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莉接到女儿的电话后，泪水就忍不住流下来。
　　 “妈妈：我是乖女儿。我想你，但我不淘气。我要听姥姥的话，好好上学，长大做妈妈一样的人。”
　　 “做妈妈一样的人”，女儿的话像一把钢刀，插进孙晓莉的心中。孙晓莉自问：我这个妈妈还算是人吗？
　　 挂了女儿的电话，孙晓莉不吃不喝流着泪呆坐了一天。她该想想了，她已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她成了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为了孩子，她要理一理自己纷乱的心绪，重新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孙晓莉姐弟四个，排行第二。上有一姐，下有两个弟弟。虽然姐弟众多，父母拿她还是很娇的，一直用“宝”称呼她。直到她上学后哭着要改名，才改称“晓莉”。
　　 她和父母间的隔阂是由姐姐引起的。
　　 姐姐漂亮善良，一直任劳任怨地帮父母支撑着这个家。虽然姐姐还很稚嫩，但她体贴父母拉扯孩子的不易，即使睡梦中常常发出“我要上学”的哭声，但为了照顾几个幼小的弟妹，为了父母少一点劳累，她没进过一天校门，没在父母面前说过一句要上学的话。
　　 姐姐十七岁前没对父母要求过什么，村上人都说她是十里八乡难找的好孩子。父母也常这么夸。
　　 十七岁后的姐姐在父母的眼里有了差错。她爱上了村里一个同姓的男孩。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同姓也不可以结婚。
　　 父亲大发脾气：“没想到我家出了这样的逆子，真是丢了八辈的人。你要不给那小子断了，就给我滚出大门！”母亲也破口大骂。
　　 姐姐是个内向的人，她只知道流泪。她每天干完活就流泪，饭也吃不几口。
　　 那一年孙晓莉还是初二的学生，学校在十几里路的山底下。几个星期回家一次。
　　 当孙晓莉暑假兴冲冲地赶回家，再也找不到了往日的温馨和宁静。看到的是暴怒的父亲，谩骂的母亲，和姐姐憔悴流泪的脸。
　　 父母让孙晓莉劝姐姐，姐姐却放声大哭。她说她今生决不再嫁，要她离开那个男孩，她宁愿去死。
　　 母亲哭骂：“你这没良心的，我白养了你这么大！”父亲二话没说冲进屋里，照着姐姐就是两巴掌：“你想死，死吧！死了埋你，我决不哭一声，别活在世上给我丢人显眼！东屋墙角处有药，你喝了死吧，你死了我心里也干净点！”孙晓莉第一次见父亲耍这么大脾气，第一次见父亲打人。母亲哭着来拉父亲，孙晓莉也抱着父亲的一只胳膊。父亲显然失去了理智，他一脚把孙晓莉踢倒在地，挥手打了母亲：“都是你养的好闺女，你们都去死吧，别让我看了心烦。”母亲抄起一个扫把，没头没脸地打向姐姐。孙晓莉附在姐姐身上，冲着父母哭喊：“您们都疯了！这样会把姐姐逼死的。您们连我一起打，把我们都打死吧！”
　　 第二天是七月二十三日，孙晓莉永远记住了这个刻骨铭心的日子。
　　 姐姐起得很早，打扮得整整齐齐，把家里的一切收拾的停停当当，平静地对父母说：“爸、妈：我想通了。我知道您们拉扯我这么大不容易，再也不让您们生气了。您们下地吧，我在家洗洗衣服也下地干活。”父母不言语，吃饱饭走了。孙晓莉疑惑地问：“姐，你真想通了？不再理那男孩？”姐姐苦笑了一下：“怪不得大人，只怪姐命不好。你不要向姐学，要听爸妈的话，做个孝顺的好孩子。”
　　 姐姐洗了一上午衣服。爸妈的、孙晓莉的、弟弟的，还有床单、被罩，然后又做了父母爱吃的菜饼，打好开水对孙晓莉说：“你去给爸妈送饭吧，我累了在家歇一会。”孙晓莉看到姐姐的表情怪怪的，但难得她同意了听父母的话，心里也有点安慰。
　　 孙晓莉陪父母在地里干了一下午活，晚上回家却发生了令人终生遗憾的一幕：姐姐喝了农药，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此，孙晓莉不再爱她的父母。她恨父母，觉得他们为了自己的名声逼死了亲生女儿。她哭啊，哭啊，再无心学习。每个日夜都以泪洗面。
　　 她对父母产生了逆反心理，不愿回家。开始与班上的男生交往，接着就与一个和她同岁的男孩逃学，被老师找到家里。
　　 父亲怒骂她一顿，说再如此下去，就让她在这个家里滚出去，永远也别回来。父亲哪里知道，孙晓莉早巴望着永远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了。心想：“你逼死了我的姐姐，再想象对姐姐那样对我，没门！”
　　 孙晓莉跟男孩商量后，各自在家里偷了一百块钱，一起跑到外地，投奔男孩在外地打工的一个亲戚。
　　 他们租了一间潮湿狭窄的小房子住，一起去工地上干活。一年下来，也有了两千块钱的存款。
