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高峰高上天，
　　 天大重担战士担，
　　 革命不怕千般苦，
　　 创业不所万重难，
　　 ……
　　 1964年夏，即将高中毕业的刘亚男在学校听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上海巡回演出的报告。她被劳动模范们先进事迹所感动，观看了反映兵团人的新闻记录片《军垦战歌》，片中边疆风光吸引着她 ，她放弃去香港与父母团聚的机会，随着众多的上海中学生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她和同来的知青分到远离城市离团部最远的23连。连队位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是玛纳斯河流域著名的绿洲团场。连队的前身是解放军22兵团下属的骑兵连，为了减轻国家负担和生产建设的需要，这支部队集体转业为生产建设兵团。23连的连长张建武，四川人，是位12岁就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历经百战，九死一生。新疆和平解放后，为了稳定起义部队到改编的部队当了名基层连队的连长。一干就是10几年，快40的人了还单身，连队的人都喊他“老连长\\\\\\\'\\\\\\\'
　　 知青们告别城市、告别了父母来到连队广阔天地。知识就是文明的象征，他们的到来，也有意无意把城市的文明带到了农场，他们朝气蓬勃，充满活力，他们的到来给沉寂的连队注入一股充满朝气的力量。他们也把一些农场没有的东西带来了，爱干净，打篮球，写日记……老连长对知青们的来到很是高兴，闲时也会和知青在一起下象棋，打扑克。
　　 23连有职工300多，除了知青，他们中间有9·25起义的国民党士兵，内地集体转业的解放军战士，有到新疆找饭吃的自流支边人员，少数刑满释放人员。他们汇集成了一支生产建设的复杂大军。连队农业生产主要靠拖拉机等一些大型农机具，另外一些农业机械用不上，人干又费劲，需要牲口来解决，因此连队喂养着几头大牲口，负责管它们的人叫许哲。
　　 小许，湖北人。60年代初因其大三时的一篇文章被错打成右派，尚未毕业，自流到新疆。善良的老连长看他体弱就让他管连队的牲口，连队管牲口的工作相对来说比较轻，时间充裕而且远离连队，夏天给浇水排送送夜饭。小许默默接受了这份工作。虽说一个学中文的大学生干这活有些屈才，但比他受那些没完没了的批判，要好的多。许哲自己反到觉得找了份好差事。从此混杂在农工们中间用从来没有摸过铁锹的手感悟生活的真谛。渐渐的善良的农场职工容纳了他，谁家有好吃的总忘不了喊上他，他也会帮着大家打打土块，砌砌墙，每到春节的时候，许哲就更能受到大家的爱戴，他帮他们写对联。经过锻炼，原来白净的脸，变的黝黑，一双纤细的手，也变得粗糙些。沉默的许哲变了，高兴时也会给老乡们唱几段革命样板戏。他的多才多艺被老连长发掘，连队黑板报在团里参加比赛，23连总拿第一，那是许哲的杰作。在与平民百姓的交往中，许哲学会了许多，懂得了生活中的许多艰辛与哲理。
　　 连队的生活并不像刘亚男想的那样，首先吃饭就一点不适应。在上海，她吃的是米饭，来连队吃的都是玉米面馒头。这东西看上去黄灿灿的挺好看的，吃到嘴里却难以下咽，还有些刮嗓子。她有些后悔，但想想自己当初的选择，在火红的团旗下的誓词，她又觉得自己吃的苦不算什么。农场的活那是要付出体力和汗水的，吃不饱饭，那是绝对不行的。渐渐的她咀嚼玉米面馒头不在那么秀气了200克的馒头一顿饭要吃好几个。
　　 刘亚男的皮肤变得有点黑，甚至有些粗糙，但身体却结实了。她的精神也乐观了，宿舍里经常能听到她那爽朗的笑声。
　　 农场的生活是单调，农场的生活也是非常地艰苦。日出而做，日落而归，平平淡淡的时间长了，有些知青谈起了对象。老连长也没反对，小青年成了家反到能安安心心留下来。老连长这样认为。其实他心里也不平静，说他不想女人那是假话。曾经有战友和连队的小媳妇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不知道怎么的他都未相中，他的婚事就这样无限期的拖了下来。自从知青来到连队，老连长从众多人中发现了刘亚男，她不仅模样标致，性格爽朗泼辣，而且身材硕长，出落的极为俊美，是知青点上公认的美女。老连长觉的自己年龄大了她很多，害怕她拒绝。这个小心思在他心里隐藏了很久。每次知青们搞篮球比赛，他是23连女篮球队忠实的观众和拉拉队队长，虽然他对篮球比赛一窍不通，因刘亚男是打前锋的，只有在这时他才能露出一些对刘亚男的关心，尽管如此，可老连长又不想让自己的想法被大家发现，所以他都是不大非常地积极的样子。
　　 随着知青们在连队稳定下来，23连党支部陆续收到知青递交的入党申请书，团党委决定在知青中发展首批新党员。知青中属活跃分子的刘亚男也 不例外，她在入党申请书写到。
　　 敬爱的党组织；
