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渔草青青〔短篇小说〕
一
陶贵提着饲料袋哼着黄梅戏,来到门前鱼塘食场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夏天的日子长,黄昏也有颇好的光亮度。他刚到食场,袋里的饲料才向水里撒出去一瓢,就听池屋的背后不远好像传来了救命的呼喊声。陶贵下意识地停住手里的瓢和口里的唱,可当停下来,又没听到呼救的喊声。陶贵自嘲地笑了笑,妈的这天还没黑呢,谁去寻死觅活?真是活见鬼,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看来真的老了。
陶贵自言自语到最后,禁不住还无缘无故地引来一丝伤感。陶贵各样都不错,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力大如牛,就是面相有些老。刚满五十的人,脸上就显得老气横秋暮气沉沉,横七竖八地爬满了沟沟壑壑,就像一枝枝老柳条。陶贵在水产场里养了四年鱼,是少有的党员,被场领导指任为第三队的队长。但他从不摆那队长架子,常说没到一个油菜籽大的官,根本就抬不上桌面,有啥架子可摆?还是和大伙一样,随老随少随高随低的好。因此有些人倒尊他为陶队长,不少人干脆喊他为老倌。陶贵也不生气,总是端着个铜枪头的竹节烟棍笑抽一口,老倌就老倌吧,总比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后生崽俚强。
陶贵的人缘好,场里很多人都愿和他接近。开开玩笑侃侃天,打打扑克搓搓麻将,有空就找陶贵乐呵。陶贵和谁都对卯,喜欢有调没调地唱黄梅戏,就是在有的时候干活,也要忍不住地哼上几句。
“家住丹阳姓董名永,父母双亡我孤单一人……”
陶贵最爱唱的黄梅戏是《天仙配》,几乎从头至尾,烂记如流。这天的黄昏陶贵又在唱着《天仙配》里董永的段子向池屋走回,陶贵割完了草,因为是夏令六月,烙饼样的夕阳尽管落山,但天空还是显得夜而未暗,暗而犹明。陶贵将割好的草料抛向水里,水里的鱼儿好像等着一样,草一落水,便都迅速游统,噼噼扑扑叭嗒叭嗒地欢吃了起来。这些杂乱的响声好像组成了一种音乐,陶贵的鱼养得好,水奏的音乐就显得特别妙。陶贵喜欢听这种音乐,兴起时还跟着唱黄梅戏,岸上唱和水里奏的,陶贵认为,这是养鱼人的一种最美享受。
陶贵回到池屋,口里的《天仙配》已经换成了董永另外的段子。他一边唱着一边拿起屋角的半袋饲料,来到屋前的食场撒给鱼吃。养鱼不能光喂草,还有许多不食草的鱼儿,需要配合精养饲料。可就在这时,陶贵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呼喊救命的声音。
然而却听了一会又没听到,陶贵以为听错,莫名其妙地还给自己引来丝伤感。陶贵摇摇头,准备又向水里撒饲料。可当他的铁瓢还未伸进袋里,刚才的声音又听扬声凄急地传了过来。
这回没有唱歌,听得真真切切,不但听出了呼喊救命的方位,而且还听出了就是隔壁邻居水莲恐怖变调的声音。
陶贵赶紧丢下手里的铁瓢,箭一样地向屋后的苏丹草地奔去。苏丹草是种在池埂上的鱼料草,在这盎然的夏天茂盛碧绿得就像成片无苞的红高粱。陶贵怪蟒投林地分开草丛,没滑出多远就被惊住了。原来有几堆割好的草料未扔进水里,在一堆凌乱的草料上,只见水莲仰叉着四肢披散着头发乱扭乱喊,身上压着位男人正在对她乱抓乱啃。
陶贵火往上撞,蹿近见压在水莲身上的男人就是本队曾经劳改过的大瘌痢,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一边大喊着上前老鹰抓小鸡样地拧起了大瘌痢,你这个瘌痢子,你这个臭流氓,你这个死下皮……一边着着实实地给了大瘌痢一拳。
大瘌痢没有半点防备,当即疼得呲牙咧嘴地哎呀了一声。大瘌痢颠懵懵地爬起身,一见陶贵凶神恶煞的吃人样子,哪里敢还手,赶忙捂着弓腰凹进去的肚子,灰溜溜地逃走了。
