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听琴书(童趣征文散文)
悄然走过数十年,听琴书早已成为儿时最温馨的记忆。
一轮圆月悄悄地爬上天空,如银的月光从树叶间洒下,形成斑斑驳驳的暗影、朦胧而美好。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泥香草香花香,醉人心脾。正是下工的时间,三三两两的人群搅动了整个村庄。炊烟随风飘逝,饭香淡淡而出、归牧的牛羊安静地反刍着,羊羔子、牛羔子们肆无忌惮地挥动着蹄子,四处乱窜着、咩咩、哞哞地叫着,呼唤母亲,希望它们迅疾的脚步能因自己而放缓。大队喇叭里一声吆喝打断了大家的思绪:“社员们注意听了,今晚,桥头有琴书!”
这是一剂兴奋剂。大人们因此加快了做饭、做家务的速度,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收工的大人注定要惹自家孩子的埋怨了。我和小伙伴们用奔跑互通着信息。先把板凳之类的送去占位,再回家催促大人赶紧让饭菜上桌,激动的心情都被焦灼掩盖了。而大人们,总是在这个时候谈论起瞎子胡。
瞎子胡来了,还带上了他美貌的妻子。有琴书的夜晚,村庄能很快归于沉寂。村中间横跨东西的拱形的石板桥上最热闹。四处乱跑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归位了,刚才还在家里拖拖拉拉的老人汲着拖鞋慌慌地跑来了,桥南洗澡的男人、桥北泡澡的女人都像约好了似的,急急地赶来了,临村的爱看景的人也聚拢来了。几乎是人挨人、人挤人。如我般大小的孩子们个矮,坐中间和前面,身旁是村里的尊者、那些张着花白胡子、德高望重的老人。身强力壮的大人们坐两边、后面。一时之间,蓑衣、篾席、蒲团、板凳、椅子、矮墩……,能搬来的全搬来了,没坐的坐桥膀子上,或者干脆站着。
说书的瞎子胡是近村一个又黑又胖的盲子,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长得跟《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的大师傅柯镇恶有一拼,那双眼睛尤其斯像。穿一身有点褪了色的带盘扣的长马褂,手拿折扇,您别说,还真有点说书人的气势。待到他拿腔捏调、惟妙惟肖地开始说书,居然声如洪钟、底气十足。瞎子胡其貌不扬、又矮又丑,给他弹琴伴奏的却是个又白又嫩的美人。他第一次来说书时,有三分之二的人是来看那女子的俊俏的。很多人都在纳闷:这个外貌丑陋的瞎子哪来这么好的福气,修来这么俊的媳妇儿。还没开场,大家就在那里窃窃私语地闲话家常,把瞎子胡的老底儿打探的一清二楚。
原来,瞎子胡自出娘胎就没见过光明,但却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学会了说书。在那艰难贫苦的日子里,有书可读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那书是他的一个相对富裕些的远房亲戚看他特别喜欢背书专门送给他的。可他大字不识一个,又瞎,尽管拥有过耳不忘的本事,但在村子里找个能把那些故事书念顺流的都难,更何况谁有功夫儿一节节一章章陪他读下去。他就跟着收音机上的刘兰芳学说评书,一句句地揣摩、反反复复寻找押韵的唱词、一点一点纠正发音和语调上的错误,勤奋加上过高的悟性,他很快就学成了一门手艺,四里八乡地给农村人说书听。在精神食粮困乏的农村,率先吹起了一阵清新的风。
刚开始的时候,他毛遂自荐、主动联系村子,自己去说,大队里看他残疾也就象征性地挨家凑点粮食给他,全当救济。没想到,他书说的极好,村民们听一次不过瘾,纷纷央求村领导亲自去请,再后来,居然得排着队去请,很久才能轮着一回。就这样,瞎子胡渐渐地就富了,实现了他自立的愿望。
他的才学也深深地征服了一个叫英的姑娘。那姑娘暗恋了他很久,终于有一天在瞎子胡又去她村里说书的时候,逮住机会做了表白。瞎子胡吓跑了,那姑娘一直追他到家里,赶都赶不走。后来,待到生米做成了熟饭,那姑娘的爹妈也就放下了追打瞎子的铁锨。看他们夫唱妇随地四处说书赚钱,小日子过得十分甜蜜,也就没什么由头反对了。关键是那姑娘识文懈字,瞎子胡得了她更是如虎添翼、连找人念书的活计都荒废了,由她口口相授就行了,说书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有自己独到的韵味和特色了,算是真正的举案齐眉的一对儿。
等琴声悠扬地一响,书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以无比期待的心情听说书人声情并茂地连说带唱。瞎子胡常以这样的语句开场:“一人一琴一衷肠,一口一嘴说道场,站着的别嫌累、坐着的别嫌长,听我说书的黑瞎子来细说端详。”在书归正传之前,瞎子胡为了调节气氛,还会打诨插科地讲些笑话儿,确切地讲了什么,由于当时尚小、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实在是记不得了。只记得身畔的那些老少爷们总是被逗得前仰后合地笑得哈哈地。
倒是记得那书好听的不得了,皎洁的月光下,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它们二人身上。女人娴静的如娇花照水,用一双水葱般的玉手敲得琴弦叮叮咚咚,瞎子胡声情并茂地说唱着,他口中的美男子就成了:虎背熊腰美髯公、身穿蟒袍步生风、手握宝刀威自生。他口中的美女就成了:粉面含春自娇羞、樱桃小口自带红,雪白银牙脆铮铮。大家的情绪随着他的时而泪流满面、时而激昂慷慨、时而怒目而视、时而情意绵绵,而起起伏伏,或被战场上的厮杀搞得十分紧张,或被情人们的生离死别搞得十分悲伤;或被孝子的英烈感动的热泪盈眶……。大家的思绪很快就能淹没在《杨家将》、《隋唐演义》、《岳飞传》等等的一个个精彩的故事里,不能自拔。甚至在散场的路上人们还在大骂着庞太师和秦桧等一干的奸臣、评说着故事里的人和事……。
听完琴书,甭说是那个女子,所有的人都对瞎子的才气佩服的五体投地。每次散场总觉得意犹未尽,总嫌有琴书可听的夏夜,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