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季.雨季Ｉ
　　 “雪，猜猜我是谁？”一串陌生的号码，一个熟悉的声音。“瑶？”“哈哈！谢谢你还记得我！”“当然记得！你怎么消失了十多年了呢？你怎么找到了我的电话？”面对从天而降的朋友，真是百感交集。“我费尽周折才打听到你的电话!我在武汉学习，明天结束就来看你！”放下电话，思绪犹如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的回到了过去……
　　 在瑶那里，我第一次知道崇拜偶像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满屋子贴着偶像的图片，满脑子想着偶像的一点一滴。那年头，她的偶像是周润发，一个在我眼里看起来很一般的男人。某日，她痴痴的说：“发哥的眼睛最迷人！”我乜了她一眼，懒得说话。突然，她拽住了我的胳膊，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说：“雪，你的眼睛真漂亮！你要是男的就好了，我准追你！”
　　 后来，她真的嫁了个长相酷似周润发的男人。一个性格暴虐，游手好闲的男人。她说，男人要坏一点。因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个男人还真是够坏了的！婚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那个男人又在牌桌上豪赌。瑶瑶实在恼火，唠叨了几句。结果，那混蛋也不说话，站起身，黑着脸，抱起老婆就扔到了旁边的冬水田里（乡下冬天储满水的稻田）。 瑶说，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爬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总之，那一刻她的心溺死了，冻死了。她离了，连一岁多的儿子也狠心扔下了……
　　 她在武汉打拼几年有了些积蓄，倾其所有开了一间小酒吧，那年还不到三十岁。某日小聚，微醺。我抿了一口酒问：“瑶，你是不是恋爱了？”“你怎么知道的？”她满脸绯红。“几天前我来过。还没到打烊的时候，你的店门关着，我在门缝里看到你和一位帅哥搂在一起跳舞呢！”“你怎么不喊一声呢？”“算了吧，我可不想扰了你们的雅兴！他，是谁？”我，放下酒杯等待答案。“其实，你也认识。”“到底是谁呀？！”我更是好奇。“那天你们俩贴着脸，我没看清。”“郑主任。”瑶瑶声音小了下去。“什么？！”我尖叫了起来——“他不是有老婆吗？！”
　　 郑，那个时候应该四十多了。有一个贤惠的老婆，一个上高中的儿子。男人四十一枝花，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总之，四十多岁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郑拥有一副金嗓子。说实话，我也很欣赏他充满磁性的男高音，尤其是唱民歌的时候，真的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可是，他们怎么就裹到一起去了呢？郑夫人可是百里挑一的贤惠妻子啊！虽然下岗在家，但她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把老公和孩子照顾得妥妥贴贴。郑喜爱花草，他夫人侍弄的花花草草，不管春夏秋冬都在争奇斗艳。
　　 “瑶，你们的关系，他老婆不知道吗？”我忧心忡忡的问。“应该知道。这酒吧，郑投了十万装修。开张的时候，他老婆还来帮忙做了几天卫生。这些花花草草都是他老婆从家里搬来的。”瑶咬着嘴唇，没有让自己笑出来。“我的天！这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一次我和郑在卧室，她老婆敲门进来说对不起呢！她说郑的呼机落在家里，单位领导呼他了，怕有什么要紧事，所以送来了。”“我的天！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女人？！”我纠结得心都是痛的了。“瑶，你不觉得内疚吗？”“说实话，我真的很内疚，真的希望她象别的女人一样打我一顿，骂我一顿，羞辱我一顿才好。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他打算离婚吗？”我直视着瑶的眼睛。“他说儿子马上高考了，不能影响孩子。他说老婆很多年前就因病切除了子宫，他说老婆一辈子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他不能开口。”瑶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她猛的灌下一杯酒，我没有拦着。“算了，我能拥有一份爱就行了，名份什么的算狗屁！”“瑶，你已经错过了一次，难道还要错一次吗？人生苦短啊！你就不能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男人吗？”我真的为她着急。“我也试过，但是，我们真的彼此离不开了。”瑶无助的样子，让我很无语。
