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考上大学的程瑶在家待业整整一年了，她觉得自己正经历着人生最苦的阶段。这么说谁信，她的高中同学没有一个相信的。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家里有钢研所副所长爸爸，还有个知名医院眼科主治大夫的妈妈。连她的哥哥都是北京大学毕业，在单位已经提升为副科级干部了。这么一个优越的家庭，程瑶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同学们都奇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里出生的大小姐怎么连个普通的大学都没考上呢。这个问题不只是她的同学们奇怪，连程瑶的父母拿着她260分高考成绩单时，惊讶的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其实，程瑶根本就称不上大小姐，自从没考上大学后，父母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每天洗衣买菜做饭像程家的小保姆。唉，谁让自己不争气没考上大学呢。所以程瑶再也不诉苦了，连同学聚会也不再参加，把心事全藏在心里，她得做个乖乖女，不然在这个家连个立脚之地都没有。于是，父母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逆来顺受，不发一点牢骚。
　　 早餐桌上，一家人正吃着程瑶从外面买回的豆浆油条。哥哥程功说：“妈，今天周末，我想带女朋友珍珠回来吃饭。”
　　 “好啊，以后每个周末你都把她带来吧，瑶瑶，晚餐多准备点饭菜。对了，熬点冬瓜排骨清汤，你哥喜欢喝的。”程妈妈头也不抬地说。瑶瑶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傍晚，程瑶还在厨房手忙脚乱的时候，家里人陆陆续续下班回来了。漂亮的珍珠洗手来到厨房准备帮忙。妈妈在客厅喊：“珍珠，快出来吃西瓜，厨房多热啊，别中暑了。”珍珠为难地看了看程瑶。装作若无其事的程瑶说：“姐，你快出去吧，厨房小你在这我挪不开身了。”
　　 饭吃到中途，哥哥故意客气地用问句表达：“是不是该有点汤喝呢？”
　　 母亲赶紧说：“当然，今天特意准备了一道你喜欢喝的冬瓜汤。瑶瑶，汤还没做好吗？你哥等着喝呢！”
　　 “哦，忘了盛，我这就去。”瑶瑶嘴里正在吃一块多刺的鱼，她需要把这口鱼吃完。
　　 “瑶瑶，你能不能快点去。”母亲有些不耐烦了。
　　 “汤在哪儿呢？我去端。”珍珠问。
　　 “不用你去，烫着了可不是好玩的。瑶瑶？！”
　　 “马上。”瑶瑶只好含着嘴里的鱼应允着。她放下筷子，泪水忽地涌进眼眶，竭力忍着，眼眶胀痛的不得了，赶紧快步走进了厨房。
　　 “汤勺呢？瑶瑶，你今天做事怎么丢三落四的，像这样以后怎么出去工作？”
　　 “我去拿。”程功说着要站起来。
　　 “你别动，堂堂大科长怎么能做这种事，我一个待业青年在家白吃白喝的不干活谁干活啊？”瑶瑶迅速地制止了哥哥。
　　 “她今天怎么了？做事心不在焉的，说话还这么尖酸刻薄。”
　　 “阿姨，我觉得应该让她出去工作，呆在家浪费大好青春不说还会把人闷坏的。”珍珠小口喝着汤说。
　　 “她能做什么工作呢，没文凭没力气的，我们可不能要她去当普通工人，说出去多不好听，要她在家复习重考却怎么也学不进去。唉，再等等看吧。”
　　 “瑶瑶长得漂亮气质又好，怎么不让她去深圳那边闯闯。听说漂亮女孩在那边很吃香。女孩子嘛，读不读大学无所谓，关键要生得好，脸蛋身材就是最大的资本。”
　　 “珍珠！”程功赶紧制止珍珠继续说下去。但他的父母都已变了脸色。
　　 夜深人静，拉上窗帘，只燃一盏小台灯，世界变得小而又安全起来。瑶瑶每天最喜欢的就是此时此刻。她在日记本上写道：“珍珠真他妈太可爱了，建议我去深圳特区。她肯定是没心没肺有口无心的，可我的家人听她说的意思全都想到了妓女，他们的表情很清楚地显示出来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漂亮女人对男人具有极高的吸引力是客观事实。可笑我妈装得像天真未琢的少女，现在可是八十年代末了，到处都在改革开放，他们不知停留在哪个时代。真后悔读书没有用功，如果考上大学我就能飞出这个囚笼。这样的日子真叫人受不了。每天还只能穿着学生时候的衣服，想买个带海绵花边的胸罩都被妈妈呵斥，已经快二十岁了，还把我当作孩子。人人都可以教导我，却没力量没勇气反抗，只因我没职业没经济收入。只好天天盼望着这个世界有所变化，哪怕战争、瘟疫、地震。真的好想出去，让我干什么都成，哪怕当一个妓女。只要能离开这个家，让我成为独立的人。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这日子真是太难熬了，真想找点刺激改变一下这死水不惊的生活。”
　　 写完之后，瑶瑶畅快地扔下笔，往床上一躺，把日记又看了多遍。边看边笑，看够了笑够了晴雯撕扇似的把它撕成了碎片。她可不想留下后患，让妈妈抓住什么把柄。
　　
　　 2、
　　 今天和昨天一样没丝毫的变化，太阳照旧火辣辣地升起。程瑶趁早晨凉快到菜场买菜，大马路上，人流滚滚，她拎着篮子百无聊赖地走着。突然一辆自行车快速飞来，躲闪不及的程瑶跌坐在地上，已经飞过去的自行车一个鲤鱼翻身似的掉过头来，吱一声停下，脚撑在地上问道：“喂，你没事吧？”程瑶慢慢地站了起来，扭了扭腰身，摆了摆头，除了手上蹭破了点皮之外，身体其他的零件都完好无损。回过头说：“我没事，你走吧。”