赶走了大瘌痢,陶贵这才去看水莲,可当走近了身去,又被眼前的场景尴尬了起来。原来水莲虽已翻身坐起,但还一个劲地掩住脸儿坐在草堆上哭。尽管这黄昏的光线不太明,但是夏天的衣服穿得少,那件水红粉底的汗褂又被刚才的大瘌痢撕成了大块小条,水莲那丰满诱人的胸部就走光一览无遗地露了出来。里面的胸罩带子也被扯断了,那对肉陀陀的奶子就像两只硕大的鸭嘴梨,挂在树枝上随着水莲的抽泣不停地抖动。陶贵见到这副模样自然不好上前,只好关切地立在原地,水莲,你没事吧……啊,你的衣裳……
水莲正处惊悸哀痛当中,加上天热不觉寒,哪里注意到自己的狼狈,听到陶贵提醒,这才慌忙地用手交叉着遮住胸部。
陶贵故意回头,装作没有看见。然而无意一瞥,心里还真的砰了一下。水莲人美,奶都这么漂亮。好在陶贵比较正人君子,从未对水莲有过非分之想,何况是今天。他站了一会,水莲,平时你总收工早早的,今朝怎么……他只好转移着话题。
水莲止住了哭,慢慢从草料堆上爬了起来。陶叔,我回去看了趟儿子,回来就不觉晚了。俺正割草,想不到那只流氓正好度过池埂……水莲说到这儿不再说了,一抹眼眶,重新流泪。
水莲真的算得上是美人坯子,俊眉凤眼,五官娟秀,和着一头油亮乌黑的长发,即使这会儿悲哀,也是颇有梨花带雨沉鱼落雁之貌。尽管个头不算高,皮肤也在鱼场的风风雨雨中显得有些黝黑,但她黑得光洁,黑得滑嫩,黑得漂亮。要不是嫁了个木生常使她显得憔悴而没有朝气,起码在这水产场,定是一朵鹤立鸡群的黑牡丹。
水莲的丈夫姓曹,是离此较远的乌龙咀人。木生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哥哥灵生在县委机关当干部,听说是什么办公室主任。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老叔,再就是一帮堂兄和堂侄。木生从小有些呆头木脑,三根扁担难以压出一个响屁,乡邻们暗笑他“脑膜炎”,父母也是常常气得喊他木头。木头喊到十来岁,觉得有些不妥,才顺水推舟地干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木生,原来的乳名方才慢慢地被人淡忘。木生娶了水莲后,愚钝的呆性确实好了些,言语多了些,但他不开口则可,开口就是一些学校课文的背诵,一套一套地说些不着边际的“永动机”式理论,弄得场里的大伙又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猿人”,意思是说他的智力还是儿童时期,甚至处于类人猿的祖先阶段。
这样的猿人养鱼肯定难养好。那时的水产基地还在建,木生的哥哥灵生就帮他挂钩定好了一个养鱼池,可是头一年养鱼,他就亏了上万元。木生做事没头脑,遇事没主见,该下肥时不懂得下肥,该冲水时不懂得冲水,结果那一次的渔塘缺氧浮头损失巨大,池里剩下没死的鱼,到年也大不过别人养的鱼。后来的这几年完全是好了有陶贵,陶贵和他住隔壁,天生一颗菩萨心,他对木生看不过眼,又对水莲心生同情,因此就时常帮忙指点指点,这才使他略有赢利。
木生除了木讷,水莲最难忍受的还有他的身体缺陷。对于男人,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水莲今年二十九,木生三十三,应该说都是如狼似虎的年龄。可是木生的那个关键部位就像一个生了锈的老化零件,即便能间或勉强地启动,也是动弹不了几下就即卡住,软巴拉矶的马上蔫在那儿。水莲被弄得常常扫兴,有一次偷偷地买了一本书,又偷偷跑去问了问医生,才知原来是木生患有阳痿病,乡下人叫“见花谢”。水莲知道了这些非常懊恼,心想自己的命真是苦,怎么嫁了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还不好对别人说,只能闷在肚里,独品苦味。