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我错过那个麻花辫的女孩(选择征文·小说)
一个人一生中或许会遭遇一些错过,然而,多年后,再回头,竟然发现那些错过已绚烂成人生的另一种美丽。
——题记
一
我在台历上写下这么一句话:人生中有很多次错过,这些错过,也是人生的风景,值得珍藏。
我有过这么一次。我从未谈及,甚至对我的妻儿。今天,女儿已长大,妻子也豁达了,可以说啦。
二
从哪里开始说呢?
人间四月天。老家,小米花盛开,像满山堆满了爆米花。一坡坡的映山红,像一个个恋爱中姑娘的笑脸。河两岸绿油油的青草,像跳着摆头舞的绿色精灵。太阳橙红时,我从老家祭祖返回。刚驶入富源绕城路,手机响起。刘成坤打来的,我儿时的伙伴。告诉我,此时在他身边是我三年的同窗同学,杨英。他问:“你在哪里?来上坟没有?”
我打开免提:“来了,现要返回,正在县城环城路上。我开着车呢,到了曲靖再聊吧。”
电话里换成杨英的声音:“到曲靖便错过了,现在你拐进城来。我们在县文化广场西北角美谢茶室喝茶,等着你来。还有一个人,也是你认识的,快点啊,你会有惊喜的。”
还未等我说同意不同意,杨英便挂了电话。这个杨英,从认识她那天起,便知她有急躁毛病,还是那样,说话做事火急火燎的。常常是别人还未听懂,她就撂下话走人。这不,现在又如此,也不在乎我的意见。说实话,我今天不想在富源县城停留,打算赶回曲靖。我答应过女儿,这个清明小长假,她作业做完时,我陪她再看一遍电影《阿凡达》,虽然女儿已经看过五遍,我也陪看了五遍。
红红的夕阳穿过挡风玻璃直往我眼里钻,幻化成一个个熟悉的面容。刘成坤是我穿开裆裤时的小伙伴,常在一起玩,长大后给过我很多帮助。杨英是同窗三载的女同学,那时我对她挺有好感的。也难得他们在一起,我打消继续赶路的念头,方向一转,朝城区驶去。
富源县城日新月异,旧城山上塔高雄伟,中心大街宽敞无比,高楼密集如林,街上车来车往,人头攒动,已不是当年我在这儿读书时的破旧模样。穿过几条街,很快来到文化广场。
广场真热闹。老人孩子多,一些孩子在玩耍,有的玩滑板,有的学溜冰,有的吹柳笛,有的追逐打闹。有的爷爷陪着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天上飘来飘去的。广场中心的喷水池喷射出数米高的水花,阳光下,五彩缤纷。大树粗壮茂密,阴凉处,一些老人聚精会神打着太极拳,一些老人围着石桌子玩扑克。更多的老太太,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不少人前来停足观看,给原本热闹的广场又增添了几分人气。
走进美谢茶室,轻音乐《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飘来,我竟闻到一股茉莉花香味。进入包间,里面坐着三人,刘成坤、杨英,还有一个中年女人,黑黑的秀发披肩,穿着时尚的坎肩,看上去很优雅。刘成坤倒了一杯茶水给我,杨英望着我,表情怪异。那个女人看上去似曾相识。见我进来,脸上顿现温柔。
都看着我,不说话,神秘兮兮。我赶紧打趣道:“看上去要考察我什么秘密,提问吧,我如实回答。”
杨英这才咯咯咯笑了起来,说:“小石头,多年不见面,你还是那么幽默啊,那我们开始提问。”
杨英这老同学,还来真的了,还把自己真当成考察组啦。她一本正经问我:“你知罪吗?”
我板起面孔,低下头,轻轻说:“我知罪,没有给你带玫瑰花。”
刘英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敢送我就敢要。不与你耍嘴皮子了,看看她,认识吗?”杨英看着身边的女人问。
我很快打量了眼前的女人一眼。不胖不瘦,坎肩下,一身鸭蛋绿休闲服,胸口微低处一溜温馨无限。长发,发梢呈棕色,肤色白皙,五官分明,嘴唇很漂亮。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她,脑子里迅速搜索着,无果。
女人显然发现我没有马上认出她来,嘟了嘟嘴,轻轻说:“石头,你喜欢哪个小花?”