　　 “哎，这不是程瑶吗，怎么像大妈似的拎着菜篮子啊，你没工作吗？”
　　 “是杨凯呀，一大早自行车骑那么快，幸亏撞的是我，换成别人你可吃不了兜着走。我没工作在家做保姆呢。”
　　 “唉，我曾经骄傲的公主，原来这么悲催啊。”杨凯一副极其惋惜的模样。
　　 “是啊，也许这就是命吧。你毕业后在干什么？”
　　 “我在饮料厂，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看或许能找到适合你的工作？”
　　 “好，不过得快去快回。中午我爸妈要回来吃饭。”
　　 “就在这附近，保证你能赶上做饭。来，快上车。”杨凯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的灰尘。
　　 来到饮料厂，由于她气质高雅为人大方，被工厂的人们当成大人物接待了。她感到工人们绿林好汉一般的豪爽粗犷，不拘小节，自由自在，好生羡慕。还有人把她当成了杨凯的女朋友，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艳福不浅呀，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杨凯乐呵呵地谦虚：“哪里哪里。一般一般般。”说完偷偷对程瑶挤挤眼。程瑶装着没看见也没听见。
　　 晚餐，程瑶和妈妈打着商量：“妈妈，听说爽心饮料厂正在招售货员，我能不能去试试？”
　　 “那怎么行？我的女儿怎么能当售货员？”妈妈立即反对。
　　 “你妈说的对，这都是为你好，如果去了你就会变得很庸俗。”爸爸接着说。
　　 “那我每天在家做保姆就不庸俗了？说什么是为我好，是怕我丢你们的脸吧！？”
　　 “这孩子，对爸妈怎么能这种态度说话！以后绝对不许这样，像个没文化没教养的孩子。”妈妈厉声呵斥。
　　 “我就是没文化没教养。我就是要去饮料厂工作。大不了你们不认我好了。”瑶瑶赌气扔下筷子，程妈妈的巴掌扇了过来。虽然很轻，但自尊心受挫的瑶瑶负气冲出了家门。
　　 程瑶找到杨凯去看电影，看完电影然后又在街上闲逛：“我爸妈不同意我去你们那儿上班。”
　　 “我早已猜到。不去也好，那种地方本来就不是你这种人呆的。”
　　 “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其实我狗P不是，连工人都不如。生在势力虚伪的家庭，真他妈压抑！”
　　 “程瑶，你竟然也会说脏话。真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走着瞧。到你家去坐坐，不想这么早回家。”
　　 “不早了，已经十点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什么意思啊，不欢迎去你家做客？”
　　 “不是，是不想你和父母闹的太僵，再说我家那破屋也没你坐的地儿呀。”
　　 “带我去看看才能相信你。”
　　 程瑶又一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因为骑得飞快，她不得不听从杨凯的劝告，用双手拉着他的皮带。他俩的身体距离是这样的贴近，以至于她的整个身心都是热烘烘的。到了杨凯家，就一间狭窄凌乱的房，是客厅又是卧室，还有个低矮的只能爬着进去直接睡觉的阁楼。真的如杨凯所说除了坐在床沿没别的地方可坐。杨凯的妈妈对瑶瑶非常热情，唯一的电扇对着她吹，还坐在旁边给她摇着大蒲扇。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啧啧啧，这闺女咋长这么好看咧。真是越看越好看，我儿子哪修来的福气认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妈，不是我女朋友，您别做美梦啦。”杨凯对妈妈说。
　　 “不是你女朋友咋来咱家了？嘿嘿，别不好意思承认了。”杨凯无语。瑶瑶只好起身告辞。慢慢地走在幽暗的路灯下，杨凯说：“对不起，我妈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为什么？不愿意我做你女朋友？”瑶瑶调皮地望着杨凯问。
　　 “不是不是，高中时候我给你写了那么多情书，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可是现在长大了，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杨凯躲闪着瑶瑶的眼睛。
　　 “看着我回答一个问题。”
　　 “你问吧。”杨凯看了一眼瑶瑶又迅速地避开。
　　 “以前、现在、将来，你都会喜欢我吗？”
　　 “我，我……”杨凯结结巴巴。
　　 “好，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了。”
　　
　　 3、
　　 这个夜晚，程瑶的父母一直等到了夜里十二点。他们的女儿一贯听话、自觉守时，从来没发生过深夜还不回家的事情。程妈妈一边责怪自己不该动手打她，一边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担心着瑶瑶会不会出事。尽管从事医务工作，见过无数次残酷的场面，可是一想到女儿出事她就受不了。
　　 钥匙在家里大门的锁头上咔嚓一响，程瑶安阳无恙，春风满面地回来了。程妈妈一看这样的状态，气又上来了：“请问现在几点了？”
