸡和鸡蛋，心里盘算着买袋大米。这个月，她家里的米已经快没了，可是，这来赶集的同村人，没一个年轻人，多数是些妇人，找个帮忙的都没有。女人犹豫了，她在想，要是自己的男人在家该多好啊，一百斤的一袋米，他可以一个肩头不消歇一个气就能扛回家，完全不用自己操心，而且，这买米的钱，也不需要自己掏，那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在街上踌躇了好久，女人最后想到了鸡贩子，他为人忠厚，乐于助人，而且，他还有一辆拉鸡的三轮车。再说了，他经常买自己的鸡，要是自己跟他开口，他准不会拒绝。
　　 但后来，女人又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男人不在家，如果让鸡贩子帮忙拉米回家，会不会让村里人说闲话。要是鸡贩子是个米贩子那该多好，这样自己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米，不买还真不行，每天烧火做饭，自己家的柜子里有多少米，自己还能不清楚？要是不买的话，肯定熬不到下个街天了。
　　 思来想去，女人最后还是找到了鸡贩子。鸡贩子还真和自己想的一样，满口答应了。鸡贩子让女人等他，他把收购的鸡运回店子，再来帮她运米。女人笑着点点头。在集市的东头，鸡贩子租下了一个店子，他收购的鸡，统统往店子里放，店子里有好几个立体鸡舍，可以关得下好几百只鸡。
　　 女人在街头一块石板上坐定了，定定地看着鸡贩子拉着一车咯嘚咯嘚叫着的鸡渐行渐远。鸡贩子的三轮车是用钢管焊接成一个大大的四方形框架，周围再用铁丝固定，一个鸡笼就初具规模了。那车鸡在笼子里蹿来蹿去，试图飞出笼子去。女人看着鸡贩子的背影，心里头说不出的兴慰，仿佛鸡贩子就是自己的男人。只不过，自己的男人没有鸡贩子这么能干、有头脑。鸡贩子人精灵，脑子活络，自己的男人憨头憨脑，这就看出差别来了。女人倒希望自己拥有像鸡贩子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只可惜鸡贩子不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是一个成天只会干苦力的男人，比不过鸡贩子。
　　 鸡贩子把鸡送回店子，一切弄妥当后，就过来帮女人拉米。女人看着鸡贩子轻而易举就把两袋米搬上了车，心里头立马就涌上了一股暖意，在这大冬天的，她觉得鸡贩子简直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给她的全是暖意。
　　 “坐上来吧。”鸡贩子看了看旁边的位置，示意女人坐他旁边。
　　 “我还是步行吧，你只消帮我把它拉到村子口就行了，等我到的时候再想办法搬回去。”女人的脸上，倏地闪过一片红晕。
　　 “别磨蹭了，上来吧，不碍事。”鸡贩子笑呵呵的。
　　 女人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也没想别的，就上了鸡贩子的三轮车。她尽量离着他一点，不让自己碰着他。他让她窜窜，别老坐在边上，那样不安全。女人不动声色，鸡贩子用手勾了她的腰一下，像是去拉那垂着的帆布，又像是专门去勾女人柔软的身子。这个小小的举动，女人倒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她还是坐近了一点，身子刚好碰着他的身体。街上的风儿肆虐地刮着，尽管女人穿得很厚实，可是她还是觉着有点冷。当她的身体碰到鸡贩子的那一刻，她感觉他的体温在源源不断地传送到自己的身体里，她打了一个寒颤，却把身体紧紧地贴着他。
　　 这一路上，鸡贩子有说有笑，他讲着自己收鸡的经历，他也讲别的幽默笑话给女人听。女人听得咯咯地笑，她觉着，这个讲故事的鸡贩子是那么的有安全感，她坐在他的车上，在别人眼里，他俩俨然就是一对夫妻。只不过，女人的心里还是有一道防线，她非常清楚，这只是一个帮助自己的热心人，而自己的丈夫还在他乡，在开凿隧道。想到这里，女人突然又挪了下屁股，居然离着他有两指宽的位置。女人还在听鸡贩子讲故事，鸡贩子却因为她的这个不经意的小小动作，下意识地瞟了她一眼。
　　 这一路上很崎岖，女人的身体，时不时地碰到鸡贩子，鸡贩子的油门一紧一松，外加车的颠簸，女人更是摆来摆去，有时候，她的脸，竟然还碰到了鸡贩子的胡子，扎得她咝地吸了一声。鸡贩子用散散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开始龇牙咧嘴，女人也跟着他笑。这个时候，鸡贩子的左手，开始离开车把，游曳在女人身体上。女人扭捏着，试图弄开那只手，可是鸡贩子游曳得更厉害了，他的手，已经从她厚实袄子的拉链处穿插进去，碰到了她的胸部。路很崎岖，车的每一次颠簸，女人的身体里就会随着车的颠簸而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往上漫，最后统统积聚到了她的脸上，她感觉脸上火急火燎的热，特别耳根子，简直就像浸泡在温水里的感觉。霎时间，她完全感觉不到冷了，而风还在刮着，那些枝头的树叶，跂着脚在向她微笑。
　　 鸡贩子时而缩回游曳在女人身上的那只手，扶下车把，时而又将手伸向她的胸部，或者臀部。车开得很慢。这一路上，女人都羞羞嗒嗒说着一句话，“别这样，让人看到了不好。”然而，女人越是这样说，鸡贩子就越是这样做。鸡贩子肆无忌惮，女人有几次准备跳下车去，鸡贩子却用手勾住了她的腰，她只好作罢。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在鸡贩子的爱抚下，没有了当初的反抗，她已经彻底变成了水，流淌在鸡贩子的那只略微粗糙的手上。后来，鸡贩子停下车，他们双双往路旁那片枯黄的秸秆地去了。天上的云朵漂浮着，软绵绵的，枝桠间的鸟儿，在开心地啼叫，风儿像个孩子，时不时溜进秸秆地深处，偷窥一眼地里发生的一切。