这话一问出来,我愣住。片刻停顿,然后,三个人齐声大笑。只有刘成坤一脸迷茫。
我仿佛刚睡醒,立马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是你,麻花辫!对,你是龙杏。对不起,才认出。三十多年没见面,你依然这么好看。”
杨英收住笑容,对龙杏说:“怎么样,小石头喊出你的名字了吧?”龙杏笑了,说:“是,我说过,石头喊得出我的名字,我好开心。”
龙杏在成都工作,今年回老家来祭祖,十年前来过一次。我说:“十年前来过一次?为啥不联系?”龙杏笑笑,没有回答。
杨英在旁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时她还在恨你,怎么与你联系?笨蛋。”
三
龙杏这么恨我,我一时有些不自在。她静静看着我,双眸里,我的影子忽隐忽见。时光深处的画面缓缓涌出。
一九八二年四月的一天,是个周一,富源二中校会刚结束,几个年轻教师便热聊了起来。镇卫生所来了几个实习护士,对相邻的富源二中一帮年轻教师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了一群林妹妹,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狂醉,其中有两个哥们当夜竟然没有睡着。他们要去找她们玩,约我。我有事,说今天正好安排学生英语考试,改日再与他们一起去。那时我才十九岁,曲靖师范刚毕业,分到二中教英语。我还想读大学,正在准备高考,心思没有放在那些事上面。
很晚,他们才回来,一脚踢开我房门。月光扑了进来,被挤得凌乱。他们围住我,露出狡黠的眼光:“桃花朵朵开,石头艳遇来。”
我没有听懂,说:“是你们的艳遇来了,好不?”
经他们解释,我才明白。这帮家伙还真有本事,想出一个法子故意找茬进去看病,与实习护士搭上话。一个护士听说他们是二中的老师,便问:“我有一个同学在你们学校教英语啊。”
“谁呀?”他们齐声问。
护士说出了我的名字。
第二天晚饭后,校园足球场,绿荫荫的柳树,显得悠闲,摇枝摆柳。这时,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来到学校。她们一个齐耳短发,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一个女学生听说是找我的,说:“他是我们班主任。我带你们去。”
当我把门打开时,一眼就认出剪着短发的杨英。
“杨英!”我惊喜地喊道。
杨英同样很高兴,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对旁边的女孩说道:“他就是我给你说的我同学石头。我说得没错,特别帅吧?”
这女孩此时正在打量我的房间。房内很简陋,一个单间,一个单人床,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几个小木凳子。办公桌上堆满了书和学生英语作业本,一个盒式录音机放在桌子的边上,里面正播放着一首英文歌曲。
麻花辫女孩自我介绍:“叫你一声石头。我叫龙杏。”
龙杏,好甜的名字。我暗暗惊讶!这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两根麻花辫子自然垂落在她胸前。麻花辫上面还结着两个紫色的蝴蝶结,好像两只漂亮的紫蝴蝶在麻花丛中翩翩起舞一般。白皙的瓜子脸上,有着清澈透明双眸,秀挺的鼻梁,两腮微微泛红,稍厚好看的嘴唇,表情娇羞,清新亮丽。
杨英扯了我一下,说:“石头,只会傻站着,也不叫我们坐坐,端杯水给我们喝。”我一时尴尬,给弄了个大红脸。慌忙收回目光,递凳子,端水。
坐下后,龙杏话不多,聊了几句后,便从随身所带的挎包里取出一团毛线,专心织起毛衣来。
我与杨英一说起话来,话题就多了,从读书时聊到毕业。其实,还在读书时,她心里知道,我对她有好感,很想与她交朋友。但她总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后来毕业时,她才悄悄对我说,她已经被父母许配给人家,她哥哥娶了人家的姐姐。后来,她考入卫校,我考入师范,我们没有再联系。师范是两年制,卫校是三年,所以我先毕业一年。没有想到在我工作地再次相见。
杨英比以前漂亮,原本天生丽质的她,此时更是多了几分成熟、几分妩媚。我原本熄灭了的那些好感,似乎又跑出来。正当我想打听她的有些事时,她突然说轮到她接班,就匆匆忙忙走了。我以为刚与我认识的龙杏会与她一起走,可龙杏说:“我不接班。”说完继续织她的毛衣。杨英看我要送她,不准送,她望了一眼龙杏,对我说:“不要送了,一小段路,很快的。龙杏在这儿,你们好好玩,我先走。”
我还是坚持送她到学校门口,说:“龙杏是她自己不走的。杨英,有空再来玩。我也会来找你玩的。”杨英诡秘地笑笑,望了我一眼,走了。那眼神令我无法猜透。
龙杏一边织毛衣,一边有意无意问了我家里的一些情况。我回答她的话,却想着,杨英与她那个换亲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后来的十多天,杨英没有再来找我玩。倒是龙杏到我住处玩过两次。
她说,你忙你的,批改你的作业,我就坐在这儿,织毛衣。我改了几页作业,想到自己屋子里坐着一个女孩子,不与她说话是不是不礼貌啊,会不会让人家觉得我自傲自大,会不会让人家心里想你帅就了不起了啊,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于是,心念一动,我转过身来,想与她说说话。
龙杏身穿白色小领衬衣,黑色裤子,平底黑色皮鞋。头略低,两根麻花辫垂直在胸前,上面结的换成了玫瑰红的蝴蝶结。一根长长的铁针,上面缠着线。她双手不停地配合,专心地织着。她不断加线,不断织着。两只白皙灵巧的手里夹住铁针,时而扭来扭去,时而左右交叉……她抬起头来,看我,见我正看她,猛地,一个大红脸,赶紧又低下头。
我也有点不好意思,沉默了片刻,就问她:“龙杏,你怎么这么喜欢织毛衣啊?”