　　 程瑶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半，“对不起妈妈，我回来晚了一点。”
　　 “晚了一点？仅仅是晚了一点？”程妈妈瞪着瑶瑶，希望瞪得她主动坦白今晚的行踪。
　　 “我看了电影，又和朋友聊天忘了时间。”瑶瑶简单说完就往自己房间走。
　　 “回来！说清楚，和哪个朋友，聊些什么，我明天得调查研究，去证实一下。”程妈妈索性坐在沙发上等着瑶瑶解释。
　　 瑶瑶的脸变得很苍白，站在母亲面前说：“反正我没做什么坏事。”
　　 “那就说说你做的好事吧。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规矩，小孩子是不能对父母撒谎，隐瞒任何事情的。现在社会这么复杂，要想学坏是很容易的。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和谁在一起都干什么了？”妈妈质问道。
　　 程瑶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母亲的态度和言语让她感到莫大的侮辱。母亲一杯杯喝着茶，心想，都说儿子比女儿调皮难以管教，怎么我家正好反了呢。儿子从小乖巧听话，成绩又好，大学毕业好几个公司抢着要他，从来没让我操过一点心。可我的女儿，一样的爱她，一样的教育方式在她身上怎么就不管用了呢？耐着性子等着给个解释，哪怕解释很牵强，可是，她却像个雕塑似地立在那儿，一副漫不经心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想发狠把手上的杯子扔过去，但又怕她再一次地跑出去，这个时间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程瑶无法开口，无法把法律与个人权利之类的话说出来。她在这个家连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何况自由。她唯一的反抗就是死活不开口。站着。没有表情。连眼珠都不动一下。僵持了半个多小时。程爸爸终于出来劝说：“瑶瑶，快告诉妈妈，你晚上到底和谁在一起？”瑶瑶依然闭嘴不答。
　　 妈妈再也忍不住终于爆发，“你不说是吧？好，从明天开始休想给我出门半步。菜也不用你买了，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回到房间的程瑶又打开了日记本，“这个家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要想办法出去。”写了这么一句她陷入了遐想。
　　 第二天下午，父母前脚出门，程瑶就用家里的电话找到了还在单位上班的杨凯，用凄哀哀的声音说：“杨凯，我病了，得了重感冒。我妈把我锁在了家里，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感觉我快死了，你能过来看看我吗？”
　　 杨凯着急地说：“怎么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告诉我地址，我马上买药和吃的给你送去。”
　　 程瑶捏着嗓子告诉了地址。不久杨凯赶到，站在门口叫着她的名字。她打开窗户，让杨凯翻了进去。杨凯忙着到客厅倒水让正在咳嗽的程瑶喝药，又喂她喝粥。看着她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伸手扶她躺到床上。年轻的手碰到柔软的身体，触电了，一阵颤抖、又一阵颤抖。竭力掩饰着。程瑶心想：掩饰吧，可怜的孩子，看你能掩饰多久，陷阱正一步步向你逼近。于是弱弱地声音传来：“我好热，能帮我擦擦汗吗？”
　　 程瑶偷偷解开衬衫两颗纽扣。杨凯用毛巾细细地轻轻地在额头擦拭着。程瑶说：“脖子好多汗，也帮我擦擦。”
　　 微露的乳沟呈现在眼前，杨凯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一不小心，那双粗糙的大手碰到了那柔软的地方。程瑶羞红了脸别过头去，热血沸腾的杨凯再也禁不住抱住了她。俩人并不完全明白笨手笨脚地寻觅着、试探着。突如其来的一阵撕裂的疼痛，程瑶“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杨凯发出剧烈的颤抖，随即瘫软在她身上。程瑶羞答答地说：“以后我可是你的人了。你得带我离开这个家。”
　　 程瑶的怀孕给父母带来极大的打击。母亲不吃不喝成天流泪。父亲唉声叹气头发一夜白了许多。哥哥也是心事重重一脸沉重。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程瑶没想到自己为了逃出家制造的闹剧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肚子里突然多了个小生命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她后悔害怕了。偷偷给杨凯打电话，他却总是找着托词不敢过来面对。只好随着母亲到医院做了让她今生难忘的手术。
　　 后来，程瑶听妈妈的话考上了护校。再后来，程瑶进了母亲所在的医院，得到病人和医生们的好评，技术娴熟。待人热情。积极上进。她改变了发型，剪了女式短发，头发在额前翻个波浪向后卷曲。一身白色工作服，脖子显得修长。走路十分有精神，身材也日渐丰满。昔日的程瑶已经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