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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若隐若现(散文外三篇)


作者:江少宾 秀才,2579.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68发表时间:2014-04-18 10:20:36

【流年】若隐若现(散文外三篇) 我永远无法接近它们。这几乎是一种宿命。
   2006年的第一场雪下在昨夜今晨。它们自上而下的时候,我正安睡在一个名叫合肥的小城。许多美好的事物总是降临在意料之外,清醒之外,让我无法直接接近。这样的情形让我沮丧,让我在许多时候,感到不安与无助。在此之前的一个夜晚,我的头顶飘着持久的冷雨,它们毫无规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像是在和谁捉迷藏。惟一的雨伞已不足以抵挡它们,事实上到后来,我已经彻底地放弃了抵挡。那么冷的雨,在我放弃了抵挡之后,终于再次自上而下。海神黄酒正是在这时候挣脱了我的手,摔到了小区的路面上,我清晰地听见了它们破碎的声响。如果不是因为感冒,我想,我还能够闻得见它们破碎之后洋溢出的芳香。我试图收拾好它们,这时候我才发现,对这样一副烂摊子,我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我竟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可以把破碎的包装带收拾回家。
   那么冷的雨,毫不犹豫地落在我的头上。
   我站在雨里,伞倒提在我的手上。小区保安晃着雪亮的手电,奇怪地看了看我,而后嬉笑着说了一句:傻瓜。
   小区里的保安大多来自于三县的乡下。这个勤快的保安我多次碰过面,每一次见到他,目光里都写着自得其乐的安详。他有一张比我年轻得多的脸,和一丛乌黑乌黑的头发。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松松垮垮的保安服上,永远都别着一支钢笔,这让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个小区里的保安。每次自保安室经过,我都会看一眼,他要是在,那一定是在自得其乐地坐着,看不出深浅的眼神让我不安。这时候我时常会想,他的钢笔,究竟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这样的猜想类似于哥特巴赫,在我,永远别想轻易找到答案。
   那么冷的雨,并没有滴在他的身上。我注意到,他一手握着手电,一手持着雨伞。他撂下这句话之后,就自得其乐地走了,雨都落在他的身后,有的干脆就直接落到了我的身上。更为致命的事实是,他显然具备解决这副烂摊子的能力,我甚至愿意相信,如果我愿意把这些悉数交出,不出两分钟,他就可以收拾得清清亮亮。我曾经看过他沿着水管,攀缘至四楼的阳台,而后又身手敏捷地跃入人家的檐下。据说他还曾徒手攀缘至七楼的楼顶,摘过人家的大丽花。消息传出之后,整个小区里的居民都隐隐地感到了惶恐,尽管他多次取代过110,帮助过忘带钥匙的人家。
   我真的忘了是怎么回的家。晚归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喝高了,我本就不是一个善饮的人,加之黄酒更不是我的强项。坐我隔壁的是家报社的老总,他一口喝下半杯,再一口就喝得精光,这样的酒量让我自卑,更让我惊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黄酒,多喝也无妨。但我喝到半杯的时候,头还是开始晕了,我只好像做贼似的,提前偷偷溜回家。
   许多时候我都陷入这样的无助与绝望。正如那冷雨,正如那雪花。