　　 当他们的孩子要出世时的时候，男孩从工地上的架子上摔下来，右腿骨折。孙晓莉挺着大肚子侍奉男孩，为自己买来一大堆鸡蛋和方便面，准备坐月子用。
　　 经过两天两夜的痛苦呻吟，她的女儿终于出生了。她用剪刀亲自剪断脐带，挣扎着包起自己的孩子。没有人来照顾她，她强撑着照顾自己和那个受伤的男孩。男孩动情地哭着说：“我让你受苦了。等我腿好了，一定好好痛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孩子满月了，男孩的腿也慢慢好起来。这时他们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男孩出去找事做，勉强维持着这个三口之家。
　　 孙晓莉的母亲找到了他们，哭着要留一千块钱给她。
　　 她坚决不收，说再也不认逼死亲生女儿的母亲。母亲伤心地走了。
　　 为了增加收入，孙晓莉带着孩子去捡破烂。当他们的经济状况稍有好转时，男孩变了。他开始沉默，不再告诉她他的工作和去向，有时好几天不回家，回来也不交钱给她。这一天孙晓莉捡了很多废品卖了，高兴地带着孩子回家，却发现男孩和一个狐媚的女子在屋里嬉闹。孙晓莉大怒，与那女子厮打起来。男孩抱住孙晓莉，让那女子狠狠地打她，最后破口大骂：“你毁了我的前程，又生了孩子拖累我。我才十七岁，凭什么要守着你过？你给我滚！我宁肯去美容院找小姐，也不愿见到你！”孙晓莉傻了，没想到她背叛家庭，用青春和纯情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她疯狂地扑向那男孩，要与他拼命，但没得到半点便宜。她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与男孩手拉手悠然飘去。
　　 孙晓莉在那个小城里过不下去了。她找到了男孩的家。
　　 男孩的父母不承认这门婚事，把她母子赶出大门。
　　 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她要像姐姐一样在这个世上消失吗？她的孩子呢？
　　 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的母亲又找到了她。母亲哭着求她：“妈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无论做过什么样的错事，我和你爸都原谅你。跟妈回家吧。”
　　 十七岁的孙晓莉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回到娘家。她怎么有脸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活下去！她把孩子舍给母亲，又一次离开家乡，走上打工之路。
　　 当初孙晓莉恨那个和她姐姐要好的男孩，恨他为了家庭不领姐姐出走，看着姐姐被父母逼死；后来又恨领她出走又抛弃她的男孩；接着她恨世界上所有的男人。
　　 她要报复，她要找男人算账，掏空他们的口袋，毁掉他们的幸福。
　　 孙晓莉开始出入宾馆，酒店，勾引有钱的男人，用父母给的，属于那个男孩的身体去赚钱，来养活那个男孩的孩子，和她的父母。
　　 什么名声，尊严，都见鬼去吧！老天毁了她，她就再毁一遍自己给老天看！
　　 四年了，孙晓莉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过了四年。其中的酸苦和屈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愿回家，每月给母亲往卡上打钱。一个月前她离开女儿四年后第一次回家。女儿长大了，正上学前班。她在家住了十天，接送女儿上学，女儿放了学与她形影不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对小朋友炫耀：“我妈妈回来了。我妈妈给我买了很多东西，给姥姥很多钱。”当时她就忍不住泪水盈眶，想放弃漂泊，守在孩子身边，陪孩子一起成长。但她还是告诉孩子听姥姥的话，又一次离开家。今天往家打电话，女儿接的，女儿竟冒出一句这样的话：长大后做她这样的人！
　　 “我还算人吗？”她又一次问自己。
　　 …………
　　 “我选错了做人的主题，我走错了路，但我有了孩子，有了生命的延续，为了孩子，我要从阴影里走出来重新做人。”
　　 孙晓莉擦了擦眼泪，开始收拾东西，她要忘掉过去，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心态，做一个孩子心目中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