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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七色】庙庄人物(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097发表时间:2014-04-10 09:14:43

赶生
  
   赶生妈最以为荣耀的事是在艰苦卓绝的情况下生出了赶生。
   那时她已有两个女孩儿,按照规定她应作结扎手术。可是任凭工作队磨破了嘴,就是攻不下她这块堡垒。无奈,镇里管计划生育的干部找到了赶生爸,要求他服从组织命令,作了绝育手术。赶生爸是一名共产党员。等到她知道消息,男人已做完手术,被救护车送回来躺在自家炕上了。拼了命的她要往镇上去寻死。村里请来了她娘家妈和姐姐日夜劝导,才没出大事。从那以后,她每日泪水涟涟,无心干活。这样过了四、五个月,她突然安静了,别人以为是她伤心过劲了,想开了接受已发生的事实,其实不然。
   一天夜里,赶生妈悄悄对男人说:“他爸,我像是又有了。”
   男人一骨碌坐了起来:“真的?”
   “嗯,铁定是的,经水三个月没来了,前一个月还早上起来就恶心,老想吃酸的,现在害过劲了。今天,肚子里隐隐在动呢。”
   “咋弄的,没扎住?”
   赶生妈说:“铁定是的。老天爷可怜咱俩没儿子,给咱送来了。”
   “你咋知道是儿子?”
   “那俩个丫头都是想辣的吃,这回不了。酸儿辣女呢。”说着说着喜极而泣。
   虽然是措施失败怀上的,但在当时计划生育压倒一切的大趋势下,他们哪敢把中央政策当耍戏?二人商量:得跑,找个地方生下儿子再回来。
   夫妻二人连夜拾掇铺盖,把两个女儿交由老娘照看,谎说在城里找下了活计,第二天天亮就起程走了。
   他们躲在距城市十几里的一户农家草棚里,正值隆冬,北风呼啸地冻天寒。对房东不敢说是超生游击队,只说是家里婆媳不和,出来谋条生路。房东半信半疑,也没有好房子租给他们住,将院外堆放农具和家什的草棚屋借给他们住,房钱给不给都行。他们想,这地方背静,没人注意这儿有人租住,心里暗喜。
   草棚四处露风,男人用捡来的破布、废弃水泥袋子见缝就塞,四面墙看着毛骨悚然。用屋里堆放的破家什拼凑上一张床,又买个铁炉子,就在这里养起了肚子。男人幸好在城里找到个跟车装卸的活儿,每天天不亮出去,天黑才回来,辛苦是辛苦,挣得比在村里还多。
   她白天不敢出门,怕日益隆起的肚子被人发现而招致危险,每日在屋里睡了坐,坐了再睡,吃饭是不定时的,男人晚上回来带回大包小包馒头、猪头肉给她补养,也养得面色红润,肚子很大。
   一天后半夜,女人觉得肚子隐隐下坠,一次次起来解手,她知道要生了,推醒了男人。男人慌了,要去医院,她说:|“不行,去不的!怕是儿子要被计划了去。”
   男人依言,乍乍着手问:“我弄啥?”
   女人说:“把火捅旺,烧水。”
   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疼,女人闭着眼,咬着牙不敢出声。等到下面好象有屎堵着想要用力时,睁开眼对男人说:“你上床来,搂着我的腰。”
   她正值壮年,又生养过两胎,此时靠着男人半坐起,用了两次力气向下屏气,胎儿就呱呱落地。她精疲力尽躺倒下,指挥男人用劈开的高粱杆夹断脐带,血流不止,用布擦擦赶紧包上。这时才得空闲掰开两条小腿一看,果然是儿子!男人乐的不知如何是好,这几年的苦楚一笔勾销。急着用破衣服包好。女人“腾”地坐起来,一把抢过儿子抱在怀里,泪流满面。
   从此,草棚屋内每日有了烟火,男人买来鸡鸭鱼肉,笨手笨脚煮了给女人调养。窗前白杨树上拉起了晒尿布的绳子,一派喜气景象。房东这时才如梦初醒,让他们赶紧搬走,别给自己整出事来。
   家里人像迎接贵客一样把他们接回家中,贺喜、送面、摆酒席,弄得红红火火。
   开初几天男人不敢出去,整天在家守着,怕计生干部找上门来。过些日子无声无息,心里也就坦然了。
   男人说,儿子是赶着他们来投生的,取名就叫赶生。
   女人经常是怀抱着胖硕的儿子,把大奶头塞进婴儿的小嘴里,看着他吮吸着,一脸幸福。她向前来看望的婶子大娘、街坊邻居海吹着在外乡的人生经历,讲起在草棚屋里的产儿过程,引得那帮女人张着嘴,瞪着眼,像听天书一般。
  