   雪似乎更喜欢夜晚。我很少看见过它们,出现在自己的白天,哪怕是傍晚。我看见它们的时候,天地已经白了起来,薄薄的一层,像是大地的白婚纱。我不知道那雪,究竟为什么要落在无我的夜晚,为什么要让我感到,美好的事物总与我无关。雪后的大地一片空茫,像“质本洁来还洁去”,像那些在泛黄书页里灵动的身影,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他。还清楚地记得《雪国》里的句子,那个一衣带水的邻邦作家曾一度充实了我的单身时光,他娓娓而侃,阴翳而寒冷的语速,像那些悄悄溜走的花样年华。我似乎在无数个梦里和他促膝而谈,奇怪的是,我居然看见了他的一头华发,居然看见了他浑身上下都是一袭雪白的衣裳。他显然并不来自寒冷的雪国,但我一直深信,如果我去往遥远的雪国,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季去了次日本,那个并不遥远的国度,在下降的舷窗里,有着樱花一样华丽的面容。然而,喝着日本特有的清酒,看着难以下著的“女体盛”,淹没于人流如蚁的东京,我总觉得自己正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空——那种感觉类似于宗教,我在异乡的匍匐,大多隶属于盲从。又有点类似于清酒,淡淡的煤气的味道,渐渐地麻痹了我的神经。及至到了大阪——日本的第二大城市,也是川端的故乡——一切终于都清晰了起来。无边的滑雪场、披雪的云衫,以及人家雪白的楼宇,都真切地让我明了,这是真实的雪国,盛大、苍凉,有着吸附一切的辽阔。但雪国也仅仅是雪国,我在其中,丝毫也感觉不出书页里的气息,丝毫也感觉不出书页里的潮湿与阴翳,以及黄昏空茫的没落。这巨大的落差让我眩晕,像置身急速滑行的雪橇,天地都在自己的心尖上跳动。
   归国之后,我没有写过一篇有关日本的文字,甚至也没在任何一篇文字里,提到过日本和我所看到的雪国。它对我而言,仅仅是一趟短暂而疲惫的旅行,所有我想见证的东西,都在无边的雪国里黯然坠落。我相信这也是宿命,正如我所期待的雪花,总是选择在那些无我的暗夜里飘落,总是留下灵动而苍白的背影,让我心怀无边的落寞。我本来是想选择一个无人识我的小镇,静静地坐一个下午,我想在这样一个我所选择的小镇里,近距离地触摸川端。当然,在那一刻,有无数的雪花,在日本的天空上面,无声地飘落。我相信:它们会静静地落在我的肩头,落在川端的肩头,慢慢地,落出两尊傻傻的雕塑。
   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叶子会烧制一壶日本最好的清酒(洋溢着一种煤气的味道),泛黄的和服在雪国里翻飞。川端是偏爱清酒的,正如他之偏爱无言的死、无限的活。叶子,这个雪国里最唯美的艺妓,一直静默于我们的旁边,持守着樱花一样妖娆的笑脸。我想,那也是暗夜里的雪花,无边无际,有始无终。事实上,雪花一直没有停止过飘落,只是,我无法真正地触摸到它们。这真像了宿命,像生命里那些难以企及的部分,它们共同隐藏在时光的深处,也许需要我穷尽一生的勇气,才可以真正地看清它们。
   当然,另一个可能就是,宿命里的我,永远无法看见它们真实的面容。正如小区里的保安,松松垮垮的保安服上,一支钢笔的落寞。那也是无言的死,只是谁也无法揣度,一支钢笔无限的活。
  
   【假想麦子】
   我总是先听到雨声,才感到春天已经来临。
   在城市,春天的脚步总是很难听清。从钢筋水泥包围的建筑里望过去,城市一片灰蒙。而脚下车水马龙的临泉路,街树依然没有泛青。望得累了,就看到了遥远的乡下,看到了田里的麦子,正呼呼地向外透着青。
   这是春天的第一场雨水,下在清晨,宛若无声。当窗玻上滑过一道晶莹的雨滴,窗前打字的我,拂到了第一缕春风。她很柔很软,比敲击键盘的声音还轻。她应该还下在遥远的乡下,下在那块麦田里,下在我曾走过的田埂。而初春的麦子也应该呼呼地向外疯长,她们还很柔弱的手臂也必将在承接这天籁之音。它们比城市更需要雨水,就像我羸弱的乡亲,更需要阳光和温情。
   我不能说话,就像遥远的麦子,静默无声。我也是城市里的一株麦子,甚至只是一株麦穗,期待雨水和阳光的降临。
   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依然在下,没有醒来的城市依然很安详。遥远的乡下应该已经醒来,二娘的脚步最先响在村口,它很快就唤醒了整个村庄,甚至是襁褓里的婴孩。锅碗瓢盆的交响再次响起,娘在灶间烧着热水,热浪冲击锅盖的突突的声音,一次次的把我们叫醒。