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儿子——坦率说,水莲也不知道这儿子怎么碰巧来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总算有了两人的骨肉,有了精神寄托生活的希望,这才收起了离婚的念头。然而这样的男人没法处,除了有几斤力气,说起话来丢人现眼,睡在一起像阉掉的公鸡,留在身边没大用处,于是就在今年的春节一过,水莲把木生赶去了深圳打工,自己把五岁的儿子寄在大叔家,无奈挑起了这副养鱼的重担。可养鱼本是男人的活,女人若碰上下水划船撒药等活根本做不来,好在有陶贵住隔壁,经常给她帮忙。水莲一口一个地陶叔,真的依靠和感激不少。然而有些东西陶贵是不能帮的,女人的孤独何人知道,那些无奈无须说,今天还差点被大瘌痢轻薄……水莲想到这里,一阵无助的感觉流遍全身,心中一悲,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陶贵走上前,想去安慰几句,但找不着合适词儿,只好继续变成了几句关照,水莲,一个女人不容易,回屋去吧,这草俺来收拾。
水莲泪蒙蒙地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心想这么点小事怎么可以要陶叔动手,可是手却遮住了胸部不好挪开,没有了双手怎么拢草堆,于是只好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陶贵似乎看出了水莲的窘处,便把音度提高了一些,快回家换衣服去呀,别老站在这儿!说完烦躁地一摆手,起步向草堆走去。
这时夜幕彻底拉下了,但是圆圆的月亮又及时地挂到了天上,把大地照得明晃晃的。陶贵一堆一堆地将草狠狠抛向水里,顿时将映在水里的月亮镜子,支离破碎地砸得四分五裂。
二
水产场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县委县政府积极上报,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的官员到此考察,认为这里紧靠鄱阳湖,有着得天独厚的水利开发优势,国际支援和投资兴建了这个项目。只有一个秋冬,县委县政府下达命令,全县的百姓都来参战,一个三千多亩的水产养殖基地,便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地雷厉风行地建了起来。
渔场建成后,显得非常规模,排灌渠和公路电都一齐伸到了池上,每口池子的长约150米,宽约75米,面积约为十亩余。犹如一张铺在地上的硕大围棋棋盘,纵横有序,排列有致。在每两口相邻的池子中间,建有一栋四室两间的寺庙样的小屋,陶贵和水莲合用一栋,陶贵承包了前面的池子,水莲承包了屋后的。
夏天是一年中养鱼最为繁忙的季节,这个时期的温度高食欲强,正是鱼长三伏的关键季节。养鱼人忙碌地割草施肥,洒药调水,但是只要有空,还是想三五成群地聚一聚,乐一乐。渔农的生活太过单调,除了隔壁,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喜寂孤僻的人总是少,爱动好乐的人毕竟多,比如前面屋子的天喜和水龙,晚间总喜欢到后面不是找陶贵打牌,就是要听他唱唱黄梅戏。
天喜又在前面喊了,陶贵装作没听见。近人高的苏丹草垅正好把视线挡住了,何况是夜晚,只要不出声,根本望不见此端的人影。天喜喊了几句没有再喊,许是认为陶贵回家去了,或者此时不在池屋。
陶贵不理会天喜,拿把小竹椅坐在门前抽闷烟。不知怎的,一向乐贯了的陶贵,今晚却既不想打牌也不想唱戏,突然间啥都不感兴趣,脸上还破天荒地挂上了一层淡而薄薄的忧愁。陶贵一窝一窝地装着烟丝,点烟的香棍烧完了,火机一打,接着又再点燃了一根。有一口烟雾被他吸得太猛吸进了肺里,顿时呛得连连咳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咳停了,呼吸也基本顺畅了,陶贵这才将烟管的铜枪头狠狠往椅子脚上一磕,这是么世道,怎么还会有流氓!
