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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东北】《适应,我的生活》(散文)


作者:七月天堂 秀才,1385.7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53发表时间:2014-04-13 18:36:23

《适应,我的生活》
  
   汪恩赐/文
  
  
   母亲生下了我,于是,我告别了美丽的母体,从漂浮的状态中,实实在在落进了凝重的空气里,浑身都感觉得不适应。这里的温度和干燥令我惊愕!医生剪断了脐带,断绝了我的寄生,她又拎起我的一条腿,全然不顾我的个人感受,用力地拍打我柔嫩的屁股蛋儿,使我哭叫出来而唤起肺部的启动。那力气,造成了我屁股上的大片青记,直到一两年后才渐渐消去。于是,我真正地成为了哺乳动物。
   那一刻,正是公元1969年10月1日上午8点正——共和国二十年大庆国歌响起的同时。
   护士抱起我送到母亲面前说:“这个漂亮的男孩儿就叫‘大庆’吧!”于是,我的小名就这样诞生了。
  
   父亲迎着金秋中午明媚的阳光,用双手捧着我,高高兴兴地走了三公里的路程把我送回家。路上,他不时用手揭开挡着我脸的那块布角儿,看看我的模样。我看见他的眼睛一直笑眯眯的。他告诉我:“你有两个姐姐,大姐叫漫,九岁;二姐叫潇,五岁。爸爸都三十岁了才有了你,给你取名叫‘恩赐’可以吗?”爸爸在路上不停地跟我说着话,告诉我父母的情况,家庭的成员,鼓励我长大后能成为让他骄傲的孩子。
   爸爸推开了院门,这是一个居住了十二家的长条形整齐院落,就像一盒蜡笔,各家特色不同。我立刻感觉到了这是一个团结、和谐的大院,因为爸爸刚把我放到炕上,立刻围满了院里的男男女女,他们的笑容令我亲切。
   最后,人们散了,爸爸又去医院给妈送饭,屋内只剩下了两个女孩儿,大一点的一直看着我,从爸爸放我到炕上的那一刻,她就一直俯视着看我,一双大大的漂亮眼睛里充满着深情,似乎还有些母爱般的疼爱。她,就是我美貌如花的大姐——漫。在炕的一角,坐着小一点的女孩儿,从爸爸离开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哭,并且是那种大声的哭,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姐啊!这下完啦!有了小弟,爸妈就再也不会喜欢咱俩了啊……”她,就是我的二姐——潇。漫没有理会她,而是用手轻轻摸摸我的头,并且下地关上窗户,怕风吹了我。之后,又用开水冲了一些奶粉,然后灌进奶瓶,再用冷水降温。她不时地把奶瓶放在脸颊试着温度,感觉可以了,才把奶瓶小心地伸进了我的嘴里……这就是我年仅九岁的大姐,家里的长女。她将逐步适应着今后有弟也有妹的生活。
   好久好久,墙角落里,逐渐停止了漫长的哭声,于是,一双同样大而漂亮的眼睛移进了我的视野。我与她对视着,潇笑了“姐,弟弟可真好看哪!她眼中的泪花渐渐消逝,她,将适应着告别家中最小的地位——自己也将做姐姐。
  
   不久,家中又多了一个人,是眼睛没有妈妈漂亮的小姨。那一年她才十八岁,由于爸爸要上班,漫和潇也还都小,于是,小姨扔下了正在秋忙的农活,伺候月子来了。
   在这个家庭中,我适应着他(她)们,适应着他(她)们的声音、微笑、眼神、动作……我离不开这熟悉的一切,缺少任何都会使我感到难过,包括收音机的声响,电灯的亮度,房间的气味。然而,爸妈要上班,姐姐们要上学,姨也得回家了。他(她)们经过漫长的研究,决定让小姨把我带到农村,由姥姥、姥爷、姨和舅来照顾我,因为当时我还太小,送托儿所大家都有点不放心。
   那是在我十七个月的一天,刚刚过完正月十五的一个早晨,妈妈把我长时间地搂在怀里,喂我吃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次母乳,便流着眼泪,拎起饭盒上班去了。爸爸送我和小姨到南站的长客站去坐车,在漫长的等车时间里,爸爸没完没了地亲我的脸,那眼里一直含着泪花。终于,姨抱着我,在众多身体强壮的农民簇拥下,挤上了一辆开往天高地远、原野广阔处的破旧大客车上,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姨拿着我的手,跟站在车下的爸爸再见,爸爸与我们摇手,那眼里,盛满着父爱。当车启动的一刻,我看见爸爸哭了,哭得像个妇人,用手背抹着眼角。
   车上刚才还为一个座位你争我夺的粗糙农妇们,此刻回归了她们的淳朴和善良的好奇心,立刻围拢过来。
   “你不是这孩子的妈吧?看你(年龄)不大呀!还叫那人姐夫。”
   “这孩子他妈怎地了?死啦?”
   “你姐夫怎么把这么小个孩子给了你了呢?”
   于是小姨就得给她们讲述经过。
  