   而现在的城市杳无人声,窗前我也没有看见惯见的清洁工;因了雨的缘故,早起的晨练人也没有响起准点的脚步。这一切让我默然,作为城市的一株麦穗,我忽然想抽穗和表达,甚至急于在雨中奔走,急于让这清晨的雨水沐浴我的坚硬的面具。但我只能在意念中漫步,并且假想着N种可能,作为城市的一株麦穗,我是多么的虚伪和羸弱啊。
   但我愿意是一株麦子,甚至是一株麦穗。
   在清晨的雨中假想麦子,我疲惫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梅子黄时雨】
   先是说“空梅”,后又说“晚梅”,但一年一季的梅雨还是在焦灼不安的热望中到来。像是怨闺的少妇,终于在一个没有预兆的黄昏,扑进雄性的大地,和所有干渴的怀。有始无终,急不可耐。
   许是渴望得太久,雄性的大地也终于放开所有的禁忌,连人家的窗棂都支棱起了耳朵,聆听渐行渐近的声息。我甚至听见了它们风中的喘息,似乎竟有些紧张了,像是久别的一对,准备热辣辣地见面,那个久别的冤家,终于就在前面。到得终于相见,两个冤家再也没了禁忌,一个哭得淋漓,一个尘烟四起。天地归于长久的沉没,白茫茫的时光的尽头,上演着一幕人间的大悲与大喜。
   没有人注意。人们似乎已习见了这样的旷别,两个人的悲喜,也从来就不会长久地停在第三个人的心里。
   雨,敲在窗玻上,落在更为迷茫的空间和时间,我甚至找不到具体的雨滴,它们就都一起消失了,像无数条已然苏醒的蛇,相互进行着持久的纠缠。久不擦拭的窗玻现在显得格外清洁,无数条河流奔涌在它上面。更多的人躲在窗户后面,这样的黄昏,似乎暗示了许多人的命运,他们和她们,开始在无边的雨意里沉陷。街头,三两行人在雨中疾走,伞反倒成了累赘,呼哨的风,一个劲地吹。
   雨意终于和缓。不复是初相见。这一切都像了人间,激越与疯狂之余,终于想到促膝。听那雨声,虽仍是淋漓着,却绵密了许多,像亲昵的绣拳,一下一下地啪嗒着雄性的大地。那声音竟已透着无边的爱意了,像所有的怨妇,虽知那个冤家玩惯了哄人的把戏,但还是只消片刻功夫,便也消了气。可见世间万物同出一理,即便知道又是一个久别,那收拾好的包裹里,仍是齐整整的,没有一丝怨意,甚至连泪水都强忍着,不欲为他看见。殊不知,他一到了外头,哪里还记得屋里?
   最不堪的当是夜了。通常是风雨大作,像是急于表白自己终于又有了一次恩泽。似乎所有的怨妇都喜好了这一口,《诗经》如此,《万叶集》也如此。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显得自己仍旧是他的心尖,而又急于被人听见。但这样的自欺,终究也只能害了自己,短暂的记忆里,是没有“润物细无声”这回事的,想是动静越大,才越能平复双方的心理。谁会往深里细究呢?那些听见了的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吧,看人家恩爱,外人断没有怪罪的道理。事实上估计也没有人细究,一年到头,可怜见的,便是再泼辣,到底也只能泼辣那么几天。
   于是,她就有不顾廉耻的意味了。从早到晚,没有个歇的。好不容易歇了一脚,想想又是不甘,便再次磨蹭出了爱意。像是忽然得了失心疯,把个天地都弄得黏稠无比,人行其间,总感到慌慌的,闷闷的,透不过气。
   这么一折腾,一切都变了旧模样。她承欢了几夜,换来的焦渴更为热烈。到头来,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她才发现,怨妇终究是怨妇,冷暖都在她一个人的心里。想想便也就作罢了,于是释手,随了他去。
   却苦了那些发霉的物件。像旧年的情事,偶一翻晒,仍有些青涩残存于尘封的箱底,或者是微凉的指尖。但这确实像一场苦涩的人间的爱情,孑遗的气息,映照着流年。都说时光匆匆,过隙如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只把恍如隔世的沧桑和锥心蚀骨的痛疼留给了人间。但谁就能说,流年的印记,不在梅子黄时,留下它岁月青葱的气息,和人间情事的暗示呢?
