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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七色】 绺子的传说(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92发表时间:2014-04-20 20:22:22


   民国二十七年秋,虽是兵荒马乱的年月,时序还是将满山的苍翠浸染成一派明丽,大黄的茅草,大红的霜叶,又有苍松翠柏、蓝天白云,就像一幅浓烈的图画在燕山的千山万壑展轴铺排,绵延不尽。
   石坨在山路上走着,北岭半腰上的山神庙里五个弟兄在等着他,今日是绺子起局的日子。早年间,他们都是本分的庄稼汉子,但是连年的战乱三天两头跑反,已弄得大伙儿过不成安生日子,庄稼种不成了,山货也没有老客来收,而各种赋税却是有增无减,再加上小鬼子祸害,官家抓丁,还有各路散兵游勇土匪骚扰,人就整天凄凄惶惶不知哪一天祸事临头。生存的危机会让人看轻生与死,人穷命贱,当土匪总比被打死、抓了丁强,这一带已有几处拉杆子的了,传出许多英武的故事,护得家小眼下的周全。石坨、二虎六个人商议:咱也起个局!
   已经看见山神庙旁边的那两棵大槐树了,石坨不禁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二十响,这是他昨天新得的宝贝,又下意识的往身后看看。想立杆子,没有硬家伙不行,他是在半月前盯上这把枪的。
   坪山镇在石岭西边三十五里,半挨半不挨的几十间房子散散落落铺排开一里多地,逢二、五、八集日是这一带山里人云集的小镇落。镇街东头有个半开门的女人春花,石坨的眼睛围着这个女人转悠,有时竟狗一样蹲在春花家门对面守着。
   春花也注意到这个陌生的汉子,她把媚眼抛给他,说:“大哥你是哪庄的呀?一看就是个实诚人,来屋里坐坐吧!”
   石坨说:“唉,有钱是男子汉,没钱的汉子难,你哥我兜里没钱啊!”
   春花说:“大哥别心焦,那钱是满世转悠的,哪能总不到你手里?有了就过来坐坐吧,妹子想着你呢。”说着,还用软绵绵的手捏了捏他肩膀。
   石坨盯的是乡长家的秧子少爷。那小子油头粉面的,在日本人手里讨了个联防队长的官职,手下有两个吃官奉的兵,两个兵在家养着不招不来,他整天挎着个盒子炮在街上东游西逛,又姘上这个春花,狂狼起来也会把盒子炮给春花挎上,两个人招招摇摇到小馆里吃上一碗水饺。石坨连着几天蹲在镇街上寻找机会,他觉得从一个女人手里抢过枪来成功的机会要大得多,尽管这种做法有些不爷们。
   昨天半后晌是不阴不晴的灰蒙蒙的天,早早的就要黑了。他正盘算着这一天又白守了,就看见那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大门,已经走出两步了,秧子又往回走,边走边解裤带。他狼一样扑上去搂住女人,春花说:“哥呀,你有钱啦?!”说话间他已从女人脖子上摘下盒子炮转身就跑,那女人愣怔住,喊:“哎呦!你咋抢我的东西呀?”等到街上脚步声哨子声乱成一团,他早已跑出镇子钻进那条灌木沟往石岭赶去。
   一口气跑了五六里地,后面没有人追赶,他取出宝贝兴奋地欣赏,那是一把新枪,崭新的烧蓝在暮色中闪着亮光,枪壳里躺着二十发子弹。
   六个兄弟聚在山神庙,四杆猎枪,四袋子枪药摆在庙前的石阶上,石坨把他的二十响也捧出来摆在一起,他们一字排开跪倒在武器前,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向那几杆枪叩拜。石坨说:“咱兄弟六人身家性命这下绑在一块了,咱要齐心合力,不扰民不为害乡里,咱要替天行道杀富济贫,把咱局子打红了有钱大家花,有福同享有马同骑,今儿个咱对着枪口发誓:谁也不许坑自己的兄弟,赚多赚少按规矩分红,不掖藏半点私心,要有欺心天打雷劈!”几个人同声说:“要有欺心天打雷劈!”