   满生
  
   庄稼汉满生是个笑口常开的人,捉襟见肘的穷日子并没有弄灰了他的快活心情,常见他掩着怀,抱着肩从街巷里走来,大着嗓门又说又唱。他最喜欢的消遣就是胡编一些顺口溜打趣人、捉弄人。
   有一次部队野营拉练经过这里,在收获过的地里挖壕沟、筑掩体、埋锅造饭——两天以后部队开走了,一辆军车开到村里,给生产队送来了现金补偿,以及一些米、面,还有一筐人们没见过的大鸭梨。社员们围着看着,气氛轻松热闹。没等军车开出村,满生肚子里的顺口溜儿就迫不及待的溜了出来:
   “子弟兵,来拉练,
   拱了地,来道歉。
   又送米,又送面,
   还有梨,不常见。
   你也瞅,他也看,
   叫队长,怎么办?”
   孩子们高兴了,七嘴八舌喊起来:“好哇!再来一个!”“老叔,接着编!”
   他没用沉吟,接着念道:
   “队长的办法真不离,
   三口人以上分个梨。”
   大概是看到我也在人群中,又加了一句:
   “一口人的知青也能分个疤瘌梨。”
  
   那年春季,满生家又闹起了粮荒。媳妇回到娘家,和哥哥商量能不能先借一些,哥说:“前天公路上有辆拉黄豆的车散了包,零零落落撒下不少黄豆,有半里地长,我正好赶上,连土带石子扫下不少,拣拣也有几十斤吧。让满生扛回去,你拣拣用小磨拐了,掺上菜也能糊弄一阵。”
   媳妇回家来,说与满生让他去扛。满生夹着一条口袋,走出家门又折回来,到偏屋拿上一把他闲时扎下的扫帚。他感念大舅哥的好意,心里觉得无以为报,一把扫帚虽不值什么,多少是个意思吧。
   村边大树下坐着两个人,见到满生过来就说:“老叔,忙啥去?给我们白话一个吧。”
   满生一下子就把家中无粮、感激大舅哥周济的烦心事忘了。他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今儿个没空!改天吧。公路上拉烟叶子的汽车翻了,烟叶子散了一地,风吹的哪哪都是,我得赶紧去,扫点烟拿集上卖了。”
   那俩儿人一看,满生夹着扫帚和口袋,急急惶惶的,立刻确信无疑。赶回家拿上扫帚口袋,叫上老婆孩子,急忙奔公路而去。沿途上还有不断加入的人群,浩浩荡荡连跑带喘,到路边一看,宽阔干净的路面上不断有汽车驶过,哪有翻车的影子?人们才明白又让满生给骗了,不由得又笑又骂。
   满生正偷偷地乐着哪。
  
