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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怀念一头驴


作者:剑影楼主 布衣,168.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95发表时间:2014-04-15 21:46:48

我上学的时候,对于家里繁重的农活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放驴。
   我家的驴是一头叫驴,正宗佳米驴,个大,口轻,肯下死力。唯一不足的便是没有本地小毛驴灵巧,也难怪,身大,自然体笨。
   父母见天都在地里劳作,春天里送粪、翻地,秋天里驮运庄稼,农闲时节里推碾子、拉磨……样样都离不开驴,每每面对它的时候,心里满满的全是歉疚——我的时间大半都让书本给占了,实在无法为父母分担劳苦,全都让驴子来代劳了,我还能说什么好呢?有的只是感激。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每个礼拜天回来都将驴喂得饱饱的,算是对它无私奉献的一种补偿。
   我没当过驴,自然不知道驴的心思。驴也没做过人,也不会顺顺当当地走到我的心灵深处去。我们两个一路踢踢踏踏地走过,有时我走在前头,手里的缰绳牵着驴,有时又是驴在前头走,我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所以,很难准确定性究竟是谁在引导着谁的生活。事实上,谁也没有要说服谁去适应彼此的意思,我们只是毫不相干地走着属于自己所认定了的意义深约的人生。它需要我的给养和呵护,而我,则需要它来拉动生活不间断地前进,各取所需地相互关照着。
   阳光落满山坡的时光里,我会寻一处草坡斜躺下来,看着驴一边吃着嫩嫩的青草一边惬意是甩动着尾巴,一下,又一下,很自由随意的样子,不拘于时间的长短,想甩了就甩一下,没有甩的心思就让那尾巴静静地垂着。我就想,一户人家,硷畔上没有拴着一条本地的土狗应该可以,没有喂养一群或白或黄的杂色土鸡也行,至于克朗猪,好像不喂也能说得过去,说来说去,好像不能缺少的就是驴呀牛呀之类的大牲口。事实确实如此,在农村,谁家要是不喂大牲口,是很被人瞧不起的,会被骂作“倒塌孙”。牛虽然力大,但干活总是慢慢腾腾,且不喂料便要掉膘,马的性子太烈,不好驯服,即便是如驴一样去送粪、犁地,也总要闹腾出些动静来。要知道,它原本的志向就不在这,强权下的勉为其难,效果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又听话且不苛求的就只有驴了。
   是啊,我们一边心安理得地役使着它们,用鞭子抽动着它们来求得在希望的田野上与我们争取步调一致,一边又用“驴日的”、“驴下的”、“蠢驴”一类的语言类比着我们的同类,这算不算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极端的自私呢?驴有什么错?是人类的欲望催生了社会的变革,社会变革又重组着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所以,当年所提的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不仅仅只是针对人,少了驴可不行,至少会拖延几年。任社会如何动荡、如何发展,驴还是驴,低着头吃草,甩动着尾巴赶蝇子,完全一副超然于世外的隐者形象。生活了百万年也就这么憨厚了百万年,并不思谋着想着要进化到怎样的一个程度,身心在亘古不变的纯朴中知足常乐。
   “老牛力尽刀尖死,保国忠良无善终”的说法,驴又何尝能逃脱这样的宿命呢。但人们更多地为后一句中的人而唏嘘感叹,有谁曾在意过前一句里与生灵有关的那种悲凉与冷漠呢?
