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所，你小舅昨晚来电话了，他们的工程队要在市一中建住宅楼，你就别七挑八捡了。你小舅是代工，和开发商是铁哥们，在价位上也会优先考虑。还有，你小舅说了，装修用的原材料他都提供，还是半价。咱在那里买吧。”老杨婆子坐在外地一只小板凳上，嘴里咔吱咔吱嚼着大葱，边对刚从皮口机械厂回来的儿子说。
　　 三所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肉， 吃的嘴角流油。“妈，这事您就别掺合了，我看中南头的水仙宾馆了。我想在那买。”
　　 屋里的小青在哗啦哗啦掬着水洗头， 插话说：“三所，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都说了南头的楼不好，出门还的私家车，咱这个条件买啥车？工作不稳定，动不动就跳槽，买楼还贷也得几十年，你拿什么买车？别天方夜谭了。”
　　 三所哑巴了，每次遇到大事情，三所好像很有主见，到最后还是小青一锤定音。三所和小青是在滨海城读职业高中时认识的，并恋爱三年。当初，小青的身边拥有很多追求者。三所相貌平平，人高马大，但是，为了小青，他可以去拼命。为了争取到小青，四个校友在学校前边那片杨树林里角斗，三对一，三所因为是来之农村的，其他几位都是城里的浪荡公子。当三所被他们打成了铁头公鸡，血从乌黑的眼圈往下淌时，闻讯从女生宿舍赶来的 小青，立马就吓瘫在地。从小到大，小青就畏惧血，一看血就眩晕，恶心。那个黄昏，小青被三所头上脸上的血色弄得昏倒了，几个城里男孩主动让贤，悄悄走了。三所将小青抱到学校医疗室，苏醒过来的小青，用拳头捶着三所的胸脯说：“你啊你，真傻啊！为了我，你连命都不要了？！”
　　 三所说：“你别动！眩晕刚好。小青，我都说过了，我会为你杀人，我……爱你。”走出医疗室，小青那晚请三所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酒店吃了牛肉面。
　　 三所那年十八岁，小青十七岁。毕业后，三所去了皮口机械厂。小青在一家服装厂。都在海边，经常见面。于是，两个人 一商量在外面租了房子，同居了。
　　 回家探望爹娘，三所红着脸说：“妈，你们有媳妇了。”
　　 老杨婆子一听，嘎嘎嘎笑了：“哎吗，三所，这是好事，媳妇是哪的？干啥的？你咋不领家来？”
　　 三所呜噜呜噜秃噜着面条，韭菜鸡蛋打的卤子，老杨婆子没时间做好吃的，家里扣了两座草莓大棚，起五更怕半夜，有时候连口饭都吃不到肚子里。三所回来也没给打电话。从棚里回家擀了老面，三所吃了。十八岁的孩子，就要娶媳妇。老杨婆子心里有些犯嘀咕。这让村里人咋说？ 早说自己个也不想早早做了婆婆，有了孙子孙女要照顾，大棚就少了个帮手。老杨不到五十岁就花白了头发。一只右胳膊还不好使，拿东西费劲。“三所，妈问你，这闺女看上你啥了？咱家穷的叮当响。”
　　 三所说：“妈，别的不白扯，人家已经……跟我那个了……。”
　　 “啊？咋的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三所抹了抹嘴说：“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了，妈，我带回来你和爹看看呗？她家在城边子，条件也不错，她有一个姐姐也结婚了。没什么负担，而且，她父母都有退休工资。”
　　 老杨婆子剁着红薯蔓，已经是秋天了，老杨婆子掐红薯蔓喂猪，听儿子说把人家睡了，心里一咯噔，现在的青年人是怎么了？这么开放？看上就到一起了？唉！人心不古蛇吞象啊！“三所，你和小青没出啥事吧？”
　　 “能出啥事？一惊一乍的。”
　　 “我是说你俩在一块，没怀孕吗？”
　　 三所就笑得跟小母鸡下蛋一样，咯咯咯咯的没完，“妈，有就有呗，大不了早点把婚事办了。瞧你天塌下来似的。”
　　 “三所，你们也太新潮了吧？这要是在山里不被人骂吗？啊哦，老杨婆子，你也吃六月鲜苞米哈，好吃吧？嫩呢。”
　　 “妈，管他们呢？咱是为自己个活的，又不是为别人活着，谁爱说啥说啥去！我也没去偷没去抢。”
　　 三所走后，老杨婆子的嘴上就起了燎泡，一串一串的，锃亮。一按还滋滋疼。老杨头说：“你着什么急？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杨头挖了一些大酱糊在老杨婆子嘴上。说是能治好燎泡。那几天，草莓大棚里正忙着栽草莓苗。别人家的草莓庙都栽完了。老杨婆子这股火走在了嘴上，丑了吧唧的，不敢见人，用包头巾围着，那黑，在灶前生活做饭，三所就把小青带回来了。这三所也不知道省钱，还打一辆面包车回来的。因为日头都落山了，天灰蒙蒙的，邻居们都忙着做饭吃饭去了。
　　 三所和小青刚站在院子里，小青就嗲声嗲气的说：“三所，人家脖子疼，给我揉揉。”三所真就上前给小青揉脖子。弄得老杨婆子一脸尴尬。戳在那里像根树桩子。