　　 我想加入党组织，是为了在党的培养教育下，跟着毛主席干一辈子革命，在地球上消灭一切剥削阶级，使人类得到解放，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共产主义是我的奋斗目标，一个人的目标确定了就要为他奋斗，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要把我有限的生命和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共产主义事业中去，中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我愿成为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中的一员。
　　 我决心在农场广阔的天地里，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使自己从思想上，组织上早日加入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紧跟领袖毛主席，为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努力奋斗。
　　 递交入党申请书后，刘亚男工作更加积极。干农活总抢在别人前面，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要入党就要比别人干的更多更好。随着周恩来总理视察兵团的那句“出生不有己，道路可选择”的话，在通讯报道中发表。更增加了她对入党的渴望。作为连队支部委员的老连长，找她谈话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虽说都是些工作、学习上的事，但刘亚男总觉得老连长看她的眼神有些特别。她觉得自己是否有点神经质了，老连长比自己大了很多，自己始终把他当成长辈看待，对他传奇的一生表示仰慕，别的并没有什么了。她为了早日加入党组织，拒绝了好些男知青。她又怎可能嫁给比自己大许多的老连长呢？
　　 连队三夏工作结束不久，老连长到团部开会，他的老上级熊政委请他到家里吃饭。平身难得一醉的老连长那天醉了。不省人事，只是嘴里不停的念叨……老连长的秘密被揭开了，一向为老连长操心婚事的熊政委，专程去了趟连队。他见了刘亚男后，连说了三个“不错”，就走了。后来团组织科长赶到连队，做刘亚男的工作，刘亚男以为组织科长在开玩笑，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真的，她心中暗想，党组织也管这事，不是婚姻自由吗?她一直拒绝，抱有抵触情绪，一次不行两次……刘亚男始终坚持，没有退却的意思。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她终于答应了，同意嫁给老连长。
　　 婚礼办得很简朴，刘亚男坐在床边，默默地，一行泪水 不知不觉中流淌下来。她在想着自己心上人，那人就是管马的许哲.。
　　 是什么时候两人好上的呢？那是个雪后黄昏，夕阳西下许哲和平常一样喂完牲口来到离马号不远的沙枣林中散步。这片林子是他夏天赶牲口必经之路，只有走在这片林中，他才能感受到一丝轻松。往常这里空无一人。今天，这却多了一个人，刚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一位穿黄军装的女孩立在一棵树下，脑后辫子上红色的蝴蝶结隐约可见。
　　 她神情专注地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如醉如痴，沙枣枝上挂满了霜雪附着物，在微风的吹拂下，美丽的树枝如白絮般，飘飘洒洒，偶尔一些落在女孩身身上，可她并没在意。“也许她被夕阳的神韵陶醉了吧？”小许这样想。夕阳落了下去，她似乎从梦中醒来，两人邂逅在雪后的沙枣林中。女孩的脸已被冷风吹的绯红，那双美丽的大眼，与许哲对视一下，但又很快的吧目光瞥向别处，女孩是刘亚男，许哲知道，她是知青点上的美女。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你……”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江南女子的清甜，刘亚男主动说话了。许哲脸有点红，好在那是冬天，不会让人轻易发现的，他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位女孩单独在一起说话，况且还是一位漂亮女孩，小许偷眼望去，刘亚男始终没有抬起头，只是用脚不停地踩着雪。
　　 “别人都回家探亲了，你没回？”许哲有点笨拙地象是问又象自语。
　　 “今年不回了，支部组织入党积极分子有活动……”
　　 “这里的景色很美你也喜欢？”
　　 “喜欢，在这里只要你留意，每一处都是一首诗，一支旋律优美的曲子。这里没有都市的喧闹、拥挤。在平静空旷中透着庄严。我能从中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哦你也喜欢看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观残阳如血，让人想起马致远在天涯的断肠人。”
　　 “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你也喜欢文学？”刘亚男眼亮了起来，那双有神的眼抬了起来，望着许哲。