   按规矩,是要鸣枪庆贺的,他们没舍得子弹,放了两挂鞭炮。
   石岭北岭上的山神庙里便立起一个称作“一溜顺”的绺子。他们在远处做了几票活计,远处的世界里都在传说这是六个让人头发根发乍的人物。但是在家乡一带却大受拥戴,他们不骚扰周围几十里之内的任何人家,而外来的绺子和官军散勇也不能随便动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落草为寇的人,并非都是受逼无奈,有些人是为了谋算着将来当个官,拉杆子只不过是他们向官府讨价还价的筹码,从建绺子那天起,就盼着将来有一天受招安,去当官。北面山后就有一股大号“一面山”的绺子,有十几号人,大当家的山虎原本是个挑担子的小货郎,瞅准了这个“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的时机,是心心念念要挣出个出身的。“一溜顺”风声鹊起,他心里就不受用了,心想一山不藏二虎,这可是个心腹大患,趁着这会儿这只小虎稚嫩,他要收了这个小绺子。
   山虎带着人马过来,住进一户大户人家,门外架了枪,房上压了顶,他叫人传话给石坨,说备下薄酒要会会他。五个兄弟都劝石坨别去,要去一起去,石坨说:“躲就行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下收拾利落,把一根麻绳缠绕到腰上,上面插了他那把二十响,单刀赴会去了。
   大户院内长长的甬道两侧站满横眉立目的土匪,大当家山虎坐在堂屋中间,面沉似水。他打量着石坨土里土气的模样,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视,说:“就凭你那两个半人几支鸟枪,也配称作当家的?当你娘的x吧!伙计们,下他的家伙!”
   只一眨眼功夫,石坨唰地掏出了二十响,抢上一步就顶在了石虎脑袋上。这身手太快了!山虎几乎呆住,手下的喽啰们也都亮出家伙对准了二人,没有一个人出声,只听得粗重的喘气声,气氛紧绷得一划就破。山虎不愧是在道上多混了两年,一看石坨是个身手敏捷不要命的主,手上的家伙又好,一时就胆怯了,思忖着自己的安危,他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说:“兄弟好俊的身手!咱是跟你闹着玩的。”与石坨握手言和,讲定各守边界互不干扰,一场生死风波顷刻化解为无形。
   拉杆子的第三年,他手下弟兄们增加到三十几个人,在那一带站稳了阵脚。只是武器没法解决,还是几杆猎枪、大刀棍棒。忽一日线人报来:官家要扩充坪山镇的保安队,要给拨来十二杆汉阳造。一半天就给送来。一听说是抢,石坨的眼睛亮了,这票生意说啥也得做了。
   他们倾巢出动了。闹不准货从那条道上来,就兵分两路,二虎带着十五个人在坪山街上游荡探听消息,万一前面没得手货进了坪山,这十五人要死咬住等待接应;石坨带着十八个人埋伏在五里以外的山梁上,居高临下监视通县城方向路上的动静。这一带山势险峻沟壑纵横,能走驴车的路面不多,常用的运载工具就是独轮车,或是毛驴背上驮着个驮子,再就是肩挑人扛了。
   山野空旷,望不尽的荒山秃岭,岭下沟壑里灌木丛生,绵长的山路上人迹稀少。有独轮车从沟底拐上山路,车两边柳条筐里装的是黄土,在山路上推着走一段又拐上更细的小路,这是勤快地人在推土垫地;有骑着毛驴的老汉慢悠悠地往前走,肩上搭着个粗布褡裢;还有一对像是小夫妻,女人骑坐在驴背上,腰肢随着驴蹄子踩出的点儿一顿一顿的,汉子本来是牵着缰绳跟在旁边走,看看这一段路面平坦了,他把缰绳甩给女人让她拎着,自己跟在驴背后,背着双手,身子一闪一闪地跟着走。这都是与货无关的当地百姓。
   天近晌午,远远地走来一头大走骡,驮着鼓囊囊的两个麻袋,赶牲口的像个年轻庄稼人,穿一身黑土布裤褂,离开二十步远,又是一头大走骡,也是同样装束的赶脚汉。这一带走骡稀少,坪山镇几家收取保护费的商家,还没有一家这样大手笔的进货,他们看出了蹊跷,由岭后的沟里奔下来,石坨边跑边捡起两块石头,揣进褡裢里,又分派几个人去抄后路,说话间已到路边上,一行人伏在山石后,石坨背着褡裢拐着八字步,冲着骡子迎上去。
   “哎!小哥,捎我一段,走不动了!”