   三十年后再见到满生,他明显的老了,满脸刀刻样的皱纹,满头白发,腰杆也萎顿了。他蹬着一辆破三轮车走村串巷收破烂。只有爱说爱笑的本性未改,胡侃海吹的言语中,不时加入了新鲜词。
   有天他蹬着大有收获的三轮车归来,吃力而得意,嘴里唱着一首十分流行的歌:“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歌唱得很地道,热情饱满,我笑着和他打招呼:“嘿!满生,唱得好啊!”
   他在车上夸张的弯下腰,右手抚着左肩说:“谢谢!希望您喜欢!”然后哈哈大笑,问我:“我是不是酷毙了?”
   女儿一家常常在双休日开车来看我,听说近处有正在开发的象山景区,我们想开车到那里去玩玩。房东大嫂告诉我,向着西北方向走,沿途经过两个村子,就能看到了。
   我们上路了。汽车在狭窄的山村路上走,初秋的气候凉爽舒适,艳阳高照,远处的河水白得耀眼。沿小路穿过了两个村子,道路两旁是森严壁垒的青纱帐,没有景区的影子!我们停下车,爬到高处四处张望,只见一片接着一片的玉米地,再往前连村庄都看不见了,我们迷路了。
   正在焦急,小路上满生蹬着三轮车过来了!他说:“领导们,视察呐!”
   我说:“你来的正好,我们想上象山景区,找不到路了。”
   他说:“哈哈,你们犯的是方向性路线性错误,过第一个村子就错了方向。拉上我吧,我送送你们。”于是我们向后转,满生把他的三轮车寄放到村边第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上车来给我们带路。大约走了二十分钟,他说:“停下吧,我下去,前边别拐弯还有四、五里,汽车一会儿就到了,你们自己去吧。”
   我说他不能下车。这儿离他的三轮车走了二十分钟,他步行回去得走一个小时,还是送他回去吧。
   他说:“不啦,你们快走吧,我往回走也不是白搭工,看看哪里有破烂,我好蹬车来取。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嘛。”说着,下车很快走了。
   我知道,他是怕耽误我们去玩。
   祸事是在一眨眼功夫发生的。
   到景区不久,喇叭里播出一条通知:里庄的老青年杨秀茹注意了,你们庄的满生脚扎伤了,他现在在庙庄,请你回去时捎上他。
   开车往回走,我们心里忐忑。女儿说:“这下坏了,他可别赖上咱们,得花一笔好钱了。”
   到镇里卫生院重新处理了伤口,打了破伤风针,所幸没有伤着骨头。我一个劲的给他道歉,他说:“是你有意谋害我吗?是你拿着树根子让我踩得吗?不是?就和你没有关系,不赖你!”
   到他家里他对迎出来的老伴和儿子大声大气的说:“多亏遇见你大姑了,还带我上了医院,连破伤风都打了,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说着他向我眨了一下眼,“家里挺埋汰的,就不留你吃饭了,改日再说吧。”
   我一头雾水,他这样坚持着我也不好说什么。以后我看过他几次,他家里人都十分客气,弄得我心里虚虚的。后来他伤好了,没别人时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不瞒你说,我家那个老太婆见识短,我怕她掺和进来把事弄复杂了。”
   我眼睛有些湿,我说:“老哥,以前我看低你了。”
   他又恢复了没正形的样,“别老啊老的,我不爱听。”
   快要离开村子了,我把满生叫到我那里,有些破烂要送给他。他看到有二百多个易拉罐和一堆纸盒子,乐了,“哇塞!买疙瘩!”
   几个年轻的小家伙嚷嚷着,“不能白给他,卖了钱咱们买啤酒喝。”
   老头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把我们笑趴下,“中中的!叫着我,我会当三陪!”
  