　　 从那以后，我很久都没去那个小酒吧。我怕大家撞见，彼此难堪。一个周末，我和朋友们到东湖边郊游。猛然撞见一个在湖边割草的妇人，心咯噔一下麻了！那不是郑夫人吗？一头凌乱的短发，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一把镰刀，一双球鞋。“嫂子，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喊住了她。
　　 看到我，她有些慌乱。抹了抹额头的汗，手指绞着衣角不好意思的说：“我回到老屋来了，这里没人住。我在这里养兔子，专门给武汉高校养实验用的白兔子，三十块钱一只。”“是吗？嫂子，我能去看看吗？我想买几只送给乡下父亲养。”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好呀，我带你去看看。”
　　 来到那个几乎没人居住的，等待拆迁的湖边小村。我看到了这个女人养着的一百多只兔子。看着她娴熟的喂草料，喂饲料。“你看这些小兔多可爱！我可喜欢和它们在一起了。”那个堂堂的主任夫人，抱起一只兔子抚摸着，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泊和宁静……
　　 第二天，我来到了小酒吧。“瑶，你知道郑夫人到哪里去了吗？”“郑说她回乡下老屋去了。怎么了？”瑶看到我的表情不对。“他没说为什么？”我又追问了一句。“他说老婆怕吵，怕热，东湖边老屋清静凉快。”“这个混蛋！”我从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不由分说，拽起她就打的直奔那个“清静凉爽”的地方。去的时候，已是正午。那个女人正在兔子窝旁，用电热杯煮面。看到我们，她像被电击了似的，僵了。被电击，被雷轰了的，还有我身边的瑶。她没有说话，脸上凝固着一个变了形的笑容，眼里却噙着泪水。
　　 几天后，瑶给我送来了一盆花。“雪，小酒吧转了!郑的十万还给他了！那些花花草草也给还回去了，我只留下一盆君子兰送给你。那个男人我也还回去了！我走了！”
　　 就那样，瑶真的走了。走的很干脆，很彻底。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二）雨季不再来
　　 弹指一挥间，十几年已如过眼云烟。昔日那个窈窕的美少妇，如今是什么样子了呢？我还能一眼认出她来吗？在去车站接瑶的时候，满脑子的问号在缠绕。
　　 车站下车的人很多，但一拨一拨都是青春靓丽的少男少女。我把目光转向了四周，终于看到一个正在果摊前挑水果的妇人。“瑶？”我试着喊了一句。“啊？雪儿！”她放下了水果，猛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我。
　　 “天呐！雪，你还是十八年前的样子！”性格豪爽的她，依然像过去一样笑得那么灿烂。“嘿嘿！你是夸我呢？还是贬我呢？十八年前的我，有这么老吗？！”我也被她逗乐了。“真的！真的！你真的一点没变！好像还更白了一些！”瑶搂着我，转着圈儿看。“算了吧，别在大马路上吹，让人笑话啦！”
　　 “雪，我变了没？”说实话，真的有些变了。曾经的窈窕淑女，虽然还是一副好身材，但已经显得有些干巴了。一双大眼睛布满了细纹，眼眶感觉有些凹了下去，颧骨也 显得格外的高，一丝心酸和心疼弥漫开来。“嗯，没变什么，只是好像晒黑了哦。”我轻描淡写回答了她的问题。对于女人来说，这一直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但凡亲朋好友光临，我都是自己亲自下厨，用心准备三五小菜招待。餐后，我们没有看电视，而是泡一壶茶 相对而坐。“瑶，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唉，风风雨雨十八年啊！我的头发都熬白了！”瑶苦笑着捋了捋染得金黄的头发。我带着疑问，静静的等待她的叙说。
　　 “那年离开武汉，我回到了故乡的小城。颓废了很长时间，也没心思找工作。去前夫家看儿子，儿子又黑、又瘦、又脏就像个流浪孩。 他说后妈经常打他，爸爸也经常打他，我心疼得都要碎掉了，想要回抚养权，可是那个混蛋竟然对我拳打脚踢！他说，是我抛弃了他们！”提起往事，瑶的眼角泛起了泪花。我坐到她身边，轻轻的给了她一个迟到的拥抱。
　　 “后来，在姐姐的介绍下，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在电信工作。他老婆在外打工时和一河南人私奔了，留下两个七八岁的儿子。我也知道和他结婚压力很大。但是，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也厌倦了漂泊，就这样嫁给他好好过日子罢。婚后，他的大儿子和我们一起生活，小儿子和乡下公公婆婆一起生活。无意中，我怀孕了。犹豫很久，我没舍得打掉。我想要个女儿，非常非常想！”提起女儿，瑶的眼角满是笑意。
