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的交通很不发达。如果哪一家有一辆自行车，那真是稀罕物了。人们出行主要靠两条腿，一位老人对我说，他年轻的时候去趟西京城，要走一天呢，还推着架子车，上面拉着老人和孩子。当年去一趟西京城真叫累死人呢！如果没事图省钱的话，就靠腿走。如果有急事，只有坐火车了。当时的车费也不贵，但农村人为了省钱，宁愿走路。那一站一站的火车站牌，成了沿途一路美丽的风景。每当火车进站的时候，人们都翘首企盼亲人们的归来。
　　 在西京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楚家平是西京仪表厂的一位职工。小伙子长得相貌堂堂、人高马大。早年双方家长给订的娃娃亲，因家境贫寒，楚家平去年才与农村的妻子成了婚，他的妻子名叫冬青。是村里的一朵花，是位心灵手巧的姑娘。冬青长得很像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女主角古兰丹姆，脸上的嘴角处有一颗黑痣，长在冬青的脸上却是分外的迷人。冬青一笑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含情脉脉。楚家平总是迷醉在冬青的眼神中，楚家平的家离西京城有百十里地，小两口总是两地分居，人常说小别胜新婚。所以一到星期天，家平就急不可耐了，火急火燎地赶回农村家里与冬青团圆。
　　 星期六的晚上，楚家平早早地收拾了东西。就等星期天去坐火车往家赶。当时的通讯也不发达，只有村大队部有电话，可是打了半天也没人接。也不知冬青好不好，楚家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了。
　　 而这边，楚家平的妻子冬青也坐不住了，也不见家平打电话回来，冬青想可能是楚家平工作忙，不能回家了。吃完晚饭，冬青就叫楚家平的弟弟楚家凡明天送自己到火车站去。楚家凡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一副憨厚的模样。嫂子的话哪能不听，他立马答应了。因父亲早年厂里出了事故，父亲早早逝去了。单位就把哥哥招去当了工人，母亲没几年也因病去世。哥哥楚家平与弟弟楚家凡相依为命，农村人俗话说，长兄为父。所以嫂子的话，家凡百依百顺。农村的家离县里的火车站也有三十多里路呢，家境不好的人家根本就没有自行车。以前去赶火车，都是楚家凡推着架子车送的嫂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冬青做好了饭菜，还给家凡烙了几张大饼，带到路上吃。两人匆匆吃了饭，正要出门，隔壁的张大嘴快人快语的过来了:“家凡啊，这是要出门啊！”楚家凡最烦这个张大嘴，四十多岁的年纪，如同一只野母鸭子，到处乱窜。平时就爱到处瞎嚼舌根子，什么话到她嘴里都变味了。家凡如同一根电线杆子杵在那里，没搭理张大嘴，给了她一个脊背。
　　 张大嘴看家凡不理她，就呲着一口大黄牙觍着脸对冬青打招呼:“弟媳妇哟，这是要逛哪里去啊?”说完，那眼神直盯盯地看着饭桌上的大饼。冬青知道家凡烦张大嘴，这个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灯，平时到处学舌，没有她不占的便宜。要不，那张臭嘴能把活人说死了。冬青走到饭桌前，拿起一张大饼：“张大姐，我和家凡去县里赶火车，我想去看看家平，就劳烦大姐帮我看看门了。”说完，把大饼塞进张大嘴的手里。这婆娘立马眉开眼笑了:“冬青啊，放心去吧，我保你家里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的，哎呦，这葱花饼真香啊！”张大嘴咬了一大口，如同八辈子没吃过一样，恨不得一口气吃完。那贪婪的目光将屋子四下打量着，家凡厌烦地望了一眼张大嘴，催促着嫂子冬青快点上路。
　　 从乡村到县里还有三十多里的路程，楚家凡拉着架子车上的嫂子，一路与嫂子说笑着，这天气正是秋天时节，那秋老虎的威力还在，才走了十几里路，汗水就湿透了家凡的衣服。还好家凡体力好，这点路也不算什么，走了三个小时，家凡拉着嫂子终于来到火车站，火车开车的时间是中午一点，直到看着嫂子上了火车，家凡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一转脸，看到架子车上还有好几张大饼呢，就追了过去让嫂子也带点，冬青摆着手说：“不要了，你留着吃吧，早点回去，记着喂鸡啊！”家凡一个劲地点着头，眼看着火车向前驶去。
　　 看着火车慢慢驶出火车站，家凡感到有点累了，他把架子车推到火车站的树荫下，一屁股坐了下去，感到肚子一个劲的叽里咕噜地叫，就拿出大饼，香甜地吃了起来。家凡与哥哥家平只相差了五岁，哥俩长得很像，只是哥哥更瘦弱些，平时家里的体力活都是家凡抢着干。小伙子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一样。家凡有时候也在痴想，什么时候也讨一位如嫂子一样的媳妇就好了，正想着，家凡偷偷地笑了，他笑自个真是痴人做梦。
