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夜读李煜(散文)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走过了风、走过了雨,度过了无数春夏秋冬,半生流浪在江南,我一直想,这一生总会和你不期而遇,在冷月裹着清辉下,和着金秋斗菊留下我的身影,哪怕我从此随风而去……这样如痴如醉地想起了许多年,想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不知道它的由来,毕竟我生长在今月曾经照古人的年代。
“做个才子尤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多少年来你一直为人们所痛、所恨、所怜、所惜。君王也许并不是你想要的,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历史的永恒与世间的反复无常铸就了我们共同的悲哀,苍茫间你独自一人演绎着苍凉与美丽。文学的世界里,你留下了一段神话,在词曲的国度里,你耕耘了一片土地,一曲《虞美人》是你的绝唱,也是你悲愁的化曲,字字血泪,让人不忍卒闻,血泪和墨,成就了辉煌!许多的时候,我们已忘记了你是谁,只记得你发出的声音,以及在我们心中所产生的共鸣!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此时再也不是“花开正红了”,再也没有“日时休照烛花红,待放马蹄清月夜”,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伤痛连着伤痛,悲愁接着悲愁,此时伴随你的只有残阳如血的悲凉和杜鹃啼血的哀鸣,几多思绪几多愁,对景难排!
或许真该感谢命运的转弯,亡国后,你仓惶北渡,被封违命侯。今人多说后主之词北渡后方才深沉远大。是啊!故国不堪回首,你作词:“小楼昨夜又东风”,醉乡路稳,你大醉,告诉自己:“此外不堪行”。已经记不到这是第多少次喝醉了,只记得那冰冷冰冷的酒和火烧火烧的喉咙;只记得那醉后片刻的宁静和麻木;也许你还记得:“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还记得“垂杨系马,曲岸持觞”,而“玉觞无味,中有佳人千点泪”;还记得那“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的佳人;还记得“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的温謦与自在。还记得“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如今“流水落花春去也”,你只有发出“天上人间”的感慨!更有“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千古一叹!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又梦了,“故国梦中归”,多少泪,断脸复横颐。人生愁恨何能免,纵然你“销魂独我情何限”又怎样。可当我看到你写的词:“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那一刹那,我骤然心痛。多么浅白的话,多么清新的痛。我多想跨越千年时空,来到你身边,陪你一醉。做个文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你的愁是连绵的,无期的!但就怕是一江春水也载不起你的愁啊!于是你只有用酒来麻醉自己,唱词曲来抒心志,坛坛千年醉,一醉解千愁,人醉了,梦亦醉了,醉了多少人的魂,也醉了多少孤独的声音!
李煜啊,李煜!中国历史上少了你这样一位皇帝,也许没什么,可中国历史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你这样一位文人!你的词不加雕饰,用情真挚,一洗五代花间词的浮糜之气,亡国后更是题材广阔、寓意深沉,词的深度与广度已经远远超过晚唐五代的词,对后世产生了有益和久远的影响。胡应麟在《诗薮·杂编》称你“为宋人一代开山”,清·谭献在《复堂词话》对你更是推崇“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比”。
本来你是不想做君王的,可造物偏偏弄人,你原本只想做一个“一棹春风一叶舟,花满渚,酒盈瓯,万顷碧波得自由”的渔夫,望白鹭飞,品鳜鱼肥,斜风细雨不须归。你既无野心,更乏治国之才,更何况你接手南唐之时,虽说自古江南多富庶,但年年进贡,战乱人祸,江山已是一个烂摊子,外无抗敌之将,内无理国之臣,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不过到底是文人本色,骨头还是有几根的,起兵抵抗,但大厦将倾一木难支,你丢掉了“四十年家国”,你葬送了“三千里地山河”,于是你作了违命候。虽然止住了干戈,保证了南唐万千黎民的安定,可是你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你痛哭,你大醉,你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在你心中太匆匆的又何止林花?作了违命候,你没有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却也不是刘禅那般的“此间乐,不思蜀”。你本性直率,你不故做姿态,并没有用豪言壮语为自己洗刷罪责,所以你写“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的真实心态才如此感人。
“弃昨日之日不可留,念今日之日多烦忧”,烛残漏滴,你无语,频欹枕,听帘外飒飒秋声,起坐不能平,然而起坐不能平的又何止是睡姿,还有你的心境。也许你想起了“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那年的清秋,听笛月明楼是何等的自由,如今“秋风庭院藓侵阶,一桁珠帘闭不卷,终日谁来”,孤独无助也许这只是小事,真正难以忍受的是自己身为囚徒,和那无可奈何的亡国之痛!
自在飞花轻似梦,在那个多事之秋,月如钩,你无言独上西楼,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听风吹梧桐,看落入他姓的无限江山,剪不断,理还乱,你惟有空叹:“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帝栊”。可又有谁在意你撒落在秦淮河里的叹息,又有谁去寻觅你遗落在江南水乡的脚步?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多少次我拾起你的血泪之作,把它扣在胸口,想象它所包含的一个浩瀚的空间,而我就象一个个文字那样在这空间里的某个角落存在着。
茫茫的宇宙空间中,你的出现只不过是一颗飞逝的流星,但你不仅用自己的手指将其他的群星隐退,而且还用自身的光芒耀眼了整个天空,岁月的无痕与永恒,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留给人们的只有无限的相思与隽永的记忆。
问世上几人身名传天下?恒河沙数,惟有钻石闪光!
问世上几人文章留千古?繁星满天,只取一钩弯月!
问世上几人光芒永万耀?大浪淘沙,只剩些许真金!
多少年后,历史的长河中沉淀下来了一个人的名字,和他留下的一长串脚印,以及所播下的希望!
不再想起春夏秋冬,也不再痴恋月光下那一份动人的怀想,只在岁月走过的时候,咀嚼一些悲欢离合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