   驴子吃饱了,就会站在树下,安静地,歪着脑袋作沉思状,间或地甩一下尾巴,那精气神,让我总能联想到世外高人手持的拂尘。我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思想,会不会就自己的一生进行一次冷静而深入的终极思考,或者说也会像一个诗人,在长时间地凝视着眼前的某个事物时会突然间有所顿悟、有所体察。但就它那神情而言,那一副有所思的样子,确实与人类在憧憬未来或冥思苦想时的神情一般无二,这不能不让我去敬畏它,要不怎么会说万物通灵呢。
   这个时候,我总会坐在远远的地方,长久地注视着它,为它那双目微闭、灵魂出窍的模样而感动,我无法与它进行深入的交流,但我想,它所思考的问题必定很深远、应该是往来于天地、通明透彻的那种理性的思考。我的父母每天牵着它出山、回家,用笼头规范着它的一举一动,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役使着的其实是一个圣哲,一个通达世事、洞晓沧桑的生灵。它完全地看开了人世间的所有,什么倾轧与相知、利益与纷争,什么希望与绝望、追求与应世,甘愿掣肘于一条绳子的禁锢——命运若让你生而为驴,又岂会让你做出有悖于驴性的惊世之举?所以,在它面前,我们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也无须自夸为高级动物——在选择活下去的方式上,我们没有分别。
   较之于人而言,驴因单纯而显得更为可爱。它也有情欲,相处得久了,便能从它的眼睛里感觉得到。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我赶着我家的驴子走过地畔,然后,我当着它的面就开始撒尿,它站住了,回过头,用一只眼瞄我,不是瞪大了眼地看,而是眯着,那表情、那神态,怎么说好呢,多的是轻慢,还有不屑。不知怎么,我竟然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词语来:睃!它的嘴唇裂开着,就是一副哂笑的模样,还打着“突儿,突儿”的响鼻。它准是看见了我那个作为男人象征的东西了,没想到它竟然小得如此可怜,而我,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当着它的面撒尿。是啊,我们没理由不自卑,有个那样的东西,却因为短小而羞于示人,非得要用衣服来遮丑。所谓文明,不过是人类为自己开脱的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看看这些驴子们,即便是在交配的时候,我们又几时觉得它下流了?一个人若是有驴那样过硬的本钱,怕是比驴不知还要招摇多少倍呢。
   驴的叫声高亢而清亮,轻易是不叫的,不平时才会鸣叫。这倒与我很像,我现在的生活当中就缺了这样一两声亢奋的驴鸣,尽管已经坚持走了十多年的时间,然而,期待着那一声突至的雷鸣一般的驴叫来作为吹响我胜利号角的日子仍然遥遥无期。
   我自认为我是一个通驴性的人,而我并不因此而被一些庸人看作是自轻自践就轻易地否认一切,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现眼的,通驴性与其说是自我堕落,倒不如说是我思想境界的一种超越——能通驴性,就会更加地通晓人性。推己及“驴”,以一头驴的眼光看看人,反过来再以人的眼光看驴。什么事就都明白了,人畜其实没什么区别,谁来说说看,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在生活中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犯不着为抬高自己而贬损别人。
   那个时候,我常常都是这样,一旦在生活中遭遇不公正或不顺心的事,我都会想一想家里的那头日渐羸弱的老驴,心里顿时就会坦然许多。这个时候,那驴就不只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驴了,成为了平衡我人生天秤的砝码,让我在彷徨、失意的同时不至于完全地沉沦。再怎么,我也得比驴过得强吧?驴尚且能够那样安然地面对自己的生活,我凭什么不行呢?也就是说,当我们跟驴比时,其实还是把驴当作了生活中的某一个人,或者干脆就是把自己当成驴。我们从驴背上审视世界的时候,殊不知,世界也正从驴的胯下关注着我们。
   对于一个人而言,世界在他的意识里终归是强大的,驴就不这样认为。可以说,驴是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驴的世界里除了自己,就只剩下那小小的驴圈。现实生活中,我还没有碰到真正狂妄到敢独自挑战世界的人。驴就不同了,不满意时,那一声长长的嚎叫,山鸣谷应,算不算是对世界的一个警告呢?
   那一年夏天,我回家去,家里的那头驴越发地老了,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我伸出手去,它竟然舔了我一下,似乎透露出有一些需要宽恕的东西来求得我的谅解,然而我并没有什么苛责它的地方,谅解也便完全没有了必要,似乎只有悲悯,这种悲悯并没有特指向什么,只是一种感觉,漫无边际。
   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难过,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给它,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对它说什么,任何语言似乎都显得矫情,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驴子死了。父亲并没有将它吃掉,而是直接葬了它。
   父亲打电话给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流露出难掩的伤感。电话这头的我,居然没有我多次设想中的震惊与悲伤,很平静地听着,没说一句话。
   我是该为它高兴呢还是难过?它的死,算不算是别一种意义上的彻底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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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写家里的驴,从劳作写到肉体,从神态写到内心情感方面的特点,把家里这头驴的形象写得具体、生动感人。文章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不断地展开联想,扣住驴每一方面的特点,作者都想到了人生的某一个问题,在人和驴的比照中,写出了作者对人的思考。文章的结尾,把读者的思考引向更深入。【编辑:春雨阳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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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春雨阳光        2014-04-15 22:50:22
  文章对驴的特点写得很清楚生动,展开的人生联想有 启迪意义。
语文教师
回复1 楼        文友:剑影楼主        2014-04-16 09:34:13
  谢谢春雨阳光的点评与编辑,祝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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