　　 “老天还算仁慈，我真的生了个女儿。因为我的儿子一岁多便被我丢下了，我觉得欠孩子太多，我不能再欠女儿的了。所以，我女儿小名就叫——欠欠。唉，真不知是欠下了什么债？！那几年日子过得很不顺，我和女儿身体都很不好，娘俩轮流在医院进进出出。一天午饭后，我让十岁的儿子帮忙洗碗。谁知被婆婆撞见了，她啪的一声把碗摔碎了。她拉着孙子的手说：‘你这个扫帚星是这样虐待我孙子的啊？！他可是读书人的手啊，你竟然让他洗碗？！你说你进了这个家门，给我儿子添了多少负担？！’当时，她的手指头都敲到我脑门上来了。我想想也是，自己没赚钱，身体还不争气，有什么底气反驳呢？又气，又急，又害怕。只是一个劲的哭，哭得浑身发抖，嘴唇发紫，最后都晕过去了……”
　　 听到这些，我握着杯子的手也在发抖。瑶瑶却笑着安慰我：“没事的。后来丫头大了一些，体质也好了很多，我决定走出家门工作了。那几年总是想着婆婆的指头，所以拼命的工作，拼命的赚钱。财大气粗，真是这样啊！婆婆再也不敢对我指手划脚了。可是不知不觉中，我却忽视了女儿的教育。小学还没什么，到了初中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了，丫头常常在网吧彻夜不归！”我的心，又再次为她揪着。
　　 “那几年， 我几乎每日以泪洗面。臭丫头居然问我：‘妈妈，我都不知道你哭什么？！不就上个网吗？用得着大惊小怪？！’那几年，大街小巷的网吧都被我密密麻麻的记在本子上。我再次放弃工作，每日接送女儿，不给她任何脱离我视线的机会。慢慢的，她不再那么痴迷网吧，但中考的成绩是一塌糊涂了。本想让她读高中，然后混个三类大学的。但是，她不愿意。最后，我们只能妥协，答应她读卫校了”。
　　 “瑶，你做得很对！尊重孩子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是啊，这孩子上卫校后，好像变了一个人，懂事多了，每日按时回家。外出的时候，我也偷偷的跟踪过，都是和女同学在一起。”说到这儿，瑶不好意思的笑了。 “终于有一次被女儿发现了。她很认真的对我说：‘妈妈，我觉得你应该出去工作了，我已经能管住自己了，你现在应该管管你自己的疑心病了！’就这样，我又开始工作了，十八年来就这两年过得最开心了。”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唉！你的生活总算是雨过天晴了！”我一边给她倒茶，一边感叹不已。
　　 “瑶，他的两个儿子和你相处得怎样？”我知道后妈难当。“还好吧。大儿子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感情好一些，现在出去工作了。打电话总是说‘妈，你们要保重身体哦！’每年都会给我买衣服。小的和爷爷奶奶长大的，生疏一些，说话很冲。一次我试探他们说：‘将来妈妈老了，只怕会饿死哦！’老大说：‘您怎么说这种话呢？将来我们吃干的，您就有干的吃。我们喝稀的，您就有稀的喝。’听得心里蛮舒服，老二却只是朝我翻白眼了。”“这已经很不错了！瑶，好好善待他们，也就是善待你们自己啊！”一颗为她纠结了很多年的心，终于静静的放下来了。
　　 “雪，你的生理还正常吗？”冷不丁的，那家伙竟然冒出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很正常啊！怎么啦？！”我一头雾水的盯着她问。“我已经绝经两年了！”“啊？！不会吧？！怎么可能这么早呢？！”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当初以为什么毛病呢，治了半年。结果医生说：‘你绝经了，再治也徒劳。’当时很郁闷，心想是不是当年犯下的错得到的报应呢？我也和当年的郑夫人一样，不算是个完整的女人了。”瑶苦笑的样子，让我感到很不是滋味。
　　 “瑶，别胡说八道，也别胡思乱想了！你知道吗？你的离开并没有改变什么！不久后，郑的身边又有了另一个女人！我都不知道你当年的选择，是不是值得？！”我愤愤然说出了这个秘密，瑶的脸色霎时间变了！终于，她悠悠的说了一句：“唉，最少我的良心不再受到谴责了啊！也许，郑是因为遇到我才变了的。”听到这里，我后悔了 。既然彼此爱过，就让她对那份爱心存美好吧......
　　 “瑶，如今生活压力大，三十多岁绝经的也有很多呢。那事与遗传有关，还有你的体质差也有关吧。自然规律而已，早早晚晚都会来的，坦然面对吧！再说，你还不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么？！”我故作轻松的调侃她。“差多了，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好多哦，一两个月就要染一次！”瑶捋起发根。天呐！真的是白了好多！“唉，小事一桩啦！少年白的人多着呢！你又何苦纠结呢？！”在劝慰瑶的同时，我的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因为，我也开始冒出来三根两根白发。
　　 苍天啊！漫漫人生路，女人的青春怎么可以这么短暂呢？！风风雨雨十几年后，刚刚看到彩虹，却又面临日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