龙杏没有回答我,也没有抬头,却反问道:“我给你织一件毛背心,好吗?”
说实话,我是很喜欢穿毛衣的,读书时我母亲在我生日的时候给我织过一件。我还写成作文《爱看妈妈灯下织毛衣》,被语文老师在班上当成范文念读。平时舍不得穿,却因我长得过快,没有多久就穿不上身子。如今妈妈眼睛视力不好了,身体也不大好,没有再织毛衣。每当我看见别人穿毛衣,心里总会涌起一股失落的感觉,会想起妈妈为我织的毛衣。现听龙杏这么一说,心里突然一暖,要是穿上她给我织的毛衣该多好啊!可是,我突然想起杨英来,想回答“好”的话变成了:“我不喜欢穿毛衣,别辛苦了!”
四
杨英、龙杏她们实习的时间是一个月。时间真的好混,转眼就进入月末。
学校要举行“五一”“五四”文艺汇演,我是班主任,要组织学生排练。本来打算周末到卫生院找杨英玩,她们要走了,我还未去她们那儿玩过。但排练一紧张,我就把这事给忘了。周末这天,我把音乐老师请来,请她指导我们班学生的舞蹈,我可不懂这些。我只在教室里督促学生排练。排练结束后,我与音乐老师走出教学楼,正好碰上来找我的杨英与龙杏。
音乐老师告辞走了以后,我请她俩到我宿舍。她们说今晚有一场电影《小花》,听说很好看,所以买了票准备看,发现是晚上八点,现在才六点半,时间还早,就先来学校找我玩玩。
吃完饭后,杨英突然一拍脑门,说:“糟糕!明早院长要我们把实习鉴定表格交给他签字。可是我的还没有填。龙杏,你的填好了吗?”
龙杏说:“我的填好了,已经交了。”
杨英着急了:“那我得赶紧回去填。电影看不成了,龙杏与石头去看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了。
我对龙杏说:“她就这么一个人,随时风风火火的,搞突然袭击。”
龙杏笑了,一脸明媚,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啦,我还羡慕她的性格呢!我就有些优柔寡断,心里想的嘴里说不出来。石头,既然她有事走了,要不,我们俩去看电影吧,免得浪费了电影票,两角钱一张呢!好不好?”
看着龙杏期盼的眼神,我几乎就想说好。然而话说出口时却是:“《小花》我看过了,我就不去了吧。”连我都吃惊!我何尝不想与龙杏看这场电影,她多么漂亮啊,就如仙女般,特别是她那两根麻花辫,真可爱。如果她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摸摸这麻花辫的。问题是,杨英要是知道我趁机与龙杏看了一场电影,她会怎样看待我呢?我对她一直有一种期盼,巴不得她别答应那个什么换亲的事。
龙杏见我不愿去,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双眸水汪汪的。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说:“既然你看过,就不必去,看第二遍多没劲噶!我一个人也不想去看,你给我讲一讲电影情节就行。”我正为自己的决定暗自不安,会不会伤着她的心,见她这么一说,顿时欣慰,便很认真地给她讲了一遍。
龙杏告辞的时候,为弥补我的歉意,我决定送龙杏回卫生院。这是我第一次在晚上送她。
走在乡街道上,路灯很暗,龙杏走路靠我很近,她的麻花辫不时地碰在我手臂上。我却有些害怕被学生或家长看见,有意与她保持不碰在一起的距离。一小段一小段的路,没有路灯。但是,乡镇的夜晚,空中明净,特别是在闪亮的星星衬托下显得分外美丽。尤其是那格外皎洁的月亮,从天宇间轻轻流泻,飘洒在我们身上。月光下,龙杏两条麻花辫的影子在地面上舞个不停。龙杏走路很慢,我还没见过走路有这么慢的人。从学校到卫生院不到一千米,可是我们却走了好长时间。
人生的选择就是这么重要而又特别容易出差池。
好在,文章最后,大家都懂得珍惜身边人,身边的幸福,很温情的结尾。人生本该如此。
过去的,也是一种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