   车,停在了沈阳西陲一个叫“小高花”公社的地方,小姨抱着我走下了车。三月刺骨的春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片,使我初次懂得了什么叫寒冷。小姨还要抱着我走将近两里地的路程才能到姥姥家住的那个地方——青台泡大队,南荒小队。
   小姨抱着我走进了靠路边的一户人家,她要给我重新打一下包。这个农户家中只有一位老太太,小姨说明来意,老太太立刻让出炕头让小姨把我放下,并又马上下地在炉坑里凑了一把柴禾,烧开了些水倒进我的奶瓶……我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农民的善良与热情,虽然很多文人墨客都在为此而称道不已,但我依然认为只有我自己的感受才是最深切的!后来,姨每次领我去小高花,她都要把那家指给我看,并讲述那天的情景。长大后,我每次回故乡,都要望一眼那里。五年前,我领着妻女开车路过那里时,看见那所茅屋已经变成了二层小楼。
   姨抱着我,顶着北风烟雪,在黄昏时分终于走进了南荒村。
   住在村口第一家的老彭太太刚刚吃过晚饭,正坐在炕头上,望着窗外的飘雪 “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她慢悠悠地自言自语着:“这也不(知道)是谁,大雪号天的出来?手里拎着那么大个包儿,好像还抱着个孩子!走道姿势有点儿像老黄家三丫头淑华,淑华不是去城里伺候她大姐了吗……呀!是淑华,她把她外甥抱回来了!”于是,她立刻下地,晃动着小脚,塔拉个鞋就跑了出来。她儿媳妇和女儿也紧跟其后,她们从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姨手里接过了我和包裹……
   在姥姥家低瓦数灯泡的昏暗光照下,小姨打开了包着我的棉被,在众人围拢的目光下,穿着红棉袄开裆裤的我像一颗花生仁儿般展露了出来。
   “呦!真俊的孩子。这大眼睛,像电影里打虎上山的杨子荣!”彭姥姥惊叹着。
   我也同时惊愕!这里实在是太陌生了。除了小姨我谁都不认识,他(她)们皮肤粗糙,脸色黑红,衣服也破旧,还很脏。这屋子太暗了,是一种低度数的小灯泡,根本没有城里我家棚顶上的灯管亮。还有,这屋子里有一股气味,像是很干燥的烟的味道,跟我家煤球炉子里的完全不一样……
   他(她)们都想接近我,伸出手来要抱我,我尖叫着躲在墙角,谁一要碰我,我就大声尖叫。只有小姨伸过双手时,我才一下子投进她的怀里。
   晚上,我开始想家,想妈妈,想爸爸,想漫,想潇……于是,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姨给我弄了点儿米粥,我勉强地吃了一点,便又哭,因为我极其思念妈妈奶水的滋味。小姨把我抱在怀里,脸贴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晃着哄着:“宝贝不哭,宝贝不哭,爸爸妈妈要上班,姐姐要上学,家里没有人带你呀我的宝贝!以后跟姨,跟姥姥,跟姥爷,跟舅舅。我们带你玩儿。不哭了,不哭了,我的大宝贝外甥,农村有山,有水,有青蛙,还有马、驴、猪……”
   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自己坐起来望着屋里的人,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她)们——炕头上坐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胖老头儿,红红的脸膛,光光的脑袋。他微笑地看着我:“小外孙儿,你醒啦?”面对这慈爱的问候,我也不愿回答。站在地上的一个瘦老太太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饼干送到我的面前:“庆啊!饿没?吃吧!”我仍然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这里所有陌生的一切。
   地上有几只鸡抬眼上下打量着我,似乎也有点对陌生的我而产生了不适应。这时,一只花猫打了一个哈欠后伸着懒腰轻身从我身边走过,我伸手摸了它一下——毛乎乎的有点痒。我“咦”了一声咧嘴笑了。
   “我家还有肥猪和大花狗呢!你看不?”胖姥爷看出了我的好奇,他问我。我点了点头。
   “那什么,玉国,去把猪和狗都弄进来,我小外孙儿要看看它们。”姥爷对舅舅发着命令。
   舅舅笑着走出门外,一会,便“叮叮咣咣”吱吱乱叫地冲进来两头呆头呆脑的猪,后面还有一条逗鸡撩猫的花狗。这几个大物在屋子里乱拱乱转的,原本在地上逍遥闲遛的几只母鸡被吓得 “嘎嘎”乱叫着“扑啦啦”狂飞劲舞。我眼前一亮!姥爷看出了我的好奇,问:“好玩儿吗?”我笑了,露出还没长全的几颗小牙儿。
   “那什么,淑华,”姥爷叫着小姨的名字。“你给大庆穿好衣服,玉国,你先领外甥去看看大马和毛驴子,回来再吃早饭。”
   舅舅笑着扛起我向生产队走去……
  