　　 “仅仅是喜欢，没有见树，你不觉得她落下去的可悲吗？”
　　 “夕阳如归固然可悲，但她却酝酿着第二天的开始，最终会化作旭日东升的辉煌，毕竟心中的太阳只有一个吗？”
　　 文学是一种媒介，从那次邂逅起，两人从相识到相知，他们秘密保持着这种关系。小许是右派，住在离连队较远的马号，没人会发现他两的。他们谈论最多只是文学上的问题。在中学就喜欢文学的刘亚男，如果不是来新疆怕早已是大学的学生了。日子久了，许哲喜欢上这个女孩，但他不能表白，怕害了她。刘亚男呢？在她心目中许哲清瘦的身子骨里，却透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什么连刘亚男自己也说不清楚。
　　 上级组织部门找刘亚男谈话，要她嫁给老连长，她拒绝了。因为在她心中许哲才是她的爱人，但小许又是右派，她在两个男人之间犹豫。她找过许哲向他吐露心曲，但许哲一言不发，只能用红肿的眼无助的望着刘亚男。在答应嫁给老连长前一天，许哲听到消息喝醉，那晚一颗流星划过寂静的夜空，望着转瞬而逝的流星，看着躺在床上的熟睡的许哲刘亚男落泪了，第二天，当许哲醒来，赤裸的身上布满了一排排深深的牙痕。
　　 许哲大病一场，一个月后慢慢恢复过来，他变的沉默无语，每天赶着他的牲口，日复一日。只是在夜晚陪伴他的一本本书里，才能见他神采飞扬。
　　 自娶了刘亚男后，老连长的生活变了。脸上的胡子总是刮的清亮，衣服也干净了。莫合烟卷的喇叭筒也变成纸烟大前门，整日嘴里哼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懂的曲子。知青点上的玫瑰，就这样被老连长摘去。婚后刘亚男生了一女婴，她取名星。后来又有了儿子华。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连队上的人都说孩子长的好，星像妈华像爸。不知是从那一天起，连队好事者议论说，星长的越来越像管马的小许。
　　 嫁给了老连长，刘亚男很快就入党了，在她入党审批表中，支部意见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党的话”。连队夏天浇水的活比较累，原来排里都是男人，婚后刘亚男主动要求到浇水排，老连长同意了。每次夜间大田里浇水，田边沙枣林中总会有歌声飘来，是王洛宾的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那歌声深沉，忧郁，动人，刘亚男低下头落了泪。原来坚强的她常常落泪。她知道今生自己不可能再与小许有任何结果了。她在躲、在逃避，只有干最重的、最累的活麻痹自己，她想忘掉过去，可又怎能忘记？老连长对她很好，隐隐地她似乎觉得老连长知道她和许哲的事。但老连长又从没提起过，对许哲依然看重，刘亚男觉的自己对不起许哲，更对不起老连长，她觉得自己太自私，在时间的煎熬中，她默默承受着这种痛苦，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在自己的日记本里袒露对许哲的思念。
　　 1972年夏，天格外热。玛纳斯河水暴涨，离23连不远的跃进水库，受上游洪水的影响水面上涨，水库随时有溃坝的危险，23连接上级通知，迅速组织人员物资开赴大坝抢险。刚浇完水的刘亚男听到通知望着熟睡的孩子，亲了亲两孩子匆匆赶到大坝。人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水库开闸泄洪，但洪水依旧汹涌而下，一切努力显得那样苍白，大坝出现管涌，有一处已被水渗透，一个浪头，大坝 被撕开一个口子，老连长大吼一声共产党员，跟我上……人在缺口迅速筑成一道墙，刘亚男的手被老连长拉着，另外的一支被许哲挽着，人们开始打桩，扔沙袋。洪水象发疯的野兽，咆哮着，以连续20多小时没休息的刘亚男随着一个浪头，迅速消失在激流中，许哲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抓住刘亚男的手，另一浪头又把他卷起，老连长一把抓住了他。就这样刘亚男还没来的及听见老连长对妻子呼叫和许哲的哭喊，就随浪花而去了……知青点上的玫瑰凋谢了。她给老连长留下一双儿女，老连长把她埋在沙枣林边。那是许哲和刘亚男初次相遇的地方。他没落泪，有一个人却在落泪］那是管马的小许。他一边哭一边唱着那首忧伤的歌……老连长望着他沉默无语地走了，星和华哭着跟在后面。
　　 后来管马的小许变成了老许。从连队的马号调到团场的中学教高中的语文。以后的日子老许过的很好，但他终身未娶。每年沙枣花香的时候，他总要去23连看看刘亚男，在她的面前唱，《在那遥远的地方》老许死了，死的很突然，他的遗容留着少有的微笑，医生检查后分析“大脑受刺激，兴奋过度，导致脑血管破裂出血过量而亡”。死前据说刚大学毕业，分到学校的星专程看过许老师，并交给他两本发黄的日记本。
　　 沙枣花香的季节，星捧着许老师的骨灰，将它埋在刘亚男的坟边，老连长听到这个消息从他饱经风霜的眼角边悄然滴下几颗浑浊的泪。嘴里含糊不清的咀嚼着同样的一句话，一旁的华听懂了那话。
　　 “应该的……那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