  
   【听取蛙声一片】
   看完日尔曼战车VS橙色军团的时候,天渐渐地亮了。这是我与欧洲杯的第四个激情之夜,当遥远的欧罗巴热情似火地迎来又一场狂欢,身后的合肥响起了蛙声一片,这个城市还没有完全醒来,尽管遥远的欧洲杯正在激情地上演。
   又一季梅雨淋湿了太多的耐心和太多的好脾气。雨住了,蛙们终于能够从潮湿的地里钻出来长舒一口气。它们是这个季节里最为快乐的一群,在凌晨的窗前小坐,我甚至能想象得出蛙们秀美的跳跃的姿势。这种熟悉的姿势让我很不礼貌地想起刚刚谢幕的卡恩,想起这个优秀的日尔曼门神。在范尼凌空抽射的一瞬,我再次看到了卡恩的眼神,在几年前的世界杯上,也正是这种令我黯然动容的眼神让我关注起卡恩。这个与我同年的日尔曼门神近乎完美地上演了一幕幕神话,但总有那么几粒无法扑救的进球让卡恩悔恨。是的,卡恩的眼神写满了悔恨,他在悔恨,他在为他的日尔曼担心,这是一个球星最为优秀的品格,也让我对这个日尔曼门神充满了尊敬。当橙色军团发动一次次进攻,这个优秀的日尔曼门神也就一次次地躬着腰,这时候,让我感动的依旧是门神的面容,他一脸皱折,并不老迈的脸上写满了专注、写满了信心,他一直在孜孜以求,一直在等待,一直思考着该如何为他的日尔曼鼓劲。正是这种熟悉的姿势让我想到了蛙们,想到了蛙们在一场大雨过后,欢快响亮的叫声。在很久以前的《动物世界》里,我听懂了这种蛙声,除了跳跃,蛙们唯一的乐趣就是亮出它们的声音,同人类引吭高歌一样,蛙们也会在自己的歌声里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得到属于自己的快感,而更重要的是,蛙们还能在自己的歌声里互相证明,自己是胜利的一群。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就是我们常常忽略的蛙们,它们知道自己的存在,并急于表述存在的声音。
   我不得不向我所尊敬的门神致歉,但他确实使我想到了就在我身后歌唱的蛙们。他的眼神,他的皱折,他的跃跃欲试的姿势,都让我想到他不是“神”,而是日尔曼的青蛙,一只为他的日尔曼歌唱的青蛙。确实,他不仅是个出色的门将,更重要的他还是日尔曼的精神,甚至是日尔曼的灵魂。我甚至不能想象,假如没有了卡恩,日尔曼战车还能不能让绿荫场上的欧罗巴望而生畏,还能不能六次杀进决赛三次夺走冠军杯。这也确实是日尔曼战车的现实,也是整个欧罗巴军团的现实,逐渐缺失领军人物或领军人物不领军的现实。毫无疑问的是,卡恩是日尔曼战车当之无愧的领军,他还是一只引吭高歌的青蛙,他在告诉他的日尔曼,他们将是胜利的一群。
   如果不是范尼,日尔曼战车真的会是胜利的一群。卡恩于是极为羞愧,他的眼神写满了悔恨,尽管他曾一次次地引领他的日尔曼杀进了决赛,但优秀的青蛙却不能容忍自己在最需要声音的时刻突然没有了声音。
   天完全亮了。此起彼伏的蛙声还在响彻一片,胜利真的将属于它们。这样想着,在微熹的天光里,日尔曼门神的眼神再次让我黯然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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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说:“情以物兴,物以情观。”即客观世界由外而内地激发写作者的情感,而写作者在创作时又会调动自己的情感积累由内而外地观照万事万物,从而揭示自我与外部世界错综复杂的关联。读这组散文,最强烈的感受就是作者对客观世界反应的敏锐以及主体情感和思想对外部世界的激烈投射。《若隐若现》中由熟睡中骤然而降的雪和之前的冷雨,触发了对人生宿命的思考,而这种思考又从小区保安的自得其乐和在雪国的感受中得到印证。【假想麦子】身在城市,灵魂却在乡村游走,这种灵与肉的分离是许多现代人不可承受之重,就像一株生长在城市的麦子,缺少阳光和雨水,注定逃不掉枯萎的命运。【梅子黄时雨】饥渴的怨妇,即便没日没夜承欢,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梦,醒来一切都烟消云散。人生中的爱情、名利,宛如一场梅子黄时雨,到头来只能留下一些印记,一些气息。【听取蛙声一片】卡恩是日尔曼一只引吭高歌的青蛙。即便遭遇了范尼,他拥有的日尔曼精神将引领日尔曼战车所有无敌。散文是作者的心灵史,从这组散文中,可以触摸到作者内心的焦灼、困惑和思考。值得深入品味的佳作,推荐阅读!问好作者!祝创作愉快!【编辑:燕剪春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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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4-04-18 10:21:43
  散文是写作者的心灵史,它应该有自己的精神向度:真诚、自由和担当——欣赏!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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