   “去去!一边去!这儿没你小哥!”
   “哎?你他娘的,它又不是你娘,爷今儿个非得骑骑!”说着就凑上去,那汉子伸手入怀,刚摸住枪把,就被石坨一拳擂懵了,又顺手掀翻了驮子,那驮子飘轻,他喊一声“货在后面!”捡起那汉子手里的枪,向后面那头骡子跑去,
   后面赶牲口的汉子脑袋被敲了个洞,手里驳壳枪没来得及张开机头。扯开麻袋,里面是两个长木箱,两个短木箱,几人背起来就往沟里跑。这样轻易地得了手,兴奋得几乎不敢相信,四野里静谧,后面没人追赶,只有间或吼起的呼呼风声。有人忍耐不住了,停下来翘起木箱的一角看过去,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好枪,枪身锃蓝瓦亮,六个一排被黄油封着。短木箱里是码放整齐的子弹。
   石坨朝天连开两枪,向二虎发出得手的信号。
   没想到在石岭西面二十来里地的地面遭遇了险情。那是一片河滩地,往东是去石岭的山道,南面是一道一丈来高的土坎,北面是河水。越接近营地,大家的心情越轻松,有人还唱起小曲来:
   骑马挎枪打天下,
   打完河东打河西,
   官家王法我不管,
   马背上有酒有女人,-------
   忽然高坎上面立起一群人来,有个人叫道:“唱的好啊!兄弟恭候多时了!”再看东面,也应声涌出一群人,两下里足有三十来个人。
   石坨喊:“哪个绺子的?想干什么?!”
   那人说:“兄弟路途遥远,让哥哥先得手了。都是道上的,有肉大家吃,把你那货撂给兄弟一半吧!”
   石坨说:“我要是不给呢?”
   那人说:“老哥也太不仗义了吧?要知道,兄弟我从你大营路过可是秋毫无犯啊,再说,我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有人跟石坨说:“咱往坎上冲,占了高地!”
   石坨说:“不!他们人多,咱往后退,跟二虎会和去!”十八个人转身往西跑。
   这招大大出乎敌人预料,要知道这里距离坪山镇只有十里,镇上有保安队,而且石坨又是刚刚在那里做下了泼天大案。那伙子人犹豫一下,终归抵不住硬家伙的诱惑,在身后撵了上来。
   石坨的主意是对的。跑不多远,就会和了二虎他们十五个弟兄,于是转了一圈,又跑回刚才那片河滩地来,只是这一来局势大变,没有两面受敌,只有后面的追兵,高坎上也没有堵截的人。石坨支派:“背着货的先走,剩下的分两拨挡着,轮换着上高坎!”
   于是石坨领一拨趴在地上放枪,阻挡敌人追赶的速度;二虎带一拨跑出百十步,又趴在地上用枪压住敌人,掩护石坨那拨撤下来。石坨就快要爬上土坎时,听到二虎大叫了一声。上得土坎的弟兄赶快操家伙,掩护后拨弟兄撤退,但是二虎趴在那里已经站不起来了。
   对方的大当家喊:“不许打死他!要活的,咱拿他换枪!”