　　 不一会儿，两张大饼就吃光了，家凡抬手抹抹嘴巴，打着响亮的饱嗝。拿起家里带的水壶，一口气喝了起来，然后望着火车站的出站口发呆。正在这时候，从火车站口出来一位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一双大眼睛如同清泉般明亮。一条嫩黄色的纱巾非常醒目，飘在姑娘圆鼓鼓的胸前，一看穿着打扮就是从城里来的，姑娘背着一个背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姑娘一面茫然地看着火车站四周，一面从包袱里掏出一张信纸，向候车室里的人们打听着什么？好几人都摇摇头，姑娘失望地坐在座位上。
　　 这时候，走过来一位男青年，男青年的小眼睛眨着狡诈的眼神。他靠近姑娘看了看那信纸并连声说知道，姑娘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气，不一会儿，男青年帮姑娘提起了背包与包袱，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火车站。姑娘兴奋的脸蛋如同春天里的桃花一样娇艳，那嫩黄色的纱巾在风中飘拂着。
　　 家凡望着姑娘的背影发了一会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城里姑娘，原来城里姑娘果然与农村乡下妹子不一样，真是好看！那皮肤都嫩得能掐出水来。想到这，家凡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真是瞎想。家凡揉揉眼睛，又稍稍休息了一会，收拾了一下，打起精神站起来准备上路了。
　　 家凡曾听哥哥说过，顺着铁路轨道的小路走，就能到县城里最大一个集市，家凡想买点家里用的农具。看看日头，天还早呢，收拾好东西。家凡拉起架子车，顺着铁路轨道旁边的小路快走着。铁路两边都是玉米地，玉米的叶子划到脸上、手臂上火辣辣地疼。这季节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玉米杆子都长一人多高了。家凡独自走在玉米地里，秋风吹来，只听到玉米叶子的刷刷声。
　　 这大中午的，也没有别的路人行走，毒日头如同一头猛兽劈头盖脸的晒下来，晒得脊背火辣辣地疼，真让人招架不住。路旁的野花野草也都晒的蔫了吧唧的，连鸟儿也躲回窝里不肯叫一声。家凡顺手摘下几大片玉米叶子，顶在头上。心里直叫苦，早知不走这条路。没想到这么热！可是走都走了，坚持走下去吧！家凡又喝了几口水，不敢全喝完，还有好长的路呢。真恨不得有两只风火轮，一会就能回家了。
　　 家凡从小就爱看书，什么三国演义、杨家将、封神榜、都看了个遍。不管别人家的书，还是自己家的书，家凡都一定看个滚瓜烂熟。这不，一边走着，一边想象着自己成了张飞，一声怒吼吓退曹军八十万。那威风劲真是无人可挡，正痴想着，却冷不丁听到远处玉米地里有女人的叫声。那声音含糊不清、呜呜咽咽的，像是有人掐着嗓子叫不出来的那种，那声音像是个女孩子的，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到最后是哭音了。家凡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这大中午的，哪里来的人影啊?家凡揉揉眼睛，以为是做梦！可是没走几步，那叫声又传了过来。家凡一激灵，心想这不是做梦，他急忙扔下架子车，顺着呼救的声音找寻过去……
　　 （二）
　　 家凡使劲拨开玉米叶子，顺着呼救声走了过去。走到那人的跟前，却着实让家凡吓了一跳。那一圈玉米秆都倒在地上，一位女孩子精光光的身体躺在上面，那身体被扒得一丝不挂，衣服也不见了踪影。手脚却被人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嘴里塞着一条嫩黄的纱巾，还好，纱巾塞得不紧，姑娘依旧能叫出声来。家凡吓得急忙转过脸去，脸已是通红一片了，毕竟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哪里见过女孩子的身体。家凡吓得转身就走，可姑娘的救命声还在耳边响起。
　　 跑了几步，家凡停了下来。感觉那声音好熟悉，想起来了，那条嫩黄的纱巾，还有那好听的声音。这姑娘就是出火车站的那位城里女子。可能是上了坏人的当，唉！想到这里，家凡站在那里了。怎么办呢？先要救女孩啊！家凡急忙脱去外面的长衣长裤，只穿着肥大的短裤和背心，家凡倒退着走到女孩身边，将衣服披在女孩身上，然后迅速解开捆女孩手脚的绳子，这才又背着退到一边去：“姑娘，快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家。”
　　 姑娘如同捞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流着眼泪默默穿上了衣服，家凡走到姑娘面前，看着软成一摊泥的姑娘，心中竟是伤感。家凡蹲下身子:“我背你出去，你家在哪里?”姑娘用手攀上家凡的脊背，家凡一用力，稳稳地背起姑娘，来到架子车旁，轻轻放下姑娘。又一次问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我是庄稼人，不会害姑娘的，你放心吧!”到了此时，那位姑娘才放声哭了出来，那哭声悲悲戚戚、里面有委屈与彷徨，那哭声如同一条悲伤的河，把家凡的心搅得乱七八糟。家凡一直等到姑娘哭够了，一直用寻问的眼神看着姑娘。姑娘开始向家凡哭诉起来。