　　 倒是小青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婶子好！听三所说，婶子可能干了，还干净利索。”小青这么说，其实是想套近乎。小青借着三所家厨房里折射出的灯光看见，三所妈那张疙疙瘩瘩的脸有些不悦。所以，赶紧套近乎。
　　 老杨婆子说：“俺们家脏兮兮的，小青是城里人不嫌弃就好，三所让小青进屋吧。”
　　 那晚，吃了饭。老杨婆子本想让小青睡在自己那炕上，老杨头和儿子在另一个屋里。小青却把铺盖抱在了里间，那间屋子是三所在家时睡觉的地方。老杨婆子心底就像被谁抓了一把，很疼。年轻人嘛，可以理解。不理解又能怎么样？吃饭的时候，老杨婆子简单问了小青的家庭情况，还有她父母的身体。小青都很有礼貌地说了。这姑娘什么都好，漂亮，个子也高。一米七左右。粉桃花似的脸蛋，嘴也甜。还主动给老杨头倒热水洗脚。就是不知道羞耻，不结婚就到一起了。唉！
　　 有些事，当妈的又不好问。只得问儿子，老杨婆子把三所拉到外面旮旯里，“三所，你和小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三所说：“妈，有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说，非要在这里，黑灯瞎火的。结婚？小青说了，她不想在农村，这里苍蝇蚊子臭虫太多，她就怕虫子 。不习惯。”
　　 “那小青想在哪？”
　　 “她想在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
　　 “你是说，要买楼？我的天哪，那得多少钱？我和你爹一辈子的积蓄还不够付首付的！”
　　 “妈，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年月了？远的不说，就看咱近一点的，谁家儿子闺女找对象后还住在农村的老房子里？你就睁开眼看看吧！”
　　 老杨婆子吸拉一下嘴说：“三所啊，你妈和你爹别的不指望，生儿生女都这样，我们该往外掏钱，关键是，你俩还小，婚结的这么早，能行吗？过日子不是小孩过家家。你可考虑好了。”
　　 “妈，小青都怀孕三个月了！还考虑什么？”
　　 老杨婆子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你们……也太着急了……能不能过两年再要孩子？工作不稳定，还没房子，在城里喝西北风啊？”
　　 “妈，那我和小青谈谈，过两年再说？”
　　 “嗯，先把孩子打掉，挣几年前再说结婚的事。”
　　 “这个恐怕小青会闹。”
　　 “闹就闹，不行，你去她家，让她父母给做个主。”
　　 三所耷拉着头回到里间，小青就明白，婶子和三所说了什么，一问，三所说了。小青就狠狠的掐他，掐的三所直求饶，胳膊大腿上就像被蚊子叮咬过，乌黑乌黑的。“那你说，咱们的孩子咋办？”
　　 三所说：“我的姑奶奶啊，咱俩岁数小，上民政部门登记都费事。还的找人。不如，咱先把孩子流了，过两年再说？”
　　 “这又是你妈的主意吧？”
　　 “妈说的也在理，等咱在城里买了房子再要孩子也不迟，我们都还年轻。”
　　 “哼！三所，你就听你妈的哈，我算什么？以后，别找我，你和你妈过吧！”
　　 “我的姑奶奶啊，你小点声好不好，求求你了。别小孩子脾气，我什么都听你的，可你也得想想妈的话对不对啊？”
　　 那晚，三所好说歹说，哄住了小青。第二天去医院做了人流。
　　
　　 老杨婆子害怕村里人说闲话， 小青来家做小月子，偷偷去市场买的鸡蛋。山里女人坐月子都吃鸡蛋，说是鸡蛋有营养。小青也不想来，觉得这个婆婆没过门就给自己小鞋穿。瞧不起自己和三所没结婚就睡了。三所怎么劝，小青就是认为婆婆看不上自己，又不是养汉子，凭什么排挤我？三所说：“那一代女人就这样，你改变得了吗？只要我不说什么就好。我娶得是你，你嫁的又不是我妈。再说，结婚后，咱俩都在城里，不和老人住一块，有什么摩擦？”
　　 小青想想也对。 三所对自己就差天上的星星没摘给她了。到医院拿掉孩子，小青好一顿哭。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人真是太残忍。婆婆打电话来，要她去乡下做小月子。一开始小青不想来，婆婆不是省油的灯，不愿和她相处。三所说：“妈是诚心诚意的，你不去……有点说不过去。好像咱没有礼数。”
　　 小青来的时候，是出租轿车送来的，杨老婆子知道女人做小月子也不能含糊，小青下了车，就喊三所，搀着小青，身子骨弱，别有个什么闪失，当婆婆的不好交代，三所也不好和岳父岳母交差。