   二虎也喊:“弟兄们!给我一枪!冲脑袋打!”
   石坨反身就溜下土坎,上面的人一起发射压制敌人,先上去的背着货的四个人已经打开箱子操起新枪,一下子就压制住了对方火力。只见石坨跑到二虎身边,解下腰上的麻绳,把二虎捆成一个粽子,又嘱咐他抓紧绳子。他把二虎提起,晃动着悠起来,一边放手里的绳子一边越悠越高,绳子放尽的一瞬间就是一个旱地拔葱忽地跃起,明明是二虎在前他在后,等到跃上土坎的那一刻,两人几乎同时落地。双方都看呆了,人人忘记了射击,又人人不自禁地喊出一声“好!”来。
   对方当家的躬身抱拳恭敬地说:“兄弟脑袋被驴踢了,竟敢冒犯哥哥,恕罪恕罪!就此别过,永不来哥哥地面争食了!”说完带着人疾速离去。
   原来这一茬人从小就听过无数次侠盗燕子李三的神奇传说,说他在燕山腹地得遇五台山高僧,那高僧见他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就收他为徒,除了教他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艺外,又传他八步登空和燕子三抄水,这李三可在平地拔起纵跳,也可在水里贴着水皮纵跃,宛如燕子掠过水皮,十分神奇。他偷盗的对象,不是小门小户,而是深宅大院、高墙阻隔、护卫森严的富家大户,每次得手后,都会把一只白纸叠成的燕子插在作案的地方。
   他把盗得的财物分给百姓,受到平民百姓的称颂。周围的乡亲就有见过李三、得到过他馈赠的,他在这一带声望极高,落草为寇的绺子们更是把他当成神人一样崇敬。今天石坨显露了这一手功夫,当即惊倒了对头,以为这就是八步登空,认定石坨得到了燕子李三的真传。
   这一票生意奠定了“一溜顺”的地位,他已经是这一片地面上仅次于官军的武装力量,官军尚且忌惮,其他绺子再不敢生事了。
   拉杆子四年,石坨挣下了一份家业,像那个年代的男人一样,也给自己挣下了一妻二妾。妻是原配,诸样平常,最让他着急的是子息不多,他梦想着也像先人一样生他个七狼八虎,无奈妻的肚子不配合,于是娶了二房,这个女人只是热心于珠宝服饰,对于生狼生虎的事情并不热心,就又娶了三房。那是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却生得豪爽利落、豁达大度,天足,高身量,俏生生的脸上,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珠透着机灵和自信。
   一时间山村里流传开她的故事,说的神乎其神。在山上赶羊的孩子们说,每到黄昏,当天光暗淡下来的时候,石坨就骑上他的马,怀里抱着他的第三房老婆,走到楸子树林深处,把她放在楸树下,在五、六十步外挂上一个葫芦,看着他的小女人一枪一枪将葫芦打烂,然后再把她抱到马上跑回家来。关于这点,孩子们有过争执,有孩子说不是抱上马的,那女人举着缰绳,左手轻轻一扶马背,身子就轻飘飘地跃上来。等到石坨也坐在她身后,她就招呼着马儿疾驰而去。那孩子说,石坨搂着她的腰,留下一串跳跃着的话:小祖宗!看把你能—能的—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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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抗日战争时期,民不聊生,血性男儿,拉起了队伍,杀富济贫,快意恩仇,做了许多震惊世人的事,没有败给日本人,没有败给其他山头,最终却死在吸鸦片的小舅子手里。英雄事迹可歌可叹,令人敬佩也令人惋惜。小说曲折生动,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深深地吸引着读者。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421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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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潮仙        2014-04-22 10:21:27
  此后的燕山峰岭中再也没有“一溜顺”这股绺子了,遭此重创,弟兄们树倒猢狲散,有远避他乡的,有投靠别的山头的,在石岭周围已找不到他们的影子。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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