   小南荒村从此多了一个穿着开裆裤的淘气男孩儿,那就是我。我开始适应这种农村的田园生活,适应着这个全新的家庭。
   姥爷,一个性格开朗的老人,文革中被造反派打断了一条腿,八十岁生日后与世长辞,一双旧拐陪伴着他走完了穷困潦倒的残年。他老人家一生勤劳能干,为了生活,七十余岁仍旧在酷日下戴着草帽坐在地上耕作。晚年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尽情喝够一顿白酒,一毛钱一两的那种,再吃上点炒大豆腐。
   我难忘的童年,是听着姥爷讲述无数个传奇故事而度过的,他老人家对我后来的写作,起到了绝对的启蒙作用。
   姥姥,一生勤劳,永不停息!我的童年,是在她的爱护下成长的,当时的农村生活非常困难,全国人都在吃粗粮,而我的童年却是吃细粮长大的,因为姥姥把节省下来的全部细粮都留给了我。姥姥常对姨、舅们说:“你姐夫三十大几的人啦!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让他在我这儿受了苦。”
   姥爷去世后,姥姥回到沈阳,跟离婚的小姨一起生活,那一年她老人家七十二岁。二十年后,在满堂儿孙的陪护下,真正的老死了。郭德纲曾经有一句笑言:“这人能活到死!”其实,一个人真正能够活到自然老死是多么的不容易,那是一种修来的福分。姥姥在后来的二十年里,享受到了什么是衣食无忧,孙男蒂女们让她吃到、穿到、看到了前七十年根本不敢想到的一切。2001年元月的一个凌晨,而立之年的我熟睡在姥姥身边,醒来时,老人已经作古。我拉着姥姥干瘦冰冷的手,笑着流出了眼泪。眼前是数十年前那遥远的山岗上,姥姥弯腰背着柴禾,我在她身边围前围后地蹦蹦跳跳着。落日的余晖洒满在我们的头顶和身上,金光闪耀……
   舅舅是个单身汉,人品极成问题,身上有很多毛病,一生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但他却有一个最大也有可能是唯一的优点,那就是对晚辈孩子们非常好,极有长辈的耐心和宽容。舅舅有一句名言:“大人吃一口,孩子能吃一顿。”“舅舅最好”那是我童年的烙印。我没有父亲在身边的童年里,舅舅给予了我这一切,邻家小子应该有的玩具,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即使是偷,他也会想办法给我弄到手——冰车,木头手枪,蛤蟆(青蛙)扦子,蚂蛉(蜻蜓)网子……
   一个人的好与坏,决定于他(她)对评价者的作用而来审定的。比如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志愿军战士是我们最可爱的人,相对而言,美军官兵却也同样是美国人民心目中的英雄。舅舅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人!
   小姨,我跟小姨的感情最深了,无论她白天下地干活多累,晚上也一定要亲自给我洗脸洗脚并搂着我一被窝哄我睡觉。就这样,一直到我六岁那年她结了婚。姨结婚那天晚上,我非要跟姨一起睡觉,大人们都笑了,说那可不行。我又哭又闹的,但终于还是渐渐地适应了在离开小姨温暖怀抱的夜晚里独自入梦。
   姨就像母亲,她完成了对我童年中母爱的给予,并且很多很多!
   姨夫是本村的一户因为成份不好随全家下放来的青年,为人老实憨厚。他依然是我童年里最重要的人物。
   我的童年,丰富多彩。我适应着这乡间的土壤、田园的气息,在这里完成了我难忘的学龄前生活。春季山岗间纵马追风;夏雨池塘里戏水摸鱼;隆冬冰面上朔风疾驰;秋阳光照下打果、收割……小南荒儿的村子里,一个快乐的男孩儿,每天从清晨到日落,都有他愉悦玩耍的身影。村民们熟悉并接受着这个淘气却不讨厌的城里小子,他也适应了这里的砖瓦草木以及善良憨直的人们。