　　 原来，姑娘名叫静然，从小一直在西北长大。因家中有事从兰州回县城看望姑姑。偏偏姑姑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没有来接，静然人生地不熟，只好自己拿着地址去找，没想到在火车站遇到了坏人，起了歹心。将她骗到玉米地里糟蹋了她。并抢走了她的包袱，里面有母亲给的信与钱。这下好，地址也不见了，家凡也犯了难，也不知把静然送到哪里去呢？在静然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家凡暗暗想，都怪自己不好，明明看到那男青年流里流气，不像是好人，却眼睁着看那男青年带走了静然，如今，害得这女孩好可怜啊！
　　 看着静然那又哭红了的眼睛，家凡只好安慰静然说:“静然，别哭了，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先把你送到我家里，然后，我让村里人慢慢帮你找你姑姑，行吗?”静然听到这里，不哭了，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家凡让静然坐好，拉起了架子车往回走。他也不去赶集了，想着乘着天亮，赶快回家吧，兴许村里的人们能帮静然找到她的姑姑。他穿过小路急急走上了大路，一路上，家凡的心情也不平静。回头看看静然，她默然地看着远方，那双木然的眼睛让人心酸。家凡的心如同被人抽打一样难受，家凡更是加快了脚步……
　　 当夕阳下山的时候，家凡拉着静然回到了家。因父母过世早，家凡与哥哥相依为命，两间破土房在夕阳中显得疲惫不堪。家凡的家就在村口，把静然安顿到嫂子的床上，家凡想让静然好好休息。一转身，家凡麻利的点火做饭，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摆上了饭桌，一大碗滚烫的包谷稀饭，还有嫂子淹的酸菜、还有大饼。做了这一切，家凡让静然慢慢吃，并叮嘱静然好好睡一觉，家凡去别人家借宿。静然感激地望着家凡，忽闪着眼睛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临走的时候，家凡仔仔细细将家门窗关好，并把前门上了锁，后门用门栓插好。这才放心地去村饲养室睡觉。
　　 （三）
　　 刚走到村饲养室，就看到村饲养员李麻子正在喝着自酿的包谷酒，炕桌上还有一盘煮的盐黄豆。李麻子喝得整张脸都红了，那一脸的麻子倒不显眼了。李麻子看到家凡进来，一招手:“家凡啊，今天怎么有空看我来了，来，咱爷俩喝一杯！”
　　 家凡接过李麻子手中的酒，一干而下。然后表情沉重地坐在炕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李麻子看着家凡的脸，嘿嘿笑着，露出那一嘴用旱烟熏得焦黑的牙齿:“碎娃子，你愁个莫事啊？这酒是好东西，让人忘掉一切啊！”说完又给家凡倒上一杯，家凡一口干掉，这包谷酒很有度数，家凡以前没有喝过，这两杯下肚，话就多起来。
　　 “麻子叔，别提了，我正有事问你呢？可真难坏了我！我在县上救了一位姑娘，可不知姑娘的亲人在哪里？真犯愁啊！”李麻子一听立马眼睛放了光，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
　　 “碎娃子，你说你救了一位城里女子。她人呢？哈！你是英雄救美啊！他奶奶的，我咋就没这造化呢？”
　　 家凡又自己倒上一杯，慢慢向李麻子一五一十的把怎样救静然的过程学了一遍。李麻子听得张大了嘴巴，那色迷迷的眼睛闪着光亮。
　　 家凡已经喝高了头，脑子已是乱成一片，身子一歪，倒在炕上要睡了。李麻子还在追问:“碎娃子，那女娃长得咋样？”再看家凡早已呼呼入睡了。也难怪，家凡赶了一天的长路，早已是人困马乏。加上又喝了几杯，此时更是呼声震天了。李麻子摇不起家凡，气得大骂家凡:“你小子准没干好事，这么累，肯定也那个了！哼，他奶奶的，老子也去尝尝鲜！这辈子只碰过寡妇的身子，大姑娘的身子是什么味道，还没尝过呢？”张麻子趁着酒意，解下家凡身上的钥匙。一步三晃地走出了饲养室。
　　 说起这李麻子，是村里的老光棍了。早年间因为家穷也娶不起媳妇，一直就一个人晃荡着。偶尔间，偷点队里的粮食送给相好的吴寡妇。一辈子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混下来了，没想到，今天家凡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现在听到家凡家里有一位城里姑娘，他立马如同烧着了火一样坐不住了，胸中有股火一直往外窜，那火烧得他生疼。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家凡的门口。偷偷来到窗户前，竖起耳朵细细听了一会。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他那一张麻子脸兴奋得变了形：“他奶奶的，想不到，我李麻子也有今天。”他轻轻掏出钥匙，对着锁子开了起来。门口那棵老槐树无奈地看着这尘事间的悲凉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