说完了这句话,陶贵就禁不住抬眼向着隔壁水莲的屋子望去。许是女人家天生就胆怯,又不好出屋纳凉,水莲总是轻轻地点着盏小电灯,一到晚间便把自己关在那鸟笼样的小屋里。陶贵无端地涌出一股怜悯,唉,这个女人啊,单枪匹马,真不容易。
陶贵想喊水莲出屋乘乘凉,顺便安慰安慰她。可是喊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又处这荒野,不太方便。更要紧的,黄昏救她的时候还无意瞧见了她的奶子,陶贵一想到那对鸭嘴梨样的奶子就禁不住地吞了一口口水,娘的,那奶子真美!一看就晓得比自己家里头的那位女人干瘪的胸部,不知要强过多少倍。陶贵觉得有种躁不安分的东西在心间涌动,就像有条毛毛虫,爬得人身上痒痒的。陶贵终于按住了毛毛虫,心里禁不住骂自己,哼,想女人,真是老不害躁!还是回屋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挖地。
就真的撤椅进了屋。可当睡到了床上,还是迷迷糊糊无法控制地做了一个美梦。
美梦中多美呀,陶贵和漂亮的仙女飘至了云顶,正和仙女春风玉度。陶贵正自淌着汗,蓦然从隔壁传来了尖利恐怖的叫喊,陶叔,救命啊!陶叔,救命啊……
陶贵一惊,马上从美梦中惊醒,从那巫山的云顶摔了下来。他来不及多虑,心想坏了,肯定是那大瘌痢傍晚没得手,这会见夜深人静,又来入室欺负水莲。于是便顾不上穿衣,迅速滚下了床,仅仅套了件内裤,向着隔壁奔去。
水莲的屋门依然锁着,陶贵只道是大瘌痢潜进了屋后将内面反锁,于是便轰地一脚,将门踢开。
陶贵这回却真的惊呆了,瞠目结舌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屋里哪有男人的影子,在小屋如萤的灯光下,只见水莲和自己一样,也是几乎赤裸着身子,仅仅穿了件内裤,正在床上蜷坐着抽泣。陶贵一时像木桩杵在那儿,就像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水莲被陶贵的突然破门闯进吓了一大跳,但她很快地心中明白了。水莲被吓过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躲,更不是破口大骂陶贵,而是轰的一下充满了感激,使她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无法控制地毫不犹豫跳下床,喊了一声陶叔,便跑将过去扑进了陶贵的怀里。水莲紧紧地箍住了陶贵的身子,陶叔,我怕……好怕的恶梦啊……真的好怕……
陶贵条件反射地搂紧水莲,用手轻轻地拍打她背部,像是呵护梦惊的女儿。等他反应过来了,手就怔怔地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凭心说陶贵不是个坏男人,从未对水莲有过邪念,如果有,那也是出于男人的本能,想想而已。陶贵平时也发兴,常喜欢开些荤腥的玩笑,但那是开给大伙的,水莲的面前从未有过。可今晚,赤条条的水莲就像一朵出水的莲花,水莲的奶子就在自己的胸前积极摩挲,那种肉贴肉的紧密接触,使他再有自持,也是难以抑制和做到坐怀不乱。陶贵体内的躁不安分和那条毛毛虫又悄无声息地涌升爬了上来,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捧住了水莲的奶子,这奶多美啊,柔软、细嫩、硕大、浑圆,奶膀似海绵样的大馒头,奶头像桑树枝上的熟桑果……陶贵终于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在这淡褐熟透的桑果上面舔了起来。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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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决农村留守妇女肉体和精神层面的空虚和寂寞问题,还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得了。最起码国家和社会要重视,不能任其自由发展下,形成毒瘤,危害社会和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