　　 这天，女人回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鸡贩子把女人捎到村口，就原路返回了。夕阳西下，整个村子变得红通通的。女人异常开心，她觉得今天全身轻松，干什么都有劲，干什么都顺心。她喂猪的时候，觉得那几头猪好像长高了不少；喝口水，她觉得水是甜的；洗碗时，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她觉得那是一首动听的音乐。
　　 夜深的时候，女人躺在床上，这时候男人给她打来了电话。他问她睡了没有，她回答已经睡了。他问她想他没有，她说没有，她还说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想，离开男人，女人照样可以生活。他怔住了，这是女人头一次这么和他说话，他不明白女人是在生气，还是因为想他而变得这样看似有些漠不关心。男人没完没了地和女人说着细细碎碎的话，女人有一句每一句地敷衍着。
　　 后来，是女人挂了电话。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想着白天的事，她在想着鸡贩子，她在想着那片风悠悠而过的秸秆地。夜色将她的身体包裹，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睡去。未睡之前，她感觉整个房间都很空洞，是那种全是冷寂的空洞，直到所有的思绪都淹没在了这无边的夜色里。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女人一如既往地挑着两只桶去那口老井担水。太阳虽然出来了，可天还是照样的冷，冷风钻进她的袄子里，她打了个冷战。这一路上，女人都很开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女人用瓢往桶里舀水的时候，有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感觉浑身不自在，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发觉他们的声音没以前那么温和了，听上去有些闪烁的感觉。女人发觉，就连老张家那只狗也用冷眼看她，仿佛是她打了它一顿似的，它一看到她，就跑开了。后来，有些人开始对女人指指点点，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所能做的，是把那些风言风语当做一股风，充耳不闻。
　　 当天中午，天气骤变，整个天空乌云密布，随着豆大的雨点就开始下来了，雨很大，天空电闪雷鸣。这是冬天以来最狂妄的一场雨，像是盛夏时节的雨一样，具备猛烈、肆虐、不拘不束。
　　 也就是在这场雨的肆虐过后，女人所在的村子有一件事成了新闻。也不知道是谁先说出来的，说后山死了一个年轻人，是个妇女，她是本村王麻子的媳妇，今年三十岁，死的很年轻，是被雷殛死的，样子很安详。消息很快炸开了锅，大家你传我，我传他，王麻子的媳妇之死，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当初大家还不相信这个不幸的事情，后来还是见到王麻子哭丧着脸，才毫无疑问的相信了王麻子的媳妇确实命丧黄泉了。
　　 大家纷纷跑去王麻子家看热闹去了。女人也跟了去，这个时候，她心里充满好奇，倒不是好奇王麻子媳妇的死，她是好奇看看那些围观者的表情。女人的生活也确实很单调，单调到别人家出事，却给她的生活带来一点半点的趣味。每天，女人孤孤单单地围着那个没有一点生机可言的家团团转，也确实有些凄凉，眼下王麻子媳妇一死，女人倒有些幸灾乐祸，因为她明白，王麻子的媳妇，和鸡贩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现在她死了，女人怎么会不高兴呢？
　　 女人到王麻子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绷着一张脸，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具冰凉的尸体。只见王麻子哭得昏天黑地欲死欲活，看着王麻子悲痛欲绝的样子，女人心里头随之闪过一丝凉意。这时，女人听到在场的人窃窃私语，她在旁边却听得清清楚楚。有人这样说道：“嗨，王麻子的媳妇真是报应，谁让她成天偷汉子，偷汉子的人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无非就是一个死。现在，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是老天爷对她罪有应得的惩罚。”女人听到这些，心里开始发毛，她看了一眼还在痛哭的王麻子，就立马哆嗦着挤出了人群，她怕听到这些话，更怕见到王麻子那伤心的样子。在她挤出人群的时候，又不经意间听到某人的议论：“唉，这婆娘也确实命苦，这下雨天的，你干嘛还要去那样的山呢，在那座山，又不是没死过其她人，以前也同样是死了人的，且都很年轻。唉，那座山太可怕了，前前后后被雷殛死了好几个人啦，而且她们都是年轻的女子，还全是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女人。”女人听到这些话，心有余悸，仿佛他们的话，全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最后，女人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