　　 三所不能在家陪着小青，他要上班。两个人的房租这个月还没交，三所必须努力赚钱，不然，永远要租房子住了。小青只是有些失望，但没坚持。把自己放在婆婆家，和她朝夕相处，一只碗里吃饭。小青很不适应。 婆婆一大早就起来了，叮叮当当剁馅子包饺子，说是为小青增加营养。小青在城里的小屋每天到睡到自然醒，除非要上班，要不都是自然醒。婆婆弄出声音，怎么也睡不着了。又无法说。心里那个难受，感到这样的生活太压抑。尤其是，端上来的鸡蛋，四五个。泊在碗里，婆婆硬要她吃下去，吃吧。不吃，婆婆就坐在那里看着。一吃，噎死人。吃完后呼吸都是一股子鸡屎味。想吐，又吐不出来。白天呢，婆婆做好小青的小灶，就不在家。整个老宅，就剩下小青。老杨婆子告诉小青，要是有人来，就把大门插死了，别让进。一个人看会电视也没意思。小青就给三所打电话，要回租屋去。三所说：“再过几天吧，这刚回来没几天，你让妈怎么想？埋怨妈没伺候好你？”
　　 “你想把我憋死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啊？大门还紧锁着。我偷人了？我可受不了，你还是想法子带我回去！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小青来婆婆家做小月子，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老亲旧邻的有人情来往就都拿着笨鸡蛋来探望小青。大家都清楚，没结婚的媳妇子，怀了孕都会被说闲话，所以，人们来了。都不提这敏感的话题。都说是好久没走动， 来串个门。小青的脸就臊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老杨婆子更是被人戳脊梁骨，原先老杨婆子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快嘴莲。谁家媳妇怎么了，谁家男人勾引别人的女人了，没有老杨婆子不知道的。她就是村子里的广播站 。你想要听到村子里的八卦新闻，就找老杨婆子。这下子，自己的儿子媳妇出了丑，她想方设法遮着藏着，还是见了光。在大棚里干活，歇息时，很多村民围过来，问老杨婆子：“你家三所真有本事哈，才多大啊？就弄个媳妇回来，还整了未婚先孕，啧啧，老杨婆子，你这下还有脸说人家的不是？”
　　 就有人捅了那人一把：“你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有能耐，也让你儿子搞大姑娘的肚子啊？哈哈哈……。”
　　 老杨婆子哭笑不得，还得陪着笑脸和他们一起嘻嘻哈哈。老杨婆子心上其实像挨了刀子，生疼生疼。没办法，自己儿子不争气，老人有什么招儿。
　　 就打电话叮嘱三所：“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以后到一块不要紧，想想法子啊？大街上到处都是避孕药避孕措施，三所，你不想你爹你妈在村里人面前把脸都丢尽，你们做事就好好考虑考虑。这叫什么事！”
　　 老杨婆子窝着一肚子火，回家后，小青又要回去。 老杨婆子说：“回去就回去吧，小青，有句话我必须说，咱们做女人的，贞洁很重要，这次闹出这般事儿，在村里反映不好，我希望你和三所，以后注意点。还有，你们都还小，在城里住，你们连个放烧火棍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过？你们先挣两年钱再说！”
　　 小青虽然不愿意听，婆婆的话塞耳朵，又不得不应付着回道：“知道了，婶子。可你的话我不赞成，我和三所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不能到一起？谁规定的必须要结婚那晚在一起？”
　　 老杨婆子无语了，是啊，小青说的也不无道理。国家也没这个政策，说未婚的不许在一起睡觉。自己这不是所谓的自尊作怪吗？嗨！只要他们在一起过得幸福不就是做老人的欣慰吗？
　　 “呵呵，小青，我不是责怪你们，我是心疼你们，特别是你，一个女孩子怀孕生子，多么辛苦，这个小月子休息不好，一辈子大事。以后，上了年纪，疾病就找上来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我是希望你懂得爱信自己，男人不管哪一套，想了，就把女人按倒了。提上裤子啥事也没有。女人不同，女人身子娇贵，落下病就完了，就算男人爱你心疼你，问题是他能替你疼吗？受苦遭罪的还是女人。所以，小青，婶子说这些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小青对婆婆的话尽管有点腻歪，还是点了点头。三所那黑就找了朋友的车，将小青拉了回来。临走时，老杨婆子一再嘱咐，千万别到一起睡，小青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三所说：“不会的妈，你就别叨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