   七岁那年,爸妈把我接回了城市,因为明年就要上学了,应该回去适应一年。
   我含着眼泪走出了村口,回头望去,晨雾中,姥爷拄着双拐,站在自家大院的门口,用手抹着眼泪目送我走远。他看见我回头,就向我摇摇手,于是,我也抬起手摇了摇,摇了摇……就这样,我就是这样挥着手摇动着告别了农村,告别了我多彩而丰富的童年,告别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个段落,告别了我刻骨铭心却又永不能重温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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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来稿大多是小说,写得潇洒飘逸,俊透洒脱,如同作者本人一样。文如其人,爹养的儿子就像爹。如今,作者把这篇多姿多情,催人泪下的散文,又呈现在大家面前。仿佛说:我又把女儿领来了,让大家养一养疲劳的眼睛。读后,你不得不赞赏:作者养的女儿更像她爹。多情,善良,甘于付出,勇敢面对生活,人情五味俱全。作品中多个人物含金量都很大,红脸膛拄双拐的姥爷;呵护陪伴童年时的我——小姨;二姐潇,一个敢于向生活发起进攻的勇士,一个真正对视婚姻而敢于亮剑的角斗者。单独拿出来都可以写一部至少是中篇以上的小说。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作家想写出好作品,就必须打深井。作家莫言在他家乡山东高密打了深井;作家贾平凹在他家乡陕西商丘打了深井。取得的成就,大家都有目共睹吧。作者的这篇散文,是一部微型自传。真诚期待作者在这片开阔,富藏金银珠宝的土地上,不断地打深井,写出令世人瞩目的作品。我够啰嗦的啦,打住!还是赶快欣赏《适应,我的生活》这篇散文吧。推荐阅读!【东北风情编辑:流翔陀之夫】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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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七月天堂        2014-04-14 01:16:04
  “流翔”兄长的编者按,竟然让我热泪飘落。辛苦笔耕的全部内涵被人读懂,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欣慰和感动的呢?这里鞠躬,谢兄长美评!祝安大哥!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大地永恒。
2 楼        文友:辽宁娴雅        2014-04-15 09:38:35
  每次拜读作者的文章,都能让我一气呵成的读完,深感故事情节紧凑,吸引人眼球的同时,能抓住读者的心,让你会完全的投入其中,不能不佩服七月天堂的文笔功力。字里行间看得出此文作者是用心用情而写的呢。欣赏学习了,风雨过后必定终见彩虹,祝福七月未来一切顺意!遥握!!
回复2 楼        文友:七月天堂        2014-04-15 09:45:57
  感谢“娴雅”姐莅临!家门敞开,备茶迎姐。七月欢迎姐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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