   米儿一家人
  
   米儿直到三十岁还没有说上媳妇,由于父母都已过世,能给他主事的就只有姑母一人了。这天姑母来找他,说她那庙庄有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要嫁。那孩子的爸是天津的知青,返城后就杳无音信。女人一直住在娘家,娘家兄弟早已定下媳妇,新媳妇就是迟迟不肯过门。女人说“|只要对我宝儿好,我就嫁”。
   去相看那天,女人正坐在小凳上纳鞋底。这女人有着一双大大的清水眼,眼神忧郁。听到门响,一抬头,眼睛就像受了惊吓一般。这神情深深地刺痛了米儿的心,仿佛有一股力量鼓动起臂上、胸前的肌肉,心内翻腾起一股豪情:他要为这个女人出头,为她担当。心里认定就是她了。尽管这样,他还是拘谨的手足无措,慌乱中,他抱起了女人脚边叫宝林的那个男孩,那孩子也臊的小脸通红,怯怯的打量着他。
   婚事没有一点争议就定了下来。
   从此米儿那个破败的院落里有了人气。人们渐渐的发现,米儿拾掇回来的二婚女人是个美人,也许是日子过的舒心了吧,她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精致的脸盘,像姑娘一样的体态竟是南北几个村少有的。不单人美,秉性也纯正,谦和温顺,安静的像一阵清风一样。她的院子里没有一根草刺儿,屋里没有一星灰尘,圈里有了小猪,栏里有了小鹅,坍塌的院墙也修补整齐了。米儿两口子正平平实实的过日子呐。
   那一年冬闲时,米儿在离家八里外的河滩上找了个筛沙子的活儿。没承想刚干了几天,收工回家路上就扭伤了脚,脚腕处一片淤青,一会儿就肿了起来,疼得不敢着地。米儿懊恼的什么是的,一天工钱是五元,五元钱买白面能买七、八斤哪。再说,工地上没有多余的人,他一歇工东家肯定另找人,好好的一份差事就白搭了。
   媳妇安慰说:“我和东家说说,替你两天。”
   米儿说:“不行,你干不动。”
   “能干动,你别看我瘦,我有劲着哪。”
   第二天,天黑黑的媳妇就起来了,先喂了猪、鹅,再做饭。她先在锅里烧上半锅咸白菜汤,锅边上再贴上一圈玉米面饼子,这是他家的主要吃食。她贴的饼子整齐、喧软、嘎儿焦黄,像她的人一样耐看,诱人食欲。边吃着,她边嘱咐儿子:中午烧点火,把饭热了吃,锅我都弄好了,你烧火就行,小心点往外端,用手巾垫上,别烫手。晚饭等我回来做。
   米儿默默地、悄悄的看着女人蒙上头巾,拎着布兜走出院子,揪心的怜惜写满了一脸。那河滩上阴暗、寒冷,连口热水都没有,渴了只能含口河里的冰。风吼吼的,刮得沙子直往眼里、嘴里钻。干这活的全是男人。唉,我算的啥男人呐……
   妈走后,宝林把半导体打开,交到米儿手里。又在他身后垫上一个枕头,拉过棉大衣盖上他的脚。确信他坐的舒服了,又把尿罐放到窗台上,让他抬手就能拿到,“有尿你就往罐里尿,我给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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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组三篇小说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塑造了鲜明的人物形象,但表现各有侧重。如《赶生》这篇标题既是人物的名字又展现了主人公孕育生命的辛酸,如此便衬托出生命降临的可贵。《满生》一文,主人公满生虽是小人物但其忠厚善良的品行以及风趣幽默的言行却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米尔一家人》展现的是人性的善良与高尚。佳作推荐欣赏!【编辑:穿裤子的云】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411006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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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潮仙        2014-04-11 10:58:55
  新春正月,宝林去舅家拜年,舅母说:“宝林呐,你现在挣到大钱了,得留点心眼儿,你和他不是一个血脉。” 宝林当即说:“说的啥话?当初要不是遇到他,我妈不知咋凄惶哪,我早把他当亲爸了。”欣赏佳作!
2 楼        文友:线线        2014-04-17 18:41:56
  问候七色槿,欣赏佳作,感动文采。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精彩!
地平线,每天都是新的起点……
3 楼        文友:辽西老戟        2014-04-17 19:18:30
  看了您的几篇小说,真棒。我是49年生人,不过与你相差三岁,可你的语言先锋、前卫,字字珠玑。我照你得差了半个世纪,仍然在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平原枪声里游弋徜徉而乐不思蜀。看得出阁下是位知识女性,品味高雅、超凡脱俗。文字在你手里玩得出神入化,一个个人物呼之欲出、跃然纸上。文本氛围是那么温馨、细腻、郁馥清新,闪烁着超然无物的圣洁光环。我陶然其中含英咀华,感觉太美了。
   我是教师出身,一般而言,很吝啬夸人的字眼,可看了你的作品,索性搬出我礼赞佛祖的